等变异雁烤到八分熟时, 潇潇和明叔前后脚到了小院子,印忆柳开门的时候,看到潇潇已经恢复了没心没肺似得笑脸, 她眼眶还有些红,显然回去以后自己又哭了一场,跑过来眯着笑眼趴在自己的身上。
但印忆柳心里清楚, 她并不是不伤心了, 只是把悲伤深深地压在心底。
明叔换了身更正式的衣服, 头发理的整整齐齐,进门时先是瞧了一眼屋里坐着的众人,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进,印忆柳看到他右手向后明显是拉着什么人。
一个略显静弱的女人被明叔拉着腕子走进了屋, 她的眼睛很好看, 眼尾微微上挑显得又温柔又柔情,面上带着些羞怯和紧张, 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掩了掩。
等她进了屋子,潇潇笑着喊了声嫂子, 很自觉地充当起介绍员,“这就是我们队长,她旁边这位大佬估计没人不认识, 我就不介绍了。”
印忆柳和女人的眼神对了一下,看到她略显拘谨地和自己点头示意, 慢慢又把掩盖住脸颊的手掌放下,露出一张秀气地鹅蛋脸。
她瞳尖微微缩紧,但面色不变,把人迎进了屋子里。
女人的右边脸颊上有一片鱼鳞状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青色, 一直往脖颈处延伸,显得有些妖异。就是这一块破坏了她的整体氛围。
她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进化人,印忆柳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淡淡的能量波动。
和明叔一起来的这女人名叫宁艺欣,刚到三十岁,和平时代就是z市的一名普通青年女白领,她事业心重,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比男人弱,所以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业,没有男朋友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末世降临,尤其是一年后的废土时代,普通女性生活的非常艰难,她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都咬牙坚持下来。
直到b市开始招募普通人志愿者去进行进化人改造实验时,她毫不犹豫便给自己报了名,跟着几个同样在下层社会挣扎求生的朋友前往了b市。
签订了协议以后,她的生命和身体都属于科研院,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她都无法回头。
躺在冰冷空旷的手术台上,宁艺欣微微扭头,看到身边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把针管插入她的皮肤,绯红色的冰冷液体缓缓的挤入她的身体,除了彷徨无错以外,她心里也会害怕。
视线模糊之时,宁艺欣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闭上眼睛。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中,被淡绯色的液体浸泡在其中,甜腥的液体充斥着她的口鼻。她视线外也是一片红色,荡漾的玻璃之外,像她这样的实验体还有无数个,冷冰冰地摆放在实验库房中。
改造的过程非常痛苦,大多数时候宁艺欣清醒时,意识都深陷在疼痛之中,她甚至宁愿自己一直昏睡。
对面玻璃器皿中的实验体已经失败了好几个,有一个男性进化人就这么活生生得在自己的眼前爆炸成一滩血肉,她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再次有意识时,宁艺欣已经从玻璃器皿中被移到了外面,她躺在单人病房上,身上的痛处逐渐消失。
有科研人员走到她的身边淡笑着道:“恭喜你,你的改造实验成功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一名进化人了。”
宁艺欣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但是紧接着,她知道了自己的成功是有代价的。
一片丑陋的鱼鳞从她的皮肤往外延伸,覆盖着她的小半张脸,并且无法控制收缩,她以后的日子都要顶着这张脸过日子。
科研院的人说,进化人改造实验成功的本来就不多,她能成为那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已经非常幸运了,用半张脸换得三级进化能力看起来并不亏。
回到z市后,她身边一同去的朋友都失败了,死在了b市冰冷的手术台上,破破烂烂的小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成为低阶进化人中较强的三级能力者也确实给她带来了尊严,曾经肆意欺辱她的人都夹着尾巴从她的门前绕路,她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每天跟着小队出去厮杀,虽然很累,但是这样的日子才真真正正让她感觉自己是有血有肉的活着。
她一直知道身边的人对她颇有微词,觉得她是人造的能力者,或者对她脸上的鳞甲而报以异样的眼神,但她不在乎。
直到那场使秩序崩塌的大雨降临,全城都乱成了一团,她在杀戮中艰难地逃跑,身后追着一群人类,因为自己的脸上带着鱼鳞斑纹被当成了被同化的异种人,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破夹克的男人扛着一柄巨大的机关枪挡在了众人的身前,浑身血腥和烟味儿。
“她不是异种人,不用隔离。”
一个俗套的故事就这么开场了,救人的不是英雄而是一个邋遢的汉子,被救的不是美人而是一个脸上存在着缺陷的女人。
可是从那以后,他们都在朝着彼此靠近。
明叔换了身上破破烂烂的夹克衫,把头发修剪利落,胡茬剃干净烟也戒掉;宁艺欣在黑市上买了和平时代的鲜艳的裙子,高价买了过期的粉底液学着把自己脸上的疤痕遮掩。
没有谁称得上是谁的救赎,明叔挠了挠头道:“就是两个看对了眼的人搭伙过日子呗。”
可就是这种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在动荡的废土时代才显得弥足珍贵,让人不住的眼酸。
来之前宁艺欣很紧张,她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大陆上的最高强者,在她眼中明叔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她在破碎的镜子前反复地看,试图用已经有些结块的粉底去遮掩脸下鳞片,却被明叔握住了手掌。
“不用遮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宁艺欣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听了明叔的话,就这么来到了传说中的最强者的院子,和一群大人物坐在院子里就这么吃着烤羊腿。
从他们的口中,印忆柳终于知道了两个月前的“肃清日”到底为何。
在大量异种人被同化之后,人类社会终于爆发出一场大型的肃清活动,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绝大多数的进化人都严重反对再与这些随时可能变异的异种人住在一个基地之下。
以目前华国最大的自由进化者联盟——佣兵联盟为首,提出了“肃清日”的说法,提出建议将所有的异种人分割隔离。
为了全体人类的共同命运和生命安全,哪怕上位者忧虑重重,也不得不在巨大的压力和舆论下实行肃清活动。
像z市这种超级基地迅速划分建立起坚固的隔离所,专门用来隔离观测异种人,这个决定对于异种人来说是一件很难接受的决定。
谁也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一个被同胞抛弃的阶下囚,而在恐惧和担忧中煎熬的异种人中,有的生出了叛逆心理,从收容隔离所中逃了出去。
但更多的小型基地对于异种人的态度要更冷漠无情,一些进化人将异种人分离出人类阵营,觉得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捕杀身边的异种人。
因此肃清日又称为流血日,是人类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的黑暗日子。
仓央绛曲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被同化,变成了一个半人半兽的暗化者,他的等级非常高,拥有超高的智慧和极强的能力,却并没有像那些外貌丑陋的低级暗化者那般在基地中肆意杀戮。
李镇江无法制服他,也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开z市基地。
而曹文斌其实也是一个异种人,6他目前的住处并不是在曾经的烈焰之翼的营地,而是和普通的异种人一样住在收容所。
只不过他的等级很高,又有李镇江亲自做担保人,再三确认一旦曹文斌有任何问题作为z市的领主李镇江都会一手负责,所以他才能大半夜的跑出收容所。
而曹文斌之所以一直穿着一身护甲,就是因为护甲中镶嵌着抑制进化能力的芯片,只要检测到他被同化异变,盔甲中的芯片就会自动引爆将其抹杀。
别看曹文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其实他的腕子上一直带着检测器,和囚犯也没什么区别。
靳如梦对此都知道,并很平静地接受了爱人随时可能变成怪物、身死的可能性,所以她和曹文斌的感情非常好,两人对视时眼中有淡淡的暖意在流动。
他们把相处的每一刻都当成了他们最后的时日,这种毫无退路的感情是最能让人动容的。
印忆柳瞧着眼睛不由得红了,她鼻子有些酸涩,默默看了看身边的靳炀。
像是似有所感,身边一直默默盯着篝火的靳炀也扭过头来,他金色的眼瞳映衬着鎏金般的瞳,镜面似得眼眸中映衬着印忆柳的欲言又止的面庞。
两人谁也没说话,可双手却贴在一起。
此时夜已经黑了,一群人就在露天的院子下烤着篝火,大口大口的撕扯着手中的烤肉,有熏香的黄油从指缝中缓缓流出,又被吮住。
曹文斌喝了点白酒,黝黑的脸上挂了些红晕,酒水上头以后胆子也大了不少,他酝酿许久,眼前晕乎乎的,连靳炀的脸都看不清了。
于是这个还穿着厚厚的盔甲的壮年男人忽然猛地站起身子,一双眼睛瞪的老大,面相有些凶,正在嬉笑饮酒的人顿时都停了动作,纷纷看向这位烈焰之翼的队长。
他打了个酒嗝,忽然对着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的靳炀大声喝道:“哥,我,我一定会对小梦好的!嗝!”
靳如梦没想到男人会忽然发起了“酒疯”,脸庞顿时爆红,伸手扯着他的臂膀想把他扯坐下,围绕着火堆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声和起哄声。
“行啊老曹,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叫上哥了!”
“敢这么喊靳炀大哥,行啊兄弟,我佩服你!”
潇潇已经笑的脸色通红,用手抵着柱子靠在印忆柳的身边笑的东倒西歪,虽然她和曹文斌及靳如梦都不熟,但也跟着应声起哄。
在这紧张的废土深夜,这种朋友之间的嬉笑已经非常少见了。
印忆柳拖着微红发热的脸颊,就席地而坐,面上眼中都带着笑意,就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子。
她饮了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身边就坐着靳炀,一晚上都在默默地帮她收拾东西清理身上滴落的油渍。她身上脸上都被明艳的火烤的暖烘烘的,忽然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了靳炀的肩头。
如果一直都能这样,身边有爱人、有朋友,那该有多好……
篝火还在烈烈的烤,而将喧闹都包裹其中的木门忽然被轻轻敲响,有人在他们院子的门口,印忆柳直起身子和靳炀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会有谁来?
她起身走过去将大门打开,看到门外“不请自来”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您怎么来了?”
李镇江身上还披着军大褂,嘴里叼着一根未燃尽的烟,视线往闹哄哄的院子里瞅了一眼,玩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院子里的人耳力都很好,听到领主的声音,顿时阵阵嚷嚷和招呼声从院子内传了出来,潇潇喝的有些多,抱着身边的柱子大喊了一声“李镇江”,顿时让院子外头披着夜风的领主面露无奈。
把人迎进院子后,漆黑的木门缓缓阖上。
……
在华国边陲的小型基地中,到处都是被腐蚀性液体侵蚀断裂的墙体和建筑,四周的树木轰然倒塌,底下掩盖着斑驳的血迹和腐烂的肢体。
有从附近林中偷偷摸到了死亡之地的变异小兽,用锋利的爪子扒拉着城市中的废墟,从沾满灰烬的碎石下寻找可食用的碎肉。
对于这些小兽来说,这座处于血海中的城市基地很危险,它们不懂为什么一夜之间那些聒噪的人类都消失死去,也不明白那些恐怖的怪物是怎么出现的。
它们只知道因为这些怪物,不远处栖息的丛林也被污染占领,越来越多的生物被悄无声息的覆灭,就连它们也感受到了深深地危机感。
丛林深处隐藏着这些死亡之城中的怪物,它们不敢再深入寻找食物,只能在寂静的死城中探探运气。
断壁的间缝中,有一只体型不大的变异松鼠用锋利而长的指甲抠挖着里头的腐肉,虽然这些肉沫又臭又酸,但对饿了两天的小家伙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怎么都是好的。
这变异松鼠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看起来十分机灵,它还知道借助附近的碎石遮掩身体,一对长着细碎绒毛的耳朵微微抖动,时刻听着附近的声音。
就在它填饱肚子时,一只细长锋利的触手像液体一般缓缓游离,猛地从断壁之间插入了那只变异松鼠的身体。
小家伙的身子猛地抽搐一下,想躲却怎么也躲不过去,半晌便没了声息。
那只触手内缓缓分出了三支分叉的触手,把变异松鼠的身体吧·搅碎成一滩肉沫,有分叉的肢体伸出,顶端有一对细小的突出的眼睛上沾满了鲜血。
等碎肉被完全吸收后,缝隙中所有的触手都缓缓蠕动着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体型略小的暗化者。
低等种族同化而成的暗化者往往体型奇怪,且嗜血狠毒,没有太多的思维能力,一心只有嗜虐之意。
他们在原来的本源星系是最低等的物种,可是来到了更低维度的地球,面对肉体能力比他们更弱的人类种族,藏在骨血基因中的劣根性都爆发出来。
在废墟的深处,有一个宛如蜂巢一般的巨大建筑物耸立在偏僻的城郊,整座建筑都是用一种黑金色的粘液粘合着,一层叠着一层往上,弥漫着独特的气味。
就在这触手状分裂合并的暗化者缓缓蠕动着往前时,它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无数锋利的触手上盯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朝着身后不远处的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只身形巨大浮肿的暗化者正在朝着巢穴走去,就在那暗化者的腿边,有一个人类静静地跟随着,一边朝着前面踱步一边皱着眉头,似乎对周围的环境非常不喜。
按理说这样一个体型弱小的人类出现在暗化者的老巢,早就该被撕成碎片,可是暗化者彼此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应。
就像此时此刻,藏在暗处的暗化者没有一个会把眼前这个人形生物当成人类,它们能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觉到同类的气息。
一种阴森嗜血的、没有太多情感的气息。
触手状的暗化者慢慢缩成了一个肉团,一边朝着前方滚动一边用细密的眼睛注视着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形同类。
越是高等的物种,同化后的形态就越接近人类,那是因为高等种族是天生的优越者,无论是智力还是体力又或者说是其基因的完美,远非低等能够媲美。
低等种族只能用粗暴的方法去同化人类,占据他们的肉体。
但是高等种族的同类却能够复刻人类的基因和文化语言,形态也更加多变,他们是天生受到庇护的,是星系的优越种族。
这一点,本源星的物种和地球上的物种便大不相同。
人类和万物都是地球的孩子,都是特殊的生命体,没有所谓的高低贵贱,这也就从根本上让两个不同的星系文明彼此对立。
那缩成一团的肉球状的暗化者一边躲藏着,一边从口器中嘟囔着破碎的字词。
“高…等…”
如果印忆柳此时在这座风暴中心的死亡之城,一定会认出这个被低等暗化者恭恭敬敬引入老巢的男人就顶着仓央绛曲的脸蛋。
他身上还穿着染了血的藏袍,赤裸着双脚,脖颈上和腕子上的铃铛会因为他的走动而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就像是踏着风而来。
他的眼眸染着血一般的光圈,可是额间眉心却镶嵌着一颗晶莹的血红通透的“宝石”,周围的皮肤都往里凹陷,就像是额头被掏出一个小小圆圆的孔洞。
走到了这座巨大的“蜂巢”之前,仓央稍稍抬头,看着这幢本源星上最熟悉不过的建筑体,轻轻叹了口气。
不出片刻,“蜂巢”的正前方缓缓地化开一个一人高的孔洞,细细的黑金色的粘稠丝线拉扯开来,紧接着一个男人从中走了出来。
他生着墨绿色的瞳,有一头海藻一般的长发,对着仓央深深做出一个有些诡异的手势,低声道:“欢迎回来,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
武威戎看着眼前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的男人,心里头一次有了深深的忌惮。
在本源星上,联盟的正中心能够存在的只有高等物种,作为一名幸运地最先占据了绝大先机的中等种族,武威戎并不畏惧。
但是对于几位联盟的统治者,也就是超越了种族等级划分,被称为超高等的同类,他还是能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和恐惧。
他们的基因都是随着源石伴生而来,保留了最大的活性,同时也具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这是第一个来到死亡之城的超高等,仅仅是一个照面,武威戎的心底就有种无力对抗的感觉。
随着武威戎深入这座粘液流动的巨大城堡,仓央能看到藏在四周墙体孔洞中的低等和中等,各种形状都有。
无数双或忌惮害怕或好奇的眼睛都落在了仓央的身上,可是他兴致缺缺,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请您跟我来,我们的同伴都在中心区。”
越是往里,这蜂巢一样的建筑物四周的墙体也就越稳固,并不像外面似得宛若流动的蜡油。
与此同时,那些镶嵌在墙体的孔洞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单独的房间,走廊过道放着插着新鲜花朵的花瓶。
仓央刚刚踏入城中区,十几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投来视线,像是要把他洞穿一般。
他能看到隐蔽处的半人生物,不只有一个,只是对视了一眼,盘旋在高高穹顶的类人女性便挥舞着翅膀落在了他的身旁。
“我们期待您的降临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