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片深山丛林之后, z市基地的轮廓便浮现在印忆柳和靳炀的眼中。
从林荫之外,她稍稍垫脚便能看到基地高耸的轮廓,z市外的城墙先是用特殊的金属和药水覆盖, 用来稳固墙体祛除野兽, 又在城外绑上了一层十分结实的向外凸起的枷锁, 就像一个冷漠无情地钢铁城市。
可就是这样一个凝聚着人类高等智慧的城镇, 此时城镇之外的墙体上也被不知什么东西撞的稀巴烂, 有一截歪歪扭扭地脱落在地上。
往日里大开的城门此时也紧紧关闭, 只在城门下开了一个小口, 来往进出的都是进化人,还要接受红外感官仪器的照射。
松懈前进了三年的废土时代,仿佛几天之间也倒退回了末世刚刚降临的时刻, 充满了对外界的警惕和恐惧, 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沉重的铠甲之中。
但印忆柳知道,这是无奈之举。
暗化者全线爆发后,至少有四成到六成的异种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和人类对立的怪物,他们会占据人类的肉体、吞噬人类的意识, 变成外形丑陋可怖的外星生物。
在这种情况下生存在基地文明之中的人类只能筑起高墙,把危险拒之门外,以此来守护人类文明薪火传递。
她身后一路跟着的变异金钱豹此时在默默地撕扯着脚掌上她给包的伤口, 趴在地上来回地拱。
那些钉子上都是铁锈和细菌, 就算变异兽的抵御和恢复能力都很强,但眼前这只小家伙还只是个幼崽,会因为血肉模糊的爪子而两眼泪汪汪, 无比可怜地看着印忆柳。
印忆柳被这湿漉漉的兽瞳的看的心软,便从空间中拿出了消毒水和纱布给它的大爪包成两个“馒头”。
它察觉到印忆柳回头,扒拉着脚掌上纱布的牙齿顿时顿了顿, 扬着脑袋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女人,神情很乖。
印忆柳蹲下身子,用掌心揉了揉小兽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到这里就够了,前行两千米就是深山丛林,放你自由。”
深山丛林永远都是这般深沉安宁,有无数末世之后发展繁荣的生命在被包容在其中,小兽就是属于丛林的一份子,只有在那里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手心之下柔顺的皮毛触感让她想到了在四合院时躺在小黑身上的触感,那傲娇无比的黑狼也是这般,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摸起来就让人不想松手。
她有些想念那时的光阴,心底感叹也不知道那个当年的少年兽长到如今,又是怎样一副威风凛凛地模样。
她知道纱布这种东西对变异兽来说很难受,确定变异金钱豹的脚掌肉开始长出粘合后,给它轻轻扯了下来,又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示意它朝着深山丛林的深处而去。
“去吧。”
现在正是人类和变异生物以及暗化者气氛僵持的时候,贸然带着一只小兽入城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况且对这种野生豹来说,如今物种繁盛的丛林才是最适合它的地方。
变异金钱豹虽然没有类人的智慧,但它非常聪明,能大概懂得人类发出的善意或恶意,对于一个从小养在人类基地中当做驱使兽的豹子来说,向往自然和自由是深深刻在它骨子里的东西。
哪怕它很喜欢印忆柳,但这并不代表着它愿意重新回到人类社会,回到那个带给它屈辱、捆绑的草棚。
它喉中发出两声细微的意味不明地呜咽,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印忆柳的掌心下蹭了又蹭,足足温存了好几分钟。
直到靳炀有些不耐地微微扭头,半透明的面具下掩盖着的眉蹙起时,一只在印忆柳身边哼哼唧唧的小家伙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很恐怖的男人身上渐渐有了种危险的气息,于是它三步两回头,一边朝着深山丛林走去一边向身后回眸。
变异小兽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印忆柳的眼中后,她和靳炀一步一步朝着z市基地走去。
在能看到小门外的门洞时,印忆柳忽然住了脚,视线朝着身边的靳炀方向看去。
而靳炀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露在面具之下的唇朝着她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安抚似得道:“进去吧”。
他知道兔兔在犹豫什么,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不喜欢这里,因为兔兔把他放在心上。
这种清晰的认知在印忆柳的眼中表露无疑,让靳炀心中一暖
虽然印忆柳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但她依然能想象到男人笑起来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心脏猛然一窒。
靳炀就像曾经做了无数次地那样,他伸出手掌,像是对待曾经只到自己腿杆的小奶包子那样,用掌心搓了搓印忆柳的脑袋,轻声道:“放心吧,我没关系。”
印忆柳侧头,掩盖抑制不住的笑意,“嗯呢。”
两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z市可查的范围之内,在城墙之上监控着来往通讯的记录员便捕捉到,看着屏幕中熟悉的一男一女,他微微瞪大眸子,“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
身边的同伴面露狐疑,“怎么忽然一惊一乍的,看到变异兽了?”
这男人没说话,要知道来人可比变异兽更让人心悸,他曾在之前的一次营救活动中有幸和这两位同队,在他们的带领下,明明是危险至极的任务也轻轻松松地解决。
从那以后,他就深深记住了这两人,正是几个月前宣布离开z市的靳炀和印忆柳。
他掏出怀里的通讯器,向上面汇报。
不过几分钟,城市基地的街区上飞快地略过一道白色的残影,街上有来往的行人只看到一道极快的白光,有巨大的翅膀煽动着朔风,身子像水中游鱼在基地的上空低空飞行。
有刚刚从店铺中走出来还在剔牙的进化人遥遥的看着空中那抹急速略过的身影,顿时立住了步子,昂了下巴道:“那不是队长追的小丫头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里?”
几人身上都穿着防御极佳的护具、佩戴着精良的武器,背部的盔甲上印着一朵灼灼盛开的红莲,在街道上身份标志十分明显。
身边人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此时印忆柳和靳炀被卡在了进入z市的小门之前,佩戴着隔离面具的科研人员冷声道;“先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然后从红外测试中走过去,身上不允许夹带……”
他正说着,城门之上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盘旋着呼啸而来,那人生着一双巨大的翅膀,背着赤金色的阳光,看不清她的身影。
印忆柳额前的长发被吹的有些凌乱,杏眼被阳光刺的睁不开,她用佩戴着护甲的手臂遮掩在眼前,眯着眼瞧着上空不断落下的女孩儿,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潇潇身后巨大的翅膀骤然拢在身后,长长的尾尖在地上随着急切的前行而扫动。
她眼眶已经红了,猛地扑到了印忆柳的怀中,用手臂死死地揽住了女人的脖颈,骤然的大力把印忆柳的身子揽的往后一个踉跄。
“你也太狠心了吧,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们发个信息!”
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印忆柳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在靳炀的面前,她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考虑,因为一直有一个人会在自己的身后支撑着自己,让自己去闯荡去拼。
无论什么时候回过头去,金大腿总在自己的身后,是最坚强的后盾。
可是一旦回到z市,和这群伙伴在一起,她总会不自觉地隐藏一些东西,想竭力的去当好一个队长,照顾信任她依赖她的队友,成为队友们的后盾。
潇潇的到来拿来了李镇江的亲笔通行令,检测的科研人员在确认了领主的手谕之后,打开了基地的红外让印忆柳和靳炀进去。
z市基地的整体氛围和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也看不出外面那些小型基地的混乱和荒芜,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作着,无论是基地还是基地中的百姓。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东西在悄然变化。
潇潇在基地中的身份特殊,大多数人都见过她,知道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儿是领主的心腹,但是她身边的印忆柳和靳炀却是生人,大多数基地中的人只听闻过‘堕落者杀手’的名号,却并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在拐角处一个有些狭小的巷子口,印忆柳和一个男性进化人擦肩而过。
那男人反应很大,就像是有一股电流从接触的点传遍了他整个身子,朝着几人相反的方向远远躲去,隐晦而又警惕地打量着印忆柳和靳炀。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量的异种人队友忽然变成暗化者,上一秒还和身边的队友谈笑风生,下一秒就会浑身变异用尖锐的牙齿撕裂队友的喉咙。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身边的朋友、甚至走在街上的行人不会变成被同化的怪物,所以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和旁人拉开距离。
察觉到这种不信任的僵硬气氛在基地中逐渐蔓延,印忆柳心中的欣喜也淡了几分。
一路上潇潇叽叽喳喳地和印忆柳说着她这几个月在z市基地的生活,她视线瞧着靳炀一直坠在身后,和她们两个女生保持着一段距离,顿时两眼放光凑到印忆柳的身边,一把挽住了队长的手臂开始八卦。
她挤眉弄眼,朝着身后的方向偏了偏视线,压低了兴奋的声音小声问道:“这么长时间了,你拿下他没有啊?”
印忆柳面上带了些羞恼和尴尬,后脖颈都僵直,她知道靳炀的耳力好的变态,就连千米之外的动静都能听到,又何况是潇潇几米之内的说话声音。
果不其然,一直跟在两个女性身后的靳炀听到潇潇的问话,藏在面具下的神情一愣,紧接着他耳廓稍稍一抖,静静屏息仔细听去。
印忆柳的眼眸蒙着水意,她不想回答,偏生潇潇缠的紧,只能微微垂眸欺骗自己靳炀不会偷听,把声音压到最低,用鼻息“嗯”了一声。
潇潇本就兴奋的神色顿时因太过激动而浮现出淡淡的绯红,忍不住摇着印忆柳的手臂,背后巨大的翅膀不停地抖,声音也压不住了。
“那你们亲了么?有没有这样那样?!他身材是不是很……唔……”
她话音未曾落,顿时被印忆柳咬牙一把捂住了嘴巴,剩下的话呜呜咽咽被堵在喉中。
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着的靳炀瞧着前方拦住同伴落荒而逃的兔兔,眸中金色渐盛,他轻轻勾起唇角,心情颇佳不紧不慢地随着。
安顿好后,李镇江给了印忆柳和靳炀权限,让两人去往了z市城中的科研院。
刚刚踏入银白色的建筑,印忆柳就被科研院内紧张的氛围给感染,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都神色匆匆面带疲色。
两人坐着科研院中的专用梯一直往上,直到顶端最大的楼层,输入了李镇江给的一次性的密码后,两人眼前镶嵌着无数机械齿轮的大门缓缓打开。
李镇江就站在顶层实验室的外面,在印忆柳的印象中他一直穿着军装大褂,就没有改变过造型,可此时中年男人身上披着一件科研院的袍子,默默地拖着下巴看着实验室中的场景。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印忆柳和靳炀两人的脚步声。
李镇江侧头看了眼两人,一双眼睛通红布满血丝,脸色差的有些吓人。
“你们回来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一直紧紧拧住的眉头却因为两人的到来稍稍放松。
印忆柳和靳炀两次离开z市的时候,李镇江都无比认真的说过,如果在外面呆腻了,就回到z市基地,这里永远都是他们的家。
所以李镇江说欢迎回家。
印忆柳早就把这个坚韧温和的长辈当成自己尊敬的人,此时看到李镇江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蹙眉,“您多久没休息了。”
李镇江摆了摆手,用指尖按了按酸涩的眉心,示意自己没事。
他现在是知道一些事情真相的少数人之一,而知道的越多,心中沉甸甸的担子也就越重,焦虑和烦闷就像大山一样深深地压在李镇江的肩头,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想对着久违的老朋友们扯出一个笑容,可笑的比哭还苦涩,靳炀瞧着眉尖一顿,“不想笑就别笑了,里面怎么回事。”
三人站在顶层的实验室外,而实验室中有几个全副武装带着面具穿着隔离服的科研人员,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手术台一样的冰冷铺子前,而台子上躺着一个巨大的人形生物。
说那是一个生物也不尽然,因为此时躺在那里任凭他们解剖的已经变成了一具尸身。
那生物尸身长约五米,几个科研人员站在旁边就像是站在巨人身边,由于前半部分被一层流动波纹状的银纹窗子遮挡,印忆柳站在外面看不到全貌,只能看到一双巨大的黑色的布满了硬鳞的脚掌。
那脚掌类似人类的足部,但足弓弯曲指尖硬而长,每一片硕大的主鳞之中还附着着细小的像羽毛一样的棕色甲片,用来连接硬甲之间。
这是一只随着雨后源石爆发而诞生在荒漠的七级暗化者,临门一脚即将踏入八级的大关,它游荡在z市交界处,已经连续有两个小型的城镇基地被它覆灭了全城,手段极为残忍。
据说那两座城市的城墙坍塌,城中街道尸横遍野,干涸腐臭的血凝聚着各种变异的虫子和兽类,宛若地狱。
就在这肆虐横行的暗化者准备进攻第三个城市基地时,人类才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中央基地和z市周边联手,由佣兵联盟的团长、b市军部的三位部长以及几名分散在大□□处的七级进化人强者共同发起绞杀。
所谓伴生暗化者,并不是随着源石中的基因碎片和人类融合、占据同化人类而制造出的怪物,而是每一颗源石中封存的高等物种的基因,会由源石直接重塑肉体,无论是智力还是体力破坏力要比一般的变异生物强得多。
按照现在已知的消息,这只伴生暗化者在其母星中至少是超高等物种,绞杀过程异常艰难。
为了保证这暗化者尸身最大化的新鲜程度,几个超级基地决定就近在z市的科研院将其解剖研究,几位顶尖的人类院士已经在实验室呆了整整一天,而李镇江也就在外面守了一天。
就在李镇江说着的时候,实验室门前的光忽然灭了,他顿时住了口朝着面前的玻璃处走近,贴着往里去瞧。
“他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印忆柳和靳炀两人身上没有穿无菌服,所以不能靠近实验室的门前,两人到楼层后边的等候间呆了几分钟,等确定已经封存好实验体后,才重新走了出来。
此时之前能看到的诺大的实验室就像是从中间割裂开来,凭空消失了一半的空间,这是z市科研院为了最快的储存实验体而发明出的方法。
能够参与这场实验的都是目前各个超级基地的核心人物,也可以说是人类科学智慧的瑰宝,其中不乏有一些脑补发生了变异,对实验精准度掌控力变异极高的老前辈,但百分之八十身体都很弱。
连续一天半的高强度实验让他们身体吃不消,所以几位主要的人员分成了两拨,进行上下半场。
负责下半场的是z市自己人,也就是那位白老的关门徒弟,女院士褪去了一身的防护服后,面色苍白眼下有些浮肿。
她接过李镇江给准备的热水后,来不及和印忆柳与靳炀寒暄,便开口道:“我们确实在这只伴生暗化者的体内提取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这种东西是和人类异种后的暗化者没有的——也就是说,这是本源星体带来的物质。”
科研院的源石把这些外来物种原本的家园称为本源星体,在和暗化者的几次交涉之中,他们已经知道了那是一颗已经陨落的星球。
无论本源星上曾经存在着多么光辉且高度发达的文明,现在已经消散在宇宙的长河之中,只有一批基因链来到了地球。
而人类也不可能把自己数千年历史的文明和文化传承就这么拱手让出,这是一场属于外来物种侵略者和本土居民的战争。、
如果赢了,那就是一场保卫战;如果输了,史书上曾经的人类文明也只是一个传说中的故事。
几个超级基地的院士一直在致力于寻找源石和末世的关系,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
女性院士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道:“我们现在已知,源石中除了有外来生物的基因复刻,也存在着来自本源星的一种特殊催化物质,本意应该是为了催化这些基因链,但是不知为何,通过三次大雾稀释过后弥漫到全球,反而是地球生物利用了这种物质先行进化。”
她稍稍顿了顿,又道:“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大胆猜测,地球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磁场,它既然可以孕育生命,说明它本身可能就存在着自己的意识,正是这种地球意识阻碍了这些外来基因的爆发,催化了源石中的物质。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地球意识消失了,那场大雨就是一个预兆,它无法再给我们提供庇护,所以那些一直被压制的基因链彻底在地球爆发,大量的暗化者出现……”
说到这儿,女院士的脸上露出悲哀而沉痛的神色,也许这只是他们的猜测,但更多的科学推理印证表明,他们的研究是对的。
确实存在着地球意识,但是它在慢慢的衰落、在消逝。
这就像是罩在地球上空的大气层,一旦大气层没了,来自宇宙的紫外红外就会造成全球性的环境灾难。
而地球意识没了,抑制那些外来物种的保护层也就没了。
人类是如此柔软弱小的生物,在这些入侵者的面前竟没有还手的力气,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但是还好,我们终于在那只大家伙的身上有了新发现。”
女人轻叹一声,伸出手想和几人比划,但又缓缓放下。
“我们捕捉到了‘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