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第二天才回卫生所。
脑袋上带了绷带。这次看着严重一些。而且脸白的一点颜色都没有。看着就特别虚弱。
宋主任看着眉头一紧, 他一个大男人，天天看着这些伤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男人打女人的事儿他也不是没看到过，但是打的这么厉害的还是少见。
就是没人好管。
他让林楠回去休息两天。
林楠道, “主任，我在单位还好一些。”她宁愿永远不回那个家。
宋主任叹气，又想起昨天苏区长过来开会, 还要找她的事儿。
“对了，昨天苏区长开会的时候觉得你那个材料写的还不错, 有些问题要和你确定。不过你没在。胡副区长让你来了之后去和他确认一下。”
林楠闻言，眼睛微亮, “苏区长觉得我写的好吗？”
“是啊，苏区长表扬你了呢。”宋主任道。
林楠心里激动, 但是又后悔昨天不该去卫生所。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她昨天再难受也不去的。
宋主任让她待会儿自己去找胡副区长说说资料里的情况, 确认一下。到时候好和苏区长汇报。
林楠道, “还要和苏区长汇报吗？”
“嗯，苏区长对我们镇上的情况很重视。她这人看起来在工作上很严谨。”
说实在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凡是都精益求精的领导，太细致了。他们这下面的人都有些不习惯。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找胡区长。”
林楠心里又紧张又高兴。
过了一会儿，她就往胡副区长办公室去了。
胡副区长现在也在看成堆的资料, 都是关于清水镇的农林方面的资料。也是想更加了解这些情况，好开展工作。
苏区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生怕突然一个问题问过来，他这个干了十几年基层工作的人回答不出来。感觉挺丢人。
林楠进来就打了招呼。
胡副区长见她来了, 再看看脸上的伤, 这就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 就道，“林楠同志来啦，正好，我还有事儿要问你呢。你昨天那些资料，都是自己亲自去看了吗？确定过了吗，不是随口写的吧。”
“没有，我都是花时间走过的。其实在之前我就知道那口泉了，我也觉得好，就是没想到能用来开发。但是我觉得很特别，就提前做了调查。”这也是她能在短时间内总结这些资料的原因。
“你们年轻人该早点动脑经想到的。不该让苏区长一个人想。”胡副区长道。
林楠点头。
胡副区长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这样汇报上去了。等区里安排人过来检测的时候，你带队吧。你熟悉一些。”
林楠没立马回答，而是问道，“我听说苏区长昨天找我汇报的，我没在。”
“那没事，苏区长不会计较的，她人还是不错的。”胡副区长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总觉得给苏区长留下不好的印象了。会让她觉得我们镇的干事工作态度不好。要不，我亲自去找她重新汇报一下，这样显得咱们更加重视。您看好不好？”
胡副区长闻言，想了想，虽然觉得没必要。但是这么安排，确实也显得更重视这事儿。不过倒是还有些犹豫，“苏区长很忙，不一定能见到她。也不能为这点事儿去打扰她的工作。”
“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她有空的时候。”林楠立马道，“绝对不会打扰苏区长工作的。”
胡副区长又看她那脸，”你这样……”
林楠道，“我可以用围巾遮住，我还能戴帽子。而且我带点伤，也正好证明昨天没说谎。”
胡副区长也看出来这同志是想表现了。
想想她的遭遇，胡副区长虽然自己不好帮忙，但是如果她想努力一把，倒是也不好拦着。
“行吧，你自己去花岗镇找苏区长，我会给那边打电话的。不过你不要打扰苏区长工作了，不能让苏区长觉得我们清水的同志不懂事。”
“我知道，我一定会懂规矩的。”林楠十分珍惜这个机会，连忙保证道，眼里带着点光。
胡副区长到底还是给花岗打了电话，说之前汇报的时候遗留的一些问题，让专门的人去给苏区长做一个汇报。
苏青玉还说不必要，这大冬天的折腾也不好。而且后续她还要安排专业的人去清水检测，这才是最重要的环节。
胡副区长就说年轻人愿意跑，就觉得自己之前工作没到位，想做好点。
听到这话，苏青玉就没拦着了。
她也是年轻人，也曾经为了一个机会，积极努力过。“行吧，那就过来，我也再仔细了解一下情况。”
苏青玉听说人是下午来的，她还得开会，就和徐主任打了招呼，人来了就去会议室找她说一声。大老远的过来，总不能让人干等着。
结果她这开了一下午的会，也没见人来。
还以为人没来。
出门跟着大伙儿回办公室的时候，才看着门口墙边站着一个年轻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正在跺脚搓手。
身上落着雪，像个小雪人。
这小雪人看着苏青玉他们出来了，连忙走了过了过来，也没挨近，就跟着后面走。
苏青玉看了眼，想起来什么，问道，“你是清水镇的？”
“是，我是清水镇的。我叫林楠，过来给苏区长汇报工作的。”林楠声音打着抖道。
“你怎么在外面等啊，直接去找我就行了。”苏青玉见她这样子，赶紧让其他人散了，自己领着林楠去办公室。“走，去办公室暖暖。”
“您就是苏区长吗？”林楠惊讶道。她只听人说过，花岗的苏区长年轻，是个女同志。
就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似乎比她小的样子。
苏青玉笑道，“我就是。看着不像吗？
林楠激动的回答，“像！”
进了屋里，苏青玉就给林楠到热茶。她倒是自己带了杯子过来的。政府里统一分发的搪瓷杯子。
有些不好意思，还抢着自己动手。
“你手都成那样了，肯定拿不稳的，没事儿，别客气。我平时给我领导汇报工作，他们给我倒水，我也不客气。来者是客嘛。”
苏青玉笑着道。
林楠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领导。一时间心情复杂。
苏青玉将火炉子也放着离她近了点，两人坐在木质沙发上谈话。
“你该直接去找我的。我和徐主任说了，她没通知你吗？”
“她说了，但是我不想打扰您开会。反正我可以等。”林楠回答道。
这话让苏青玉心里都动容了，她都没这个毅力。这大冷天的，如果换做是她去找领导汇报工作，她可能会去某个办公室里和人烤火聊着天等。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知道努力奋进，主动来汇报工作的同志，会这样傻乎乎的等在雪地里吗？
苏青玉笑了笑，倒是无所谓。不管怎么样，她等了。那她就是一个有毅力的人。对于这种愿意付出努力的人，她是欣赏的。
她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问问林楠那些资料的情况。
林楠就从自己包里拿出来资料了。
因为之前苏青玉都看过了，所以林楠也没从前往后说，而是直接说了苏青玉留下的几个遗留问题。不确定的问题。
这是林楠自己写的，她最清楚了。每一条都能解释的清清楚楚的。
特别是她还提出，这泉水不止好喝，连煮出来的饭都比一般的水煮出来的香。当然，泉水附近的村民是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的，因为他们家的水井味道和泉水差不多。这也是为什么去那边取水的人少。因为很多人自己家里的水源也是一样的。
她做出保证，这都是她亲自走访得出来的结果。
苏青玉道，“你怎么会想着去留意这清水泉呢？”
“我当时来的时候也是因为好奇。”林楠笑道，“我是下乡知青。第一次知道乡下这种神奇的东西，当时就好奇，然后和几个年轻知青一起来这里看过。说起来惭愧，我当时只觉得这水如果卖去城里，在饭店去煮饭肯定更好吃。不过我也觉得没人愿意买清水，我当时没想到别的赚钱的办法。只是想着以后会用到，就多用了点心。”
苏青玉倒是没想到这位还是下乡知青。她还以为下乡的同志基本上都回去了呢。应该是成家了。
没直接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人事情。
不过她对这个林楠倒是有些好感。问她处于什么职务。
“我在清水镇综合办公室当科员。因为我文化底子还行，所以平时还写一些材料通知。我们镇上领导开会的文稿好些都是我写的。”她尽量说着自己的优点。
苏青玉听着点头，觉得这人算是比较有能力的了。
她心里还动了点心思，准备回头找清水镇再调查一下，当做秘书候选人。
毕竟现在马上要过年了，开年得开展工作。
她去其他镇视察工作，也是想多发掘人才。不过最打动她的倒是这个人的毅力。这人有股劲儿，也愿意拼。
可别想考这种积极主动的行为，一般人还就真的只敢想，不敢做。
当然因为事儿没调查清楚，她也没明说，而是笑道，“那你们领导还挺信任你的，你自己也有能力。”
“领导还算信任我。”林楠道。
苏青玉又问道，“那这次胡区长来区里，是不是也安排你一起了？”
林楠微微低头，“没有，安排的是我们办公室的刘干事，他是通讯员，平时也经常跟着胡副区长干活。毕竟是男同志，比较方便。”
“男女都一样，咱可不能把性别看的那么重。”苏青玉道。她选秘书可没只想着选女同志，男同志她也是考虑在内的。
“您说的对。”林楠笑了笑，手指头抓了衣服，有些紧张。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
苏青玉见茶冷了，又给她添了热水，“喝点热的，刚只顾着说话了，都没喝点热水。”
林楠低着头，将遮住脸的围巾扯下来一点，然后小心的喝。
“还是很冷吗？”苏青玉诧异道。
林楠不好意思的遮住脸。
她虽然动作快，但是因为离得近，苏青玉还是看到一点红肿的伤口。
“你受伤了，昨天是因为这个去的卫生所？”
林楠点头，“平时我很少请假的。”
“那没什么，不过你这样包着对伤口不好，别闷着了。放开吧，我这里没这么讲究。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
林楠想了想，将围巾拉下来一点。
苏青玉看着她的脸一愣。
有新的红肿的伤口，也有褪了颜色，只留下青色的痕迹的旧伤。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打的。
而且还是被男人打的。
因为女同志打架，可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最多是添点抓痕。
她这一点抓痕都没有，全都是拳脚伤。
苏青玉的心一沉。
看着苏青玉变了脸色，林楠才开口说道，“我丈夫脾气不大好。”
苏青玉没说话。
林楠摸不准她的想法，她其实在看到苏区长这么年轻，还是女同志之后，她就想再争取一点同情，希望苏区长能够让她调区里来。
但是苏区长没说话，她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苏青玉出了口气，道，“林楠同志，你很聪明。”
林楠心口猛的一落，“苏区长……”
苏青玉道，“但是聪明也要分时候。这种时候，你应该主动的和我提出你的难处。我虽然不是你的直接领导，但是如果你觉得其他领导不能为你解决困难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找你认为能够帮助你的领导。要是我不想管闲事儿，装作不知道怎么办？”
林楠：“……”
“所以有困难，你直接和我说。能帮，我肯定帮。”
苏青玉已经决定管这事儿了，这对于她来说不是闲事儿，毕竟是自己组织里的人，还是自己看中的。她都打算着当做秘书备用人选了。而且同为女同志，她很反感家暴。
不过她也不希望对方觉得自己这个领导是个傻子，这样以后真当了自己秘书了，她还在自己面前耍聪明，那就不行了。
她得让林楠知道，自己是糊弄不了的，她帮忙也是主动帮，而不是被动的帮。
突然峰回路转，林楠心里激动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忍着心里的激动，她道，“苏区长，我想来区里……我想离开清水，我想来外面工作。”
可能是苏青玉眼神太过温和，可能是这些来，少有的一个可以帮助她，也愿意帮助她的人，林楠心里委屈而酸涩的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她是个下乡知青，七三年下来的，那时候她才十八岁，高中才刚毕业。
来了乡下，她也是有理想的，希望在这里干出成绩，早日回城。
可是没人给她这个机会，她在这里待着的第二年，就被人盯上了。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徐大金。
徐大金的叔叔原本是县里革委会的。那会儿徐大金靠着个叔叔，在公社保安队当队长。在那会儿还是有点权利的。反正对于一个知青来说，林楠肯定是斗不过他的。
“他找人骗我去队里仓库拿东西……后来被人看到了，我也告不了他。我也不敢。我怕被人拉去批·斗。”
“家里人呢，没和家里人说吗？”
“说了，他们觉得我丢人，和我断了来往。”
苏青玉心里忍着火气，难怪她没回成，也没离婚。这个时代对女同志的限制还是很多的。
“开始结婚还好，后来他叔叔出了事儿，他当不了保安队长了，就不成样子了。”
“清水镇那些人都是吃闲饭的？”
“他们也不敢管，领导们都是男同志，谁管了要出闲话。之前宋主任也批评过徐大金，被闹到家里去了。”
苏青玉气笑了。干部竟然被一个无赖给为难成这样子了。
“林楠同志，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你放心吧，作为区长，这事情我肯定会过问的。你现在给我表个态，你是什么打算，是单单搬出来，还是离婚。”
“我想离婚！”林楠坚定的看着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苏青玉也认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