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一双眼睛明亮似星辰闪烁。
罗向劲微微一愣。
实验室里面，京华大学的校长惊呆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罗向劲竟然真的有徒弟？！
第二反应是——这他妈是谁？！
校长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刚刚严词拒绝他收徒建议的罗向劲便打开实验室的大门, 侧了侧身, 声音没好气道：“赶紧进来，满头大汗的，你这是水里捞出来的呀！”
声音嫌弃，但已经很让校长震惊了。
罗向劲这个人，没什么好感的人, 他都懒得搭理，嫌弃都懒得嫌弃。
更不要说让人进来……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不是校长嫌弃女孩子, 而是物理这个学科，出众的真多数是男生，他挑选给罗向劲的六个人，除了还没进校的那位, 其他五个都是男生。
可见比例。
到底是哪个小丫头竟然能够让罗向劲这样刁钻的人另眼相看？
他更加好奇来人，赶忙上前两步, 恰好门外的人也已经走了进来。
两人视线相对。
校长：“……童乔安？！”
乔安也有些诧异，京华大学的校长她见到了不少次照片的人，他本人和照片差不多，还是很好认，她立刻便说：“陈校长好, 我是童乔安。”
校长：“……”
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给罗向劲安排的那个还没有进校的学生，就是童乔安啊！
校长的视线看向罗向劲，眼神带着复杂：“原来……你竟然没有骗我, 还真的有徒弟, 还是童乔安……我以为你是不要, 合着是好苗子你早就看中了。”
罗向劲立刻跳脚，下意识就说：“什么好苗子？就是一个固执的蠢货！”
校长立刻看向乔安，他和罗向劲熟悉了，知道这老头是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不可能说出什么好话，蠢货什么的更是口头禅。
大概除了他自己，在他眼中其他人都是蠢货。
他一个京华大学的校长，还时不时被他骂蠢货呢。
但他担心乔安接受不了！
乔安很平静，她已经很了解罗向劲了，薄陆离也给她分析过罗向劲的性格，就是牛脾气，不需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薄陆离，乔安眼中微微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隐隐带着悲伤。
——她果然伤心了！
校长误会了！
他有些着急，生怕罗向劲将这个难得的好徒弟给气走了，赶紧说：“罗向劲，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童乔安同学去跟着徐教授学习，徐教授性格好，专业能力也强悍，肯定能做好的乔安的老师！”
罗向劲眉头一竖，非常生气：“那个蠢货也只能教出蠢货！”
“你既然不想放人，就不要开口闭口骂人，给人家孩子一点尊重，知道不？”校长趁机赶紧教训他。
“谁说我不想放人了？！要走就滚蛋！”说完，罗向劲又补了一句，“跟着蠢货，只会变成又一个蠢货！”
乔安和校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笑意。
——罗教授这是明显不想乔安走呀。
乔安收起刚刚的情绪，露出笑容：“老师，您放心，我说过的，我会跟着您学习，就一定会坚持下去，无论您怎么骂我，我都不会走的。”
闻言，罗向劲没说话，只是手背在背后，朝着仪器前面走去。
半晌，他又回头：“你还不赶紧过来！”
乔安对着校长歉意一笑，赶紧过去。
罗向劲又对着校长说：“还不赶紧滚，老子实验室不许进人，你塞一个我踢一个！”
顿了顿，他看着校长又补了句：“要不然我就去中科院做实验，王老头说会把实验室给我复制个一模一样的。”
校长：“……”
靠！
这个王院长过分了！！
竟然还在想抢他的人！！！
校长看了看罗向劲，又看了看乔安，心想，好歹还有一根独苗苗……
于是，他手背在背后，高高兴兴离开了。
童乔安进了京华大学！
跟着罗向劲学习！
他们京华大学的新一代，不见得会输给中科大、国科大那些人的！
好事儿好事儿！
-
校长想的很好，乔安却……水深火热。
就算她已经提前看了两本物理基础书籍，罗向劲的声音还是时不时发出——
“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刚刚我明明已经做过了，你怎么就不会呢？！”
“死脑筋，你脑袋不会转弯啊？”
“你是傻子吗？不知道自己计算吗？”
……
乔安摸了摸额头的汗，努力跟上罗向劲的节奏。
但不得不说，当年集训队老师给她的评语非常正确，她是个弹性很大的学生，天花板无限，不管罗向劲怎么压迫，她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慢慢就会跟上节奏。
而且，无论是多么困难的物理知识，总都是立足于一些基础之上，乔安看了两本基础书，那些知识还是完全不能掌握。
但跟着罗向劲一起做项目，那些不理解的、不清晰的，好像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这个老师……虽然嘴确实很毒，但却有非常强悍的实力和牢固的基础。
因此，乔安越发认真。
而罗向劲虽然口中依旧嫌弃，嫌弃中却已经隐隐带着几分满意。
乔安很庆幸自己提前进了学校，也很庆幸罗向劲“收留”她，否则她不会有这么充实的一天天，不会将那些烦心事，全都暂时压下来。
-
而乔安报了京华大学，同时跟着罗向劲学习的消息渐渐传到了各地。
中科大。
“童乔安报了京华大学？那也挺好的，虽然咱们中科大很大，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可以超过京华大学了。”祖德江非常公道地说。
只是他依旧有几分遗憾，叹口气：“可惜没能将人挖过来，错过了薄陆离，又错过了童乔安，好在她还在物理行业，不算浪费，又是一个好苗子呀，还是状元呢！常怀你看看你，丢人不丢人！”
常怀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将另一个消息说了出来——
“那个，乔安进了京华大学，跟着……罗向劲教授学习的。”
现场突然沉默。
常怀赶紧再退后一步。
果然，祖德江咆哮出声，唾沫横飞——
“童乔安这丫头什么眼光？！瞎子吗？！竟然选择罗向劲？！”
常怀：“…………”刚刚不是还夸人家吗？
“常怀，准备准备，咱们去京华大学会会罗向劲那个老东西，老子要看看他脸疼不？什么不带徒弟？这不还是收着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再去找童乔安谈谈，她怎么这么眼瞎看上罗向劲这个老师？！”
常怀：“……老师，你就承认你酸了吧。”
祖德江狠狠瞪眼：“老子酸个屁，你比童乔安差吗？！她不过就是个高考状元名头响亮，真比物理，你能比她差？你也不准比她差！你要是输给她，老子揍你！”
常怀：“……”
他将自己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他家老师一直以来唯一比罗向劲骄傲的就是带了不少优秀徒弟，现在罗向劲也有徒弟了，他顿时就没有可以炫耀的。
以后再和罗向劲相遇，估计……又要被气得更惨了。
-
常怀和祖德江的对话不是个例，乔安并不知道她那个嘴欠的老师到底身上有多少仇恨值……
也不会知道，那些物理科学家们比不过罗向劲，现在都拉着自己的学生叮嘱，一定要比过童乔安！
她刚刚成为罗向劲的学生，立刻就有一大波对手空降……
她也成为了——那个传说中罗向劲的徒弟。
这些乔安暂时还不知道，但她已经隐隐有些不好的感受了。
自从校长将消息放出去后，每次她进校和出校的时候，总有人看大熊猫一样看她。
还有好几个京华大学物理系的教授跑来看热闹，他们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几眼之后，悄悄背着罗向劲说——
“童乔安同学啊，如果你待不下去了，记得来找我，我的实验室欢迎你！”
乔安一脸茫然。
她单知道罗向劲“声名远扬”，没想到他们对他的印象竟然这么……可怕。
好像整个京华大学，就没几个和他关系和睦的。
哦，范围可以再扩展一下，整个物理界都没几个！！
祖德江带着常怀来的时候，罗向劲正在骂乔安——
“昨天不是演示过吗？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乔安摸了摸鼻子，一点没觉得委屈。
而门口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哟，罗向劲，你就是这么带学生的？一看就是不会带，好苗子在你手上都要被毁了。”
没关门，他们的说话声，也被人给听到了。
声音熟悉。
乔安抬头看过去，微微一愣——竟然是祖德江教授和常怀。
罗向劲也看向他们了，皱眉，声音非常不耐烦：“你来这儿干嘛？不欢迎你。”
“切，你以为我想来呀，我是来找童乔安同学的！”祖德江吹胡子瞪眼，懒得搭理罗向劲，将视线放在了乔安身上，“小丫头，我告诉你，你也跟着这个老东西学了几天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了吧，你后不后悔？”
在他的想象中，乔安肯定是后悔不已的。
没等乔安回答，他继续说：“你要是后悔了，可以跟着我学习，和常怀做伴儿。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推荐其他厉害老师，横竖都比……哼哼，好多了。”
罗向劲没等乔安说话，直接喷人：“你还想要人跟你学习？误人子弟吗？还当人老师？废物一个，多少年，一点有用的事情都没干，丢人现眼！”
祖德江气得跳脚：“你你你你……你个王八蛋！”
“蠢货！”
“王八蛋！”
“蠢货！”
乔安和常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奈。
这两人……真是老小孩老小孩。
“祖教授，谢谢您的关心，我很适应罗教授的教法，我觉得他是一位好老师，我会好好跟着他学习的。”乔安非常认真地说。
祖德江闻言，气得不行：“你你你、迂腐！顽固！”
乔安还没说什么，罗向劲一根笔砸过去，非常冷淡地说：“你个朽木还好意思说老子学生，滚远点，少给你老师丢点人！蠢笨如牛，愚不可及，滚远点，别教坏了老子的学生！”
“呸呸呸！谁教坏你学生呀，有本事让你学生和我学生比比，我倒要看看你能教出个什么样子的！”祖德江气呼呼地说。
“呵，老的不行小的上，你有本事做出点成绩和我比比？丢人现眼，赶紧滚滚滚。”罗向劲摆摆手，赶苍蝇一般。
祖德江一甩手臂，带着常怀走了出去。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呼出来的气息都仿佛在冒烟，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罗教授的德性，你和他吵什么吵呀，还专门跑过来……”常怀非常无语。
他家老师是个奇葩，非要送上门来让人家骂一顿。
当然，罗向劲教授也是个奇葩，他老师这些年成果虽然比不上罗向劲，但在整个物理领域还是非常出色的，偏偏被罗教授贬的一文不值……
他真是为自己和童乔安默哀。
祖德江：“这个老东西！常怀你给老子努力些，绝对不许被童乔安给比下去了！！”
说完，带着常怀离开京华大学。
实验室。
祖德江和常怀走后，乔安看向罗向劲：“老师，你刚刚是在护着我吗？”
“胡说八道！”罗向劲下意识就说，狠狠瞪她一眼，“还不赶紧做实验！再废话我就把你赶出去！”
乔安一点不怂，继续笑着说：“我知道老师其实对我很好的，你放心吧，我会努力，不会给老师丢人的。”
罗向劲微微一顿，随即咳嗽一声，凶巴巴道：“还不赶紧过来！”
顿了顿，他又说：“有什么不懂的，赶紧问，老子只讲一次！”
乔安嘴角露出笑容，打蛇上棍，赶忙掏出一个笔记本，将自己所有的疑惑全都一次性问了个明白。
一个是头回当老师，一个头回当徒弟，都在摸索。
但无疑，他们其实相处很不错的。
-
乔安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但不代表烦恼全都不在了。
她只有忙到没有空思考项目以外的其他任何事情，才能让自己的情绪有一些休息。
而每次离开实验室回到酒店，就是她最难过的时候。
也因此，她回酒店的时间总是越来越晚。
罗向劲会提醒她早点回去，免得不安全，但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会忘记时间，沉浸在数据和研究当中，哪顾得上乔安。
就像这天晚上，天已经黑了，乔安背着包，缓缓往酒店走。
手机保持着微信群消息界面，是童苍衡说——
【@安安，我们已经收拾好了，就要准备去京市了，安安注意安全，今天怎么还没还没回酒店？回酒店记得报备，等我们到京市了，安安就回家住吧。】
白芷兰也在说——
【是呀，安安，你的房间是爸爸妈妈一起装修的，给你一个惊喜，到时候去看看喜不喜欢哟～】
乔安抿了抿唇，眼神越发复杂。
他们对她很好，甚至是小心翼翼，因为——他们在弥补他们。
他们认真的一点点给她装修房间，根据她的喜好，一点点设计出来，弥补当初那个属于她的房间被白诗彤住了的遗憾。
乔安明明应该感动的，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到，那个住了一辈子玩具房的童乔安，虽然她的一辈子非常短暂。
——哦，那个童乔安其实是自己。
她抬手摸了摸心脏，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两个部分。
一个为了他们对自己的好高兴，她告诉自己——他们没有对不起自己。
一个却带着埋怨——能弥补吗？伤害已经造成！
两个“自己”分割着情绪，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难受得忍不住落下眼泪。
无论是哪个自己，这个时候都会找哥去说一说，她对于薄陆离这个哥哥，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可是……
乔安想到那天晚上他的那些话，想到……那个吻。
便越发挣扎和不知所措。
一件事还没有理清，就有另外的烦恼，乔安非常痛苦，也非常烦躁，甚至不想面对，只想逃避。
她的手指无意识点到薄陆离的对话框，又很快退出来。
在进酒店之前，她紧紧抿着唇想——
薄陆离为什么也不给自己发消息呢？
乔安很想他，很想很想，却又不敢见他，甚至不敢和他说话。
而他……竟然也没有联系她。
她又有些难受。
进了酒店之后，她很快洗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不知道的地方，薄陆离缓缓走出来，看着酒店的大门，眼神晦涩，他瘦了一些，原本就清瘦的模样，更显得单薄。
可他站得笔直，那根好似永远不会弯的脊梁依旧挺直。
他的眼神落寞，带着难过和担忧。
乔安并不知道，她没有看见薄陆离，但每天，都是薄陆离悄悄送她回酒店。
他……担心她。
也想见她。
薄陆离抬头看着楼上亮着的许多窗户，眼神带着痛苦——
乔安，我可以一直等，请不要那么快拒绝我，也……不要难过。
-
这天晚上乔安很晚才睡着，眼泪还挂在眼角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
那是一个梦，一个……关于童乔安的痛苦和难过。
睁开眼睛后，天还没有大亮，她膝盖蜷曲，双臂抱着膝，趴在上面哭了起来。
她明白了好多事情。
其实，哪有什么属于白诗彤的后半本小说，那样恶劣斑斑的人，根本不配做女主角！
她所知道的“原文”，不过是——
童乔安藏起来的，不让她知道的……真相。
那不是什么原文，她也不是一个和女主角作对的配角，她只是一个悲哀不幸的可怜人。
失去了哥哥，彷徨无依地走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很胆小，也怯懦，这样的她却遇到一只豺狼，又走进豺狼的陷阱，最终结束短暂的一生。
乔安知道了很多东西，她曾经只知道童乔安和白诗彤作对，死无葬身之地。
可昨晚那个梦里，她知道了——
所谓的死无葬身之地，是童乔安不想活了。
到处都容纳不下她，她被豺狼逼到了绝境。
她是跳水自杀的。
在薄陆离的忌日。
夏天的水也很冷，窒息感让人绝望，死亡其实很快，但在她的记忆深处，却漫长又痛苦。
乔安重重喘息，仿佛喘不过气一般地大口吸气。
可隐隐当中，她又一种解脱的快感，仿佛还能看见“自己”嘴角带着笑容地说——
哥，奶奶，我来找你们了。
乔安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冲出房间门。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跑到实验室，罗向劲正在里面做实验，她的头发还有些乱，也没有洗脸，眼眶更是血红。
罗向劲吓了一跳，下意识放柔了声音：“你……怎么了？”
乔安长出一口气，感觉到了实验室窒息感才消失，她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那确实是噩梦。
“那你回去休息休息。”难得，罗向劲竟然让乔安休息，还是这么温和的语气。
但乔安不想走，她摇摇头，视线看着实验室，充满了执拗：“我想要继续做研究，我不想离开这儿。”
罗向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说：“随便你。”
顿了顿，又指着旁边的抽屉：“里面有面包，吃点再来工作。”
——是命令的口吻。
乔安点点头，走过去吃了起来。
实验室让她放松，这里面的一切都让她愉快，让她忘记烦恼。
-
乔安一如既往地沉浸在研究中，脑袋里面装满了物理知识，就装不下其他东西。
那天晚上的梦只做了那么一次，之后那种窒息感也消失不见，乔安没有再做梦，哪怕她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想做梦，却也没有再做梦了。
就这么“平静”的过了几天，这天中午，罗向劲从外面进来，说了句——
“外面有人找你。”
乔安一愣，茫然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