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陆离的声音很轻, 甚至淡淡的。
但乔安就是通过这简单的一句话，感觉到他此刻的自责。
乔安愣住，喃喃：“哥……为什么自责？”
“我不该鼓励你参加竞赛的, 明知道你现在一拼起来就是不要命的样子, 还放任你坚持……”薄陆离微微低头，让乔安看不见他眼底的翻涌。
这话一出，乔安都要哭了出来，她红了眼睛：“哥，你不要这样说, 和你没关系。我以后不会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爱惜身体的！”
她的声音急切, 生怕他真的因此而内疚难过。
乔安已经有些淡化上辈子的记忆了, 但童乔安的记忆却是那么深刻。
奶奶刚走的时候, 薄陆离收敛着自己的慌张和伤心, 忙着操办奶奶后事，童乔安大悲一场, 奶奶下葬后，她的身体也就扛不住了，倒了下去。
她倒下的时候，薄陆离那双害怕的眼睛, 仿佛烙印在了脑海中。
他瘦得都有些脱相了，却还是不吃不喝, 一直守在童乔安的病床前，奶奶走了，他再也遭受不住失去另一个家人。
那时候, 他也是自责痛苦, 内疚自己忽视了童乔安。
那一年村里因为他们成为“孤儿”给的补助, 都被他给她换成了补身体的药。
薄陆离初三毕业之后，童乔安又晕倒过一次。
那一次是体育课，因为营养不良晕倒了，薄陆离守着她一夜，第二天，便是他放弃县中，选择了那一所私立学校。
拿到了一笔钱，给童乔安看了病，最后剩下的一点，买了箱牛奶给她送到学校。
之后，那个暑假他就开始去工地了。
十几岁的少年，脊背瘦弱单薄的可怕，却扛起了另一份责任。
乔安在这一刻明白，自己离开了薄家，再生病的时候，虽然这个少年不用为了看病的钱担忧，却也会为了她的身体担忧。
“哥……我保证。”乔安再次喃喃，眼眶含着泪，仿佛再眨眨，就要落下来。
薄陆离抬头，已经敛起了眼底的情绪，他紧紧盯着她：“真的？”
“真的！”乔安重重点头。
薄陆离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宛如雨过天晴。
乔安松了口气，转头开始叮嘱薄陆离：“哥，你也马上就要期末了，不要为了我担忧，还有，你……”
她念念叨叨，看起来精神很好。
那头薄陆离越听眉眼越温柔，紧紧盯着她念叨，在她瞪眼的时候乖巧应了。
她回到童家真的是好事，至少如果她还在薄家，已经读高中的他，真的照顾不好她，她回去才半年不到，整个人的模样都变了个样。
现在的她，皮肤白皙，头发也不再干枯，脸颊也比当初稍微有肉了些。
虽然还是单薄，却也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性格变了他知道，模样变了，他就知道她现在过得好，童家肯定会养好她的身体，让她长命百岁。
-
大概是和薄陆离通电话的缘故，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中，全是童乔安和薄陆离小时候的事情。
明明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可在梦中，她分明感觉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那个和薄陆离一起长大的人。
乔安刚刚来到这具身体的时候，她便是接触过这些记忆，可那都只是记忆，在梦中，那些细节、情绪，都相较于记忆，更加鲜活。
天还没大亮，乔安便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神情愣愣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童乔安。
可很快，那上辈子的经历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她缓缓松了口气。
她是乔安。
真好。
其实不管是记忆还是原文，她都没觉得童乔安有什么大错，就算她做错，也是后面知道薄陆离已死的消息之后，才开始做错的。
虽然她没错，可乔安却并不欣赏她的性格。
薄陆离护着她的时候，她崇拜他、喜爱他，却也有几分怕他凶狠时候的样子。
回了童家，更是对童家的一切既羡慕又害怕，性格瑟缩护不住自己，也没有一点脾气。
更是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从未想过走自己的路。
乔安找到自己的记忆，将因为昨夜那梦产生的心悸驱散开，重新躺了回去。
她要护住自己和薄陆离，不让悲剧重演，也不让自己再受欺负。
她还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无论前方风雨坎坷，还是花团锦簇，她都要坚定的走下去。
-
白家。
“诗彤，奶奶刚刚听到了一个消息，你想知道吗？”白奶奶意味深长地说。
白诗彤茫然，摇摇头：“奶奶，什么消息？”
她的语气很亲近，一点没有疏离。
别人都说白老太太对她不好，因为她是个女儿，所以白老太太一点也不疼爱她，她只喜欢自己嫁入豪门的女儿和女儿的儿女。
可白诗彤知道，不是的。
奶奶对她“不好”，爸爸不成器，妈妈性格瑟缩，照顾不好她，所以失去女儿的姑姑从小才会将她养在身边，给她好日子。
可如果奶奶对她好，那她怎么可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呢？
童苍衡不是个冤大头，白皓不成器，所以童家不会给白家太多的东西，除了白奶奶用得上的，其他的并不多。
她在童家生活和在白家生活，待遇千差万别。
更不要说接触到的人，看到的事物。
也因此，白诗彤知道她奶奶的心思，也知道她疼自己，所以心里亲近她。
白奶奶说：“童佳韵进少管所了，已经进去了，这个新年都不能在家过。”
白诗彤愣住。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丢人，所以童苍宇和刘凤仪都没往外说，童苍衡他们更不会主动说了，也因此，这消息其他人都不知道。
“真的？唐翎城真的这么狠？姑姑和姑父也没管？”白诗彤惊呆了，追问。
白奶奶点头。
白诗彤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
倒不是说她有多担心童佳韵，而是对方进少管所这个事情，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可是一贯高傲的童佳韵！
她还以为童佳韵是童家人，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有太惨的结局，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唐翎城那么心疼，童苍衡他们也不插手！
这还是童佳韵，如果……是她呢？
哪怕之前童苍衡的警告让她不敢再弄什么幺蛾子，童佳韵的实例还是让她吓到了。
白奶奶看清楚了她的脸色，警告道：“诗彤，我一直知道你聪明，有些小心思也是好事，但你千万要记住，注意分寸。要是真惹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情，童佳韵都能进少管所，你也不会好过。”
童苍衡没有护着童佳韵，白诗彤要是闯祸，他又会无条件护着她吗？
他对白诗彤的好，是建立在白芷兰身上的。
白诗彤咬着牙，缓缓点头。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能行差踏错的。
只是她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之前童佳韵不愿意把她说出来，目的是给乔安添堵，吃过苦的童佳韵会不会把她说出来呢？
她心里有些害怕。
又想到唐翎城，心里就更乱了。
他……竟然那么心狠，也那么容不下沙子……
-
白诗彤的害怕乔安不知道，此刻她窝在家里，抱着几本物理辅导书在看。
高二已经开始期末考试了，高一的老师们也在学校加班加点批改试卷，力求在过年之前将成绩整理好，发在学生家长的手机上。
——让那些没考好的学生，过不了一个好年。
上面的话是唐翎城说的。
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埋怨，显然，这次期末考的他，就正好属于没考好的那部分人。
乔安只觉得好笑，她没有很担心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只是之前一段时间确实因为竞赛有些忽视了，她的文综怕是没怎么考好。
不过她一向看中理综，下学期结束，就要文理分班，然后便都开始开足火力，冲向高考。
好在文综虽然不是特别好，也肯定不算差的。
她手上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
“安安！”楼下，白芷兰的声音传来。
乔安合上辅导书，拿着保温杯下楼准备吃饭。
童乔博也回来了。
不得不说，高二之后考试的科目顿时大大减少，至少晚上不用考试了。
语文、数学、英语、理综，也就四门。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乔安随口问了句。
童乔博已经坐下，端着饭碗要开始吃饭，显然是饿惨了。
听到乔安的话，他说：“还成，这次题真是太变态了，之前月考和期中考都蛮简单的，怎么这次期末考，一下子从简单模式走向地狱模式了？！”
童苍衡拿着勺子给乔安舀汤，睨他一眼：“那是打击打击你们这些猖狂的，看还敢不敢因为之前的考试就得意。”
“爸！我可从来没有得意过！！”童乔博立刻炸毛。
童苍衡冷哼一声，“你还没得意？之前闹着要奖金的不是你？你这次要是考不好，过年压岁钱都别想要了。”
童乔博：“……”
看他一脸懵逼的样子的，乔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童乔博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看向童苍衡，口中逞强：“那我要是考好了，你给我买台游戏机？”
“想什么美事？你明年就要高三了，还游戏机？”童苍衡瞪他一眼，“换一样。”
童乔博泄气了：“那到时候再说吧……”
童苍衡也不搭理他，又把视线放在乔安身上，笑着说：“安安也是，考好了有奖励，而且安安这一学期进步非常大，这次考得好不好都有奖！”
他这是担心乔安这次没考好。
会有这个担心也正常，考前为了物理竞赛，根本就没有花太多的心思，考试的最后一天感冒，考完就发高烧……
她这个样子，在其他人看来，考不好也是正常。
乔安没有说什么，笑着乖巧点头，父母的关心和爱，最好是欢欢喜喜接下。
果然，童苍衡顿时高兴的笑了起来。
白芷兰给她夹菜，口中也说着：“安安往年都是在外过年，今年春节咱们总算是可以团聚了，到时候多买点烟花，让你们兄弟俩在湖边好好玩玩。”
乔安愣了愣，随即缓缓点头，心里却有些出神。
春节……
今年春节，薄陆离可能要一个人在家里过了……
薄家在村里也没什么亲戚，交情好的最多也就是给他送两个菜，一起过年却是不会，毕竟薄家对于村里保守一些的人来说——命不好。
去年是童乔安和薄陆离过的，他们没什么东西，又要负担两个人生活，到了年底实在是拿不出来什么。
但至少是两个人。
而今年，不管好坏，便都只有他一个人了。
乔安也知道，今年她不可能去和薄陆离过除夕的，这是她回来的第一年，童家也在早早准备着，薄陆离……也不会同意。
这顿饭她有心事，吃得便有些慢。
等到童家人都吃完的时候，乔安想了想，还是说：“爸妈……”
童苍衡和白芷兰看向她，眼神带着疑惑。
“我想明天回……回M县一趟。”见两人眼神有些变化，她又立刻补了句，“待两三天就回来！”
白芷兰迟疑，她看了童苍衡一眼。
童苍衡想了想，说：“可以，想回去就回去吧，等下爸爸让人给你订机票。”
“谢谢爸！也谢谢妈！”乔安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好心情一览无余。
她放下碗筷后，又笑着打了招呼，便脚步轻快地上楼去收拾东西。
光是看个背影，也知道她此刻心情好的不行。
饭桌上，白芷兰这才说：“这……让她一个小姑娘跑回去……”
童苍衡无声叹口气，而后说：“她前十五年都是这样的，薄家奶奶走后，她还和薄陆离相依为命两年，他会照顾好她的。而且就几天时间，安安也不小了。”
旁边，童乔博突然说：“等我考试完之后，我可以去接她回来。”
童苍衡点点头，同意了。
-
M县天寒，县城虽然不在山区里面，可到底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城市。
县中比不上市里面的好学校，更比不上大城市的好学校，但在当地，还是很有些名气的。整个县和周边县的所有好的高中生，都在县中了。
今天是高二期末考结束的时候。
外面天寒地冻，中午的时候还没有下雪，但这会儿考完，就有小雪花落了下来，等到了晚上，估计还要下大雪。
考完试，布置完作业，再打扫了卫生集体训话，县中便放学了。
学生们穿着县中的普通校服，三三两两外校外走。
薄陆离走的比较远，夹在人群中，缓缓从教室出去，背着一个普普通通有些发白的书包，脚步从容，面无表情。
几个小女生推推搡搡，朝着薄陆离的方向。
其中一个被人推了出来，她红着脸站在薄陆离面前，抖着手拿出一封信：“薄……薄陆离……”
薄陆离看都没看一眼，平静错开。
那女生脸羞红。
不远处，被男男女女好一些人簇拥着的女生，见此扬眉笑了笑。
她撇开其他人，快步过来：“喂，薄陆离，你这么绝情的吗？”
薄陆离皱了皱眉，也只是看她一眼，便也错开走远。
那女生跺脚，倒是也没有生气，毕竟……习惯了。
有几个男生上来，其中一个将手搭在薄陆离肩膀，笑着说——
“喂，学神，你这朵高岭之花，是不是也太冷淡了？”
薄陆离肩膀抖动一下，那人的手落了下来，他说：“我不认识她们。”
而且不理会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开口不开口，横竖都是拒绝人，那还是不要浪费时间说话了。
“我靠！离哥，前面那个你不认识就算了，喜欢你好久的隔壁班班花陈雪，你也不认识吗？！”那人声音夸张。
薄陆离摇头：“不认识。”
这会儿如果就给乔安视频，她应该看到雪后会担心自己回家安全不安全吧？
也不能打晚了，她也会担心的。
待会儿上了车再给她打吧。
也不知道那丫头为什么那么担心他的安全，他心中有些发笑。
薄陆离心里想着别的，口中便也只是随口应道。
另外一个人说：“哈哈，老王，这就小瞧我们高岭之花了吧，上到高三，下到高一，喜欢陆离的女生得绕学校一整圈了！你见咱们高岭之花多看一眼过不？”
“这倒也是，学神这学期一来我们学校，便是当之无愧的校草男神了！”
“离哥眼中只有学习，可没有早恋，哈哈哈哈！”
薄陆离没将他们的对话放在心上，他拿出手机开机，正好看到乔安的消息。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考完了没？】
薄陆离嘴角露出笑容。
旁边，几个男生咋咋呼呼——
“哇靠！男神竟然笑了！！”
“妈呀，真应该拍下来，可真好看，那些女生肯定要疯。”
“喂，离哥，你看到什么了？”
“还是……谁给你发消息了？！”
……
薄陆离迅速回了句——
【嗯，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而后，他将手机收起来，没给他们看到消息。
其中一个男生还在嘀咕：“离哥还藏着不说，离哥家境贫寒，也不知道怎么用那么好的手机……”
薄陆离轻声回复：“别人送的。”
而后，又不再开口了。
他的背后，陈雪和一些男男女女就在后面，没走太近，但也没落下太远。
其中两个男生说——
“小雪，薄陆离也太高傲了吧！”
“对呀对呀，他家那么穷，又不爱说话，你喜欢他什么呀？”
陈雪还没说话，就有女生说：“他长得好呀，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男生没？而且他成绩那么好，每次都能甩第二名大几十分，题难的时候还能甩近百分，这样的成绩就算在市里也是非常优秀的！”
“对呀对呀，而且他越是冷清，就越是有气质，超级男神，小雪眼光好。”另一个女生微微红着脸说。
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另一个人，大多是不看家庭条件的，只单单喜欢这个人。
那男孩子还不服气，又说了句：“那他那高岭之花的样子，一个女生都不搭理，平时也不怎么理人，就算喜欢他也没用呀！”
陈雪瞪他一眼：“要你管！”
“哎，你们看校门口，他们在看什么？”其中一人看着校门口，声音好奇。
陈雪几人也抬头看过去。
与此同时，薄陆离旁边的男生也扯了扯他，指着校门口说：“哇靠！离哥你快看，小仙女呀！”
那人非常激动，不断拽着他，薄陆离敷衍地抬头看了一眼。
却是一眼就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