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这一去归期不定,每半月便会有信送来,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定究竟什么时候能挪出空闲来,又怕做不到会惹得傅瑶空欢喜一场,所以始终未曾承诺过。
傅瑶将他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几乎都已经能默背出来,而后才与前几封放到了一起,妥帖地收了起来。
时已入秋,天气转凉。
与信一道让人送来的还有几株菊花,说是北境这边的品种,京中很少见。如今尚未绽开,傅瑶将它们移栽在了墙角,准备过段日子再看看究竟是有什么不同。
银翘与雁鸣在廊下做绣活,顺道同她讲些话本故事,两人有说有笑的。
雁鸣到这边来已有月余,若是虞寄柳那边有事,她便过去帮忙,但闲暇的时候却还是喜欢来傅瑶这里,或是学着认字,或是帮忙做些活。
从最初的沉默寡言到渐渐有了笑意,她脸颊圆润了些,再不似早前那般干瘦,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走似的。
傅瑶拢了拢衣襟,慢悠悠地走到两人跟前,看了眼,夸赞道:“雁鸣学得可真快。”
雁鸣抿唇笑了,又有些羞涩:“是银翘姐姐教得很。”
“那还是你有悟性才能行,”傅瑶毫不避讳地自嘲道,“你是没看过我的绣活,自小就练的,后来在江南那两年也曾想过让银翘再教教我,可却还是没什么长进。”
她在这一道上兴许是实在没有什么天赋,怎么学也没用,便抛到了一旁。
银翘掩唇笑道:“是啊。姑娘的画儿画得那样好,可在绣活上,那手就跟不听使唤似的。我还存着姑娘的绣样呢,改日翻出来给你看看。”
傅瑶在她额头上戳了下,但也没说不行,又同她二人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便又回书房去了。
除了谢迟的信,京中那边的回信也到了。
家中对她的脾性再了解不过,也不再将她当做当年那个需要庇护的小姑娘,所以并没阻拦她长留北境,只是叮嘱要注意安全,不可涉险。
给京中去信的时候,傅瑶并没提起过谢迟,故而家人一概不知,也并没多问,唯有姜从宁的回信上打趣了句,问她是不是在北境遇着了心上人?所以才要多做逗留。
姜从宁虽也没提谢迟的名姓,但其中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傅瑶看得哭笑不得,琢磨了会儿,这才提笔写起了回信。
日子一天天过着,及至深秋,傅瑶整理好了自己的新话本,墙角那几株谢迟送来的菊花也终于绽开。
这菊花有金红两色,阔瓣,形如莲花,香气浓郁。傅瑶看得很是喜欢,画了好几张秋菊图。
晚间,傅瑶已经准备歇下,可却听到窗外似是传来敲击声,疑惑道:“什么声音?”
“应当是风吧?”银翘替她铺着床榻,换了厚被,回头看了眼。
傅瑶却听着不像,披着外衫,上前去推开窗看了眼,直接傻在了那里。
上次谢迟回来,虽也是猝不及防,可至少是提过说中旬回来的。可这一次,他在信上什么都没说,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傅瑶惊得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
“说是惊喜,我怎么看着是惊比喜更多些呢?”谢迟含笑问道。
他仿佛是从天而降,仍旧是一袭黑衣,几乎要融在夜色之中,可眼中映着烛火,却显得格外地亮,目光灼灼。
傅瑶怔怔地看着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肩,甚至还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喜悦这才盖过惊讶,眉眼一弯笑了起来,但还是忍不住诧异道:“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突然很想你,所以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谢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道。
傅瑶很想矜持一些,但忍了又忍,终归还是没撑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四目相对,两人就这么相视笑了会儿,透着些傻气。
及至回过神来,傅瑶这才又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这是……□□进来的?”
“是啊,”谢迟见她竟然才想起来问,露出个略带轻挑的神情,开玩笑道,“要不要同我私会?”
若是旁人,这样兴许难免会显得轻浮,可他仗着自己天生的一副好相貌,竟然透着些风流的意味。
傅瑶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也笑道:“走,同我去厨房私会去吧。”
不用问就知道,他这时候赶到,一路上八成是没吃什么东西的。
“运气不错,刚好还有晚间留的鸡汤。”傅瑶卷了衣袖,先寻了些点心让他垫垫肚子,而后便开始张罗起来。
谢迟也没闲着,匆匆吃了些便来帮忙打下手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俨然一副熟练的架势,与头一回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傅瑶晚间没什么胃口,便没吃东西,这时也觉着有些饿,便索性多做了些,最后盛了一大一小两碗,同谢迟相对而坐。
“上次的酒还留着吗?”谢迟随口问了句,说完之后又怕傅瑶误会,解释道,“夜间风凉,我想着喝些酒驱寒,并没旁的意思……你可以不喝。”
听了后半句,傅瑶就算原本没多想,也霎时就回忆起先前的事情来了。
“留着呢,”傅瑶咳了声,“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她起身去将上次留下的酒给寻了出来,又同谢迟讲了虞寄柳开了个酒肆的事情,笑道:“你若是还想要别的酒也不难,隔壁存着许多呢。”
谢迟道:“这就足够了。”
“说起来……”傅瑶挑着碗中的细面,好奇道,“你可曾喝醉过?”
谢迟在京中之时很少会饮酒,她其实并不清楚谢迟的酒量,也从没见过他的喝醉的模样。
“我天生酒量就不错,这些年来仿佛就醉过一次,”谢迟回忆了一番,如实道,“就当年中了状元郎之后,被来祝贺的朋友给灌醉过。”
他是个内敛克制的人,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未曾想过借酒浇愁,也就是应酬或是想要驱寒的时候才会沾酒。
傅瑶试着想了下,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到谢迟喝醉的模样,便又问道:“那你喝醉之后,会说胡说,做出格的事情吗?”
“不会,”谢迟察觉到她话音里隐隐的期待,眉眼一弯,“小厮说,我醉后便直接睡过去了。”
傅瑶不由得羡慕起来。
她但凡酒品好一点,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压根不敢沾了。
谢迟吃得很快,放下筷子之后,慢慢地喝着杯中剩下的酒,同傅瑶道:“若是不出意外,明年这个时候,北境兴许就可以彻底安定下来,说不准我们也可以回京城去了。”
“这么快?”傅瑶惊讶道。
她原以为,兴许还要两三年才能行。
“北狄的汗王原本就上了年纪了,这几年又过得颇为不顺,节节败退,想来也是五内郁结。北狄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汗王已然病倒,膝下的几个王子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忌惮他,开始明争暗斗地夺权了。”
刚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众人诧异之后,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心情。
当初先帝老年昏聩好色,宠信奸佞,以至于将大周祸害成了个难以挽救的烂摊子,两王相争与燕云兵祸接连而来,北狄趁势抢占十六洲,势不可挡。
那时候的大周就像是风雨之中的一条烂船,呕心沥血地修修补补,才勉强撑了下来。
熬过了最难的时候,一日日地好起来,到如今凋敝的人才也终于续上,不像当年那样捉襟见肘。
眼下轮到了北狄。
就算是当年叱咤十六洲的枭雄也有老的一日,内乱一起,就是给外敌可趁之机。
谢迟令人再三确认了这个消息,确准是真有其事,而不是北狄有意放出的假消息之后,也不由得感慨气数这种东西,真是玄之又玄。
“接下来会有大战,”谢迟说这话时语气凝重了不少,可看向傅瑶的目光却依旧温柔,“所以我赶在这之前回来见你一面,留不了多久,后日便会离开。”
傅瑶认真地听着,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这事上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谁说的?只要想到你在这里等着,我就觉着自己是真无所不能了,一定要好好地回来见你。”谢迟打断了她,又从袖中取出个东西在傅瑶面前晃了晃,“更何况,不是还有这个吗?”
傅瑶定定地看着,愣了会儿方才认出来,那是好几年前自己在慈济寺为谢迟求的平安符。
这平安符已经很旧了,看起来像是一直带在身边,傅瑶有些眼热,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迟将那平安符妥帖地收起,同傅瑶道:“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像你说的那样,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