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定了定心神,看了眼火候,又将方才谢迟切碎备好的一小把小葱撒了进去,酸汤面便可以出锅了。
谢迟自己盛了碗汤面出来,傅瑶抽了双筷子递了过去,同他道:“厨房不大方便,还是往正屋去吧。”
方才喝姜汤凑合一下也就算了,若是让他坐在这小厨房吃面,总觉着有些……不大合适。
“无妨,”谢迟看出她的心思,有些好笑地解释道,“你若是见识过行军途中就知道了,没那么多讲究,常常是席地而坐,若是能像如今这样吃顿热饭,已经算是好的了。”
傅瑶想了想:“也是。”
谢迟仍旧在先前的短凳上坐了,看了眼院中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回过头来,看着傅瑶悠闲地收拾着这小厨房。
她并没让银翘来帮忙,自己慢悠悠地收拾着,轻轻地哼着小曲,像是来了北境这边新学的,看起来心情颇好。
等到汤稍凉了些,谢迟动了筷子。
才一入口,他便发现傅瑶先前那句自夸的话的确没错,与当年的手艺相比是大有长进,尤其是那汤,也不知是都加了些什么,入口醇厚却又清爽,让人胃口大开。
谢迟夸了句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傅瑶大略收拾了一番,回过头,见着坐在门口吃面的谢迟,不由得笑了声。
“怎么了?”谢迟疑惑地抬头看了眼。
傅瑶拿帕子擦了擦手,忍笑道:“没什么,只是……还是头回见着你这样子,觉着很有趣。”
从前谢迟在傅瑶心中,总是高不可攀的,哪怕是后来在一处了,也仍旧觉着他是那种高高在上的。
虽知道军中多有不便讲究不来仪态,谢迟也不是那种矫情端着架子的人,必定不会是先前在京中时那番做派,但亲眼见着以后,她却还是倍感新奇。
其实谢迟不疾不徐,吃相也很文雅,只是此情此景,着实很难让人将他同早年那个矜贵的世家公子联系到一起。
谢迟无奈又纵容地由着她笑,喝了口汤之后,又抬眼看向她,提醒道:“你也不像那些大家闺秀……”
的确是不像。
世家闺秀都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后宅之中,操持庶务,相夫教子,哪有像她这样天南地北地逛,做生意写话本的?
傅瑶重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抚平衣裙。
“但我更喜欢你这模样。”谢迟忽而又补了句。
傅瑶被这直白的话惹得有些脸热,但唇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她的确不再是早年那个循规蹈矩、事事按着长辈安排走的闺秀了,家中宠着纵着她,并未阻拦,可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不成样子。
先前回京留了月余,傅瑶见了不少人,多少知道些旁人对她的看法,说什么的都有,大都是难以理解,说她离经叛道的。
傅瑶对此也并不意外。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也很难互相理解,只要自己走得开心,着实不必要求旁人认同。
更何况,她身边也有谢迟这么个“同路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迟放下碗筷,神情中带了些期待,向傅瑶问道:“那你呢?”
傅瑶双手托腮,仰头看着他,却并没正面回答:“明知故问。”
其实于她而言,无论是最初那个少年意气的状元郎,还是后来高高在上匡扶社稷的谢太傅,或是眼前这个镇守北境洒脱不羁的谢将军,皆是这世上千千万万人所不能比的。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来得莫名其妙,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从遇着谢迟开始,无论两人是好是恼,在她心中,都再没任何人能越得过去了。
谢迟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可闻,他含笑看着傅瑶,不依不饶道:“可我想听你说……”
先前为他吹灰时的那种感觉霎时又回来了,心跳快了不少,傅瑶下意识地后仰了些,却没能坐稳,若不是谢迟眼疾手快地揽了一把,怕是就要跌坐在地了。
“好了好了,”谢迟将她这狼狈的样子看在眼中,便没勉强或是催促,克制地退开来,又问道,“家中还有空房吗?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另寻住处去。”
他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像是并没将方才那时放在心上,倒是傅瑶有些拘谨地揉了揉衣袖,想要解释,可又觉着怎么说都不对,也只能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谢迟来时是傍晚,一番折腾下来,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外间还在下着小雨,泥泞不堪。
“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在书房。”傅瑶提议道。
这院子到手之后,她依着自己的喜好坐了更改,书房换了些摆件,也更换了歇息的床榻被褥,眼下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谢迟笑了:“自然不嫌弃。”
等到收拾妥当,已经颇晚了,傅瑶掩唇打了个哈欠,眼中随之泛起些水色来:“时辰不早,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安置吧。”
“好。”谢迟起身送她出了书房的门。
一直到正屋的烛火吹熄之后,谢迟才回了房中。
平城大捷后,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身体此时已经觉着累了,可却并没什么困意,借着烛火的光亮打量着这书房。
书房中的东西并不多,书架、博古架上大半皆是空的,想来是刚买了这院子,还未来得及添置全。谢迟看在眼中,盘算了一番,准备过些时日再让人送些东西过来。
墙上悬着的画作一看便知是傅瑶自己的手笔。
先前在客栈见她试颜料的时候,谢迟就已经发觉她的画技愈发精进,风格与早年相比也有些许不同,可见这些年的确不是虚度的。
桌案上还摊着手稿,兴许是写得不大如意的缘故,有多处涂抹的痕迹……谢迟甚至能想到她皱眉修改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笑。
仿佛一切与傅瑶相关的事物都能让他不自觉地心情好起来。
谢迟原就是个觉少的人,睡得晚起得早,也就只有在同傅瑶成亲的那一年中,被她带得早睡了些。这几年枕戈待旦,便又故态复萌,睡得少,也很容易被打扰。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过来,睁眼看到这陌生的地方,心中先是一紧,等到反应过来这是傅瑶的书房之后,方才又缓了下来。
在谢迟的印象中,傅瑶是有些爱赖床的。
他去上朝的时候,她大半都还是在睡梦中,若是睡得浅些听到动静之后,就会迷迷糊糊地同他说两句,而后翻个身继续睡,模样分外地可爱。
所以见着她一大早就起身之后,便不免有些意外,关心道:“是没歇好吗?”
傅瑶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等到弄清楚谢迟的心思之后,有些好笑地解释道:“我不像从前那样了……兴许是旁人说的那样,年纪大些就不那么贪睡了吧。”
谢迟被她这话给逗笑了:“这话说得,倒像是七老八十了似的。”
厨房的火上熬着青菜粥,银翘则出门去附近的铺子买包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说说笑笑。
虞寄柳是闻着香气来蹭饭的,她自己独居懒得生火,一日三餐大都是来傅瑶这里解决的,进门前听着笑声还觉着奇怪,见着谢迟之后,更是惊得瞪大了眼:“谢将军?你何时来的?”
“昨晚。”谢迟言简意赅道。
虞寄柳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傅瑶,又看向谢迟,正儿八经地为了自家小弟的事情同他道了谢。
“你既是瑶瑶的好友,便不必同我客气。”
“那就算是我沾了瑶瑶的光,”虞寄柳笑道,“我前两日忽而想起旧事,挖出两坛早年兵祸前埋下的好酒,谢将军若是不嫌弃,我过会儿送一坛过来吧。”
她知道傅瑶不怎么饮酒,先前便没想过送来,准备留着慢慢喝,如今凑巧见谢迟过来,便试着问了句。
傅瑶正想解释谢迟也不怎么喝酒,便见他点头应了下来。
虞寄柳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平日里虽常常往傅瑶这里来,但见着谢迟来了之后,便没再过来打扰,晚些时候将那一小坛子酒送来之后便回自家去了。
她送来那酒的确很好,埋了数年,吃午饭的时候开了封,酒香四溢,连饭菜的香气都盖了过去。
家中并没酒具,傅瑶便寻了喝茶的杯盏出来,一并放到了葡萄架下的石桌上,随口问道:“我记得你并不爱饮酒的。”
“既是好酒,尝尝也无妨。”谢迟倒了一杯出来,又向傅瑶道,“你要吗?”
傅瑶是喜欢甜酒的,只是她酒量不好,所以并不轻易饮酒。
尤其在外的时候,怕醉后出什么意外不安全,格外小心谨慎些,几乎算是滴酒不沾。但如今是在家中,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便抬手比划了下:“这么点就可以了。”
出乎意外,这酒并不似北境大多数酒那样烈,倒更像是她喜欢的甜酒,捧着杯盏喝完之后,傅瑶的目光就又不自觉地落在了那酒坛上。
“还想喝吗?”谢迟笑问道。
傅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要的。”
酒气上脸,她两颊渐渐地红了,白皙的肌肤透着粉意,眼眸泛着水意。
谢迟心中一动,忽而想起早年的一桩事。那时傅瑶喝醉了回来,恰好被他撞见,怕被嬷嬷念叨,所以软着声音求他隐瞒,醉得过头之后又缠着他亲吻……
所以在傅瑶再次要添酒的时候,他并没立时听从,而是按着那酒坛,低声诱哄道:“瑶瑶,你喜欢我吗?”
傅瑶的确已经有些醉了,看了他一眼,又抬手捂了捂脸颊,小声道:“……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