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傅瑶倒也没想一味忍让,只是这种事情没凭没据的,刚好还赶上老夫人寿辰,并不好去认真计较,最多也只能暗暗地在心中记上一笔罢了。

若这事并非凑巧,当真有意为之,算是证明了姜从宁先前所言非虚——魏书婉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并不会像严嫣然那样手段拙劣,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也很清楚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触怒谢迟罢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傅瑶都觉着她是个很好的人,还曾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暗自愧疚过,直到如今才总算是觉出些不对来。

但饶是如此,也没什么真凭实据。

就算谢朝云还在府中,傅瑶也不打算将这事同她讲,毕竟真要追究下去,最多也就是怪那丫鬟口无遮拦,背后妄议罢了。

更何况谢朝云如今已经入了宫,傅瑶更不会专程进宫,就为了拿这点小事去打扰她。

至于谢迟……

傅瑶从没试着同他聊过魏书婉,平时也会着意避免提起。就算明知道无论当年如何,至少如今谢迟对魏书婉是并没私情的,甚至压根没有往来,可她仍旧不愿提起。

这其中的缘由,傅瑶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也不愿意细想。

第二日,魏家送了东西过来。虽已是傍晚,但谢迟仍旧未曾回到家中,礼盒便摆到了傅瑶面前。

“魏家那小厮说,这是给太傅的。”银翘还在为昨日之事介怀,撇了撇嘴。

傅瑶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礼盒,见着其中的几册孤本之后,沉默片刻:“放到书房去吧。”

以魏书婉一贯的作风,自然不会送来什么落人口实的物件,至于这些书,傅瑶隐约也能猜到,八成是与魏老爷子有关的。

魏家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已经仙逝的魏老爷子和病重的老夫人对谢迟而言是格外重要的人,从她对谢迟的称呼就足以窥见一斑了。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管他叫“小迟”?那是从谢迟少时开始留下的情分,绝非旁人能比。

当年那场变故致使谢家家破人亡,墙倒众人推,要么都想着明哲保身,唯有魏家多少帮了些,还帮谢家收敛尸骨安排后事……谢朝云提起此事时颇为动容,谢迟虽未曾说过,可心中也惦念着这恩情的。

傅瑶当年年少,更做不得家中的主,未曾帮上半点忙,从谢朝云那里得知内情之后,对魏家亦是怀着感激之情。

谢家兄妹觉着亏欠了魏家,她既然嫁到了谢家来,同气连枝,合该如此。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她是决计不可能像姜从宁说的那样,将事情闹大的。

傅瑶是能劝着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银翘却忍不住抱怨道:“这算是什么呀?”

“这样难寻的孤本,应当是魏老爷子的收藏才对,”傅瑶轻声问道,“魏家送过来,有什么错吗?”

“可是……”银翘心中不忿,但也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只得跺了跺脚,将那锦盒好好地放去了书房。

一直到晚间,谢迟方才回到府中。

傅瑶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朝中八成是出了什么事,霎时将魏书婉什么的抛到脑后,关切道:“怎么了?”

“剑南地动致使死伤无数,房屋塌陷,百姓流离失所,”谢迟低声道,“灾情严重,朝中上下都在为这事忙碌。”

年关将至,天寒地冻的,若是后续不能尽快安置规整,不知还要有多少人丧命。傅瑶知道事态严重,见谢迟满脸倦色,劝着他多少吃了些饭,尽快安歇去了。

事有轻重缓急,傅瑶原本就不想同他提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么一来,就更是打定了主意绝不拿那些事情来烦他,还专程叮嘱银翘不得多言。

谢迟为着朝政忙碌,傅瑶也有许多事情要料理。

每逢年关,府中庶务都是最多最繁忙的时候,田庄和铺子交来一年到头的账目,以及各家往来的年礼……许多事情就算不用亲力亲为,也总得过问。

再者,还有诸多推不掉的宴席。

两人各自忙着,一日到头,也就睡前说上几句话。

剑南灾情太过严重,满朝上下都在忙着为此事善后,萧铎还为此下了“罪己诏”,原定的除夕宫宴也都一切从简了。

谢迟对过年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兴趣,就算是除夕这日,也一直在忙着政务,直到谢朝云亲自过来把萧铎从堆成山的奏折里解救出来,顺道将他给赶回府去陪傅瑶。

“今日可是除夕,您就别这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谢朝云毫不留情地赶人,“把你的心思分给瑶瑶点吧。”

谢朝云隐约也能猜到谢迟的打算,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地督促萧铎。

若身为一朝皇后,她对此求之不得;可她还是谢迟的妹妹,私心是想着他能活得不这么紧迫的。

谢迟回到府中之后,一路走过,发现府中的布置颇费了一番心思,里里外外都透着过年的喜庆,只是他原本并没这个闲情逸致,竟压根没留意到。

小厮见他难得心情不错,陪笑道:“夫人可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她的确将后宅打理得很好。”谢迟笑了声。

回到正院,谢迟却压根没见着傅瑶,问了丫鬟之后,才知道她竟然到厨房去了。他犹豫了一瞬,并没让人去将傅瑶叫回来,而是亲自寻了过去。

谢迟常常是忙起来便顾不上旁的,剑南地动连带着牵出不少旁的事情,忙了半月有余方才理清,他也是经谢朝云今日提醒,方才一直到自己竟然有这么久没有好好地同傅瑶说说话了。

傅瑶虽偶尔爱撒娇,可真到关键的事情上,是很能拎得清轻重的,并不会撒娇让谢迟陪,而是事事以他为先。

她并没打扰谢迟,将府中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抽空去巡视了自己的书铺,甚至忙里偷闲开始试着自己写话本,过得也很充实。

每逢年节,傅瑶总是很高兴,一来是自幼就喜欢热闹,二来则是过不了多久就是她的生辰。

她知道谢迟注定是没那个闲工夫的,就同银翘和月杉她们商量着来布置府邸,兴致勃勃地支使着小厮们来办。

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除夕这日,她倒是闲下了下来,左右无事,索性往厨房去了。

傅瑶性情温柔,爱笑又讨喜,待人宽厚和善,府中的仆从大都很喜欢这个夫人,厨娘们知道她是闲着无事来玩的,也都哄着她高兴随着她去了。

谢迟尚未进门,便听见了里边传来的欢笑声,而进门后,头一个见着的就是手上脸上都沾了面粉的傅瑶。

仆从们见着他后,立时就安静下来,傅瑶觉出不对来,这才发现谢迟。她也没顾得上擦干净,随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便快步到了谢迟跟前,笑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谢迟抬手替她擦去了脸颊上的面粉,微微一笑:“忙完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傅瑶眼眸立时亮了,高高兴兴地拉着谢迟的手,随他回正院去了。

晚间,阴沉了许久的天落起雪来。

傅瑶吃得很饱,裹着厚厚的斗篷,抱着手炉,趴在窗边看雪,同谢迟道:“我原本还想着,今年会不会不落雪了?总算是盼来了。”

谢迟拨弄着香炉,漫不经心道:“你很喜欢落雪吗?”

“是啊,”傅瑶伸出手,抓了片被寒风携卷而来的雪花,然而再张开的时候已经化了,掌心只留了点水迹,“可惜这雪还是小了些。早些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京中曾经下过一场很大很大的雪,那时候长姐还未出嫁,我俩领了丫鬟拿雪在院中堆了个很大的兔子……”

她眼睫上落了片细碎的雪花,在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眉眼弯弯地笑着:“结果我俩都染了风寒,被娘亲好生训了一顿,灌了好几日的苦药。”

谢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认真回想了会儿,倒是真想起那罕见的一场大雪来。

那时候魏老爷子还在,他老人家素来喜欢梅花,最喜欢的就是慈济寺后山的梅林,再加上与寺院的大师是多年故交,每年入冬落雪的时候,都会执意去那边住上几日,下棋赏梅。

那年老爷子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但还是不顾劝阻要过去,说是自己一看这天色就知道,必然会有大雪。

家中拗不过,谢迟也没旁的事,便陪着他一并去了,果然遇着了数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思及此,谢迟心中一动,向傅瑶问道:“想不想去慈济寺赏梅?”

他难得提出个邀约,傅瑶刚点了头,却忽而想起当初魏书婉送来的那副寒梅图,心中梗了下,含糊不清地道:“再说吧……”

谢迟听出她的敷衍来,慢慢地踱步到她身边,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着,你近来对我冷淡了些?”

“哪有?”傅瑶矢口否认,又随即辩解道,“你近来忙正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不好一直去打扰吧?”

谢迟端详着她的神情,哼笑了声,将窗子关上,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傅瑶不依:“我不困,还要守岁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迟直接给抱了起来,他在傅瑶腰上捏了一把,笑道:“不困就好,我又没让你立时就睡……”

傅瑶后知后觉地听懂了,将脸颊埋进了他怀中。

两人已经有段时日未曾做过,谢迟先前是没什么闲情逸致,如今得了闲,再加上除夕气氛正好,大有要将先前欠的一并补回来的架势,要了好些次。

傅瑶到最后也早就不记得什么守岁不守岁的了,又累又困,伏在枕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依着规矩,这日诰命夫人们是要进宫去朝见皇后的。

傅瑶一早就让人准备妥当了,可因着谢迟要得太过,她第二日困得厉害,险些误了时辰。虽然丫鬟拿脂粉妥帖地遮了,但若是凑近了细看,仍旧是能看出睡眠不足气色不大好的。

朝见之后,谢朝云着意留了几位,等到场面话都说尽之后,便只留了傅瑶。

没外人在,傅瑶也不再端端正正地坐着了,肩背垮了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么困吗?”谢朝云与她熟悉得很,一早就看出她在犯困,一直在借着喝茶来提神。

傅瑶看出她眼中的戏谑,咳了声:“昨夜守岁,熬得有些晚。”

谢朝云笑了声,知道她脸皮薄,并没戳穿。

谢朝云原本是想着留她在宫中用饭的,可见着她这模样,便没勉强,让她早些回府歇息去了。

“阿云,”傅瑶临走之前,终归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朝中的事情很麻烦吗,我看他的情况不大对……”

虽说剑南天灾严重,但谢迟未免也太忙了些,倒好像是有旁的事情一样。

说来也有趣,遇着这种事情,傅瑶会下意识地来问谢朝云,而不是问谢迟本人。倒好像从头到尾,她与谢朝云的关系都要好过同谢迟的关系似的。

又或者,她知道谢迟八成不会正面回答。

“是有些麻烦,但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缘故,”谢朝云想了想,半遮半掩道,“兄长应当是另有打算,他没同我提过,我也不过是自己揣测罢了,未必准。他有自己的主意,你不用太过担心。”

这话就也是不愿多说的意思了。

傅瑶短暂地失落了一瞬,但随后还是笑道:“好。”

谢迟仍旧是整日忙着,傅瑶也没再多问过,要么是处理庶务,要么就是专心致志地写自己的话本。

年节前后的宴饮是极多的,也大都会往谢府递请帖,傅瑶挑着那些较为重要的去,好在大都能遇着姜从宁,也不会无趣。

年节前后,京中渐渐时兴西域传来的胡旋舞,坊市秦楼楚馆那边几乎人人都学。

灵毓长公主夫妻素来爱音律,府中养了许多伶人,排演了一出胡旋舞,正月十二这日,发请帖邀人来府中赴宴,一同观赏。

请帖送到谢府,傅瑶应了下来。

谢迟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可偏偏这日他留范飞白问话,等到商议完之后,见范飞白如蒙大赦,便不由得多问了句。

范飞白便将缘由给讲了,顺道邀他同去。

谢迟颇有些看不上他这点:“你也没少逛秦楼楚馆吧,难道还未见过?”

一起提这事来,范飞白的脸色霎时就垮了下来,拱了拱手:“下官已经有月余未曾踏进过那地了。”

见谢迟将信将疑,范飞白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家夫人有孕,家母着意叮嘱我,让我少给她添堵。”

这话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错,可当初庙会灯市,谢迟见过姜从宁对他的态度,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何时那么听话了?更何况,你夫人应当压根不在乎你踏不踏青楼的吧?”

范飞白:“……”

这话没说错,姜从宁的确压根不在乎他去不去青楼,也不在乎他纳不纳妾,就连自己有孩子这件事,他仿佛也是家中最后知道的那个。

但这话从谢迟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格外扎心。

“长公主夫妇这些年醉心音律,家中养的伶人也是一等一的,比宫中还要强些,这胡旋舞亦是名盛一时,”范飞白并不想同谢迟聊方才那事,果断转移话题道,“横竖今日的事情已经理清,您就真不与我同去?”

想了想,他又提醒道:“尊夫人必定也是在的。”

谢迟听了最后一句后,改了主意:“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今日的确清闲些,刚好能顺路接了傅瑶,一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