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有的人是报喜不报忧,谢迟则不同,他是不报喜也不报忧。

谢迟很少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来则是觉着没这个必要,横竖自己就能处理好,没必要拉着身边的人一起费心。

他就是一个活的很“独”的人,不在意旁人的非议,也不需要旁人的夸赞。

安抚了傅瑶之后,再见谢朝云时,他主动提及了这件事。

“你少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让她烦心,”谢迟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她原就不懂朝局政务,而我也不需要她懂那么多。”

谢朝云倒是没想到他会专程同自己提这话,愣了愣后,方才反应过来他是指自己昨日在傅瑶面前提及了和谈相关的事宜。

“你不必小瞧瑶瑶,”谢朝云解释道,“她看起来不谙世事,但实则是个聪明人,不过是这些年来家中娇惯,所以养成了这么个性子。若加以引导,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帮你解忧。”

谢迟凉凉地瞟了朝云一眼:“傅家中娇生惯养这么些年,难道来了谢家,我还护不住她,需要她去费心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吗?”

谢朝云被噎了下,一时没能想出反驳的话来。

在谢迟与傅瑶有争执时,谢朝云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傅瑶那一边不假,但实质上,她心底还是更偏向谢迟的,毕竟是血脉相连。

所以她会刻意引导傅瑶,提如今的形势,也提这些年来谢迟的不易,寄希望于自己入宫之后,傅瑶能够帮上更多的忙。

她始终都是有私心的。

可谢迟并不领这个情。

“她如今这样就很好,我不需要她再去为我改变什么。”

那些事情,谢迟自己就能处理得了,他不用傅瑶为自己排忧解难,每次回到家中时见着她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的,就足够了。

谢朝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我今后就不会再插手了。”

谢迟自然知道她的本意是好的,得了这句承诺之后,将语气放缓了些:“在朝中时,时刻都是这些事情,若是回到家中还不能得个清闲,仍要与她谈论这些……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谢朝云笑了声,她知道这是兄长递的台阶,便顺势下了,调侃道,“你可真是越来越维护瑶瑶了。我先前还总是担心,如今见着你们这般,就算是立时就进宫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谢迟勾了勾唇:“你先前说得没错,她很招人喜欢。”

“是啊,毕竟是我看中的人。”谢朝云似笑非笑地挤兑了谢迟一句,“好歹我当初一意孤行,定了这亲事,不然你兴许就真要孤独终老了。”

想起最初的争执,谢迟也不由得笑了声,在这件事上他的确输给了谢朝云,心服口服,也输得挺高兴的。

兄妹两人又聊了许久,丫鬟进门来回禀,说是魏姑娘到了。

谢朝云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谢迟的反应,解释道:“阿婉前几日就同我约好了,方才聊得兴起,我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谢朝云与魏书婉是自小的手帕交,交情极好,她回京之后两人陆续见了几面,但都是约在外边,或是谢朝云主动往魏家去。

这还是头一次,魏书婉上门来。

前几次见面时,魏书婉的态度皆是自然又大方,就算是用最严苛的眼光来看,谢朝云也挑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便放下了疑虑。

而对于她上门拜访这件事,谢朝云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毕竟多年交情摆在那里,总不好为着那点莫须有的猜疑,就要对人多加防范。

谢迟愣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丫鬟话中的“魏姑娘”是谁之后,起身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谢朝云随之起身相送,出门时,恰好迎面遇着魏书婉。

数年未见,魏书婉的相貌已然长开,看起来成熟许多,但却依旧是当年温婉沉静的气质,见着谢迟时怔了怔,但很快侧过身去行了一礼。

谢迟颔首受了这一礼,并没多言,径直离开了。

而魏书婉也没流连,始终垂眼看着地面,及至谢迟走了之后,方才抬眼向着谢朝云笑道:“多年未曾来过,我险些都要记不得你这听雨轩的位置了。”

谢朝云一直留神观察着两人的反应,见此,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挽着魏书婉的手往里间去,感慨道:“毕竟都有七年了……当初修葺翻新的时候也改了些布置,一时认不出也正常。”

当年谢、魏两家交好,谢家长辈也都很喜欢魏书婉,两人隔三差五就会到对方家中去,对府中布局熟悉得很。可一转眼这么些年,是物非人非,着实让人唏嘘。

谢朝云再过月余就要入宫,届时再想见到就难了,只能趁着如今还自在的时候,多见见故友。

侍女沏了上好的新茶来,窗下摆起了棋局。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着些旧事,许久之后,谢朝云看着那残局,覆子认输:“你的棋艺真是大有长进……我记得当年咱们是能下个有来有往的,可如今,我确是敌不过你了。”

魏书婉端过茶盏来,轻轻地吹散浮叶,笑道:“各有所长罢了。你若是像我一样,几年光阴都耗在这上边,必然是能胜过我的。”

谢朝云分拣棋子的动作一顿,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谢朝云听旁人提起过魏书婉这些年的经历,知道她嫁的那个夫君并不算如意,婆家也不是好相与的。三年前夫婿过世后,她安安稳稳地守孝三年,而后方才彻底脱离了夫家,回到京城来。

其实婆家原本是不愿魏书婉回京的,可如今魏家受谢迟照拂,底气也足,执意要女儿归家,那边争不过,最后还是松口三年孝期之后允她回来。

如今一南一北,算是彻底断了关系。

谢朝云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当年也推波助澜帮过,她不忍见好友余生耗在那么个地方,所以促成了回京之事。至于要不要再嫁,是魏书婉自己来决定的事情,她并没准备置喙。

“离京数年,再回来,只觉着像是换了天地似的。”魏书婉并没同谢朝云诉苦,只悠悠感慨道。

谢朝云轻轻地揉搓着手中的棋子,笑问道:“那你觉着是如今好,还是当年好?”

“自然是如今。”魏书婉柔声道,“当年先帝在时,虽还能撑着面上的繁华,可内里的波澜起伏可真是叫人心惊胆战……如今朝政清明,是欣欣向荣之势,岂是当年能及?”

谢朝云脸上的笑意愈深,随口感慨道:“到现在,能说出朝政清明的,可没几个人了。”

要知道寻常百姓可想不了那么多,他们只看表面,八成还觉着如今的谢家与当年的虞氏一族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手遮天的奸臣。

就连朝臣,应当也没少背地里议论,说谢迟一手揽权。

她虽没明说,但魏书婉还是立时就反应过来,笑道:“百废待兴之时,是要有贤能者一力掌控朝局,不然就成了一盘散沙。但站得愈高,也就难免招小人艳羡记恨,受碌碌无为者误解……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毕竟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

她说话时温温柔柔的,却一针见血,但无论是夸是贬都不会太露骨,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朝云含笑附和了句,随后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转而聊起了旁的闲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