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六十大寿,姜家打定了主意要办得热热闹闹的,请了许多人。
如今时候尚早,但本家的、旁支的还有老夫人娘家那边的姑娘们都已经到了,屋中花团锦簇的,尚未进门,便已经能听着欢声笑语。
傅瑶与姜从宁一道过来,一进门,众人霎时都看了过来,也安静了许多。
这其中,有认得傅瑶的也有不认得的,不认得她的在暗暗赞叹她的容貌和那华丽精致的衣裳首饰,而知道的,更在意的则是她现在的身份。
谢家一直是名声在外,尤其是闺阁间,更是多有传闻。
当初傅瑶被一道圣旨指婚嫁去谢家冲喜,众人私下里没少议论,也有过颇多揣测,这还是头一回再见着她,一时间倒是心思各异。
姜老夫人向来喜欢傅瑶,见着她后,忙不迭地招手道:“快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老人家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拉着傅瑶关切地问东问西,众人不着痕迹地交换着眼神,随后也若无其事地笑着或恭维或客套。
有这许多人在,老夫人也不好问太多旁的,只捡着那些寻常话来问,但其中的关心之意也是极明显了。
“先前回京后,原本是想着来见您的,结果被接连许多事情耽搁了,竟一直拖到现在,实在是该罚。”傅瑶略带歉疚地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傅瑶的手背,笑道,“那就罚你今日多留些时辰,好好地陪我说说话。”
渐渐地,陆续有各家上门来祝寿,老夫人打发了这一屋子的姑娘们往院子里逛去。
众人笑着应承下来,四散开来。
傅瑶仍旧是与姜从宁一道,这园子她自小看了不止多少回,也没什么新奇的,两人在后园中随意逛了会儿,便到池边去喂鱼了。
“你不必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傅瑶倚在栏杆旁,看着池中抢食的锦鲤们,随口道,“只管去忙就是,我自己在这儿坐会儿,就等着晚些时候吃饭听戏了。”
若换了旁的时候,姜从宁或许会一直陪着她闲聊,但偏偏今日是祖母寿辰,身为主人家总不能躲起来偷懒,还是要去招呼旁的客人,便顺势应了下来。
傅瑶同姜家这边的女儿们不算熟,方才也看出来她们并没亲近自己的意思,望过来的目光中也有顾忌,故而只是客套了两句,并没有凑上去一道玩。
她在这里喂了会儿鱼,觑着时辰差不多,便想着往花厅去等开席。
傅瑶自小就来姜家玩,对花园的布置了如指掌,她选了条从假山那边绕过去的小路,原是想清静些躲着人走,却不料竟好巧不巧地遇着有几个姑娘凑在那边闲聊,就顺势听了个壁角。
按理说,听壁角这种行为不大好,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傅瑶原本是想直接走的,可偏偏那几位姑娘议论的是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停住了脚步没离开。
说到底,她还是没跟着谢迟学会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偶尔碰着了,就忍不住想要听听看。
“你们方才见着了吗,那位谢夫人可真是个美人,我先前只听人提过,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名不虚传。”
“那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发上那支步摇也精致得很,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京中的首饰楼我都逛过,但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八成是宫中御赐之物……”
“……”
“那又如何?饶是个美人,也就是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说不准吃了多少苦呢。”
“也是。谢太傅的脾性众所周知,常人避之不及,偏她是躲也躲不开。”有人感慨道,“我可是听人说,当初成亲后三朝回门,谢太傅理都没理,是她独自回去的。”
说到此事,她们纷纷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这件事来,连带着还有谢迟以往的事迹。
到最后,有人意犹未尽地总结道:“真是可怜啊……若换了我,就算是有锦衣玉食,也忍不了这些的。”
“是了,嫁给那么个可怕的夫君,就算是华服珠玉又如何呢?”
银翘听得脸都气红了,只恨不得上前去理论,傅瑶将她给按了下来,忽而觉着自己这样真是没意思透了。明明知道八成不会是什么好话,却还是偏要忍不住听,听了之后又做不到完全不放在心上,简直是作茧自缚。
她想说,那些关于谢迟的传言有些是以讹传讹,他并没那么可怖,而自己过得也没那么凄惨。当初谢迟对她的确不算好,可却并没到喜怒无常的地步,更没有苛责或是严惩过她……她好好的,并没受过伤,也不知究竟怎么传出还曾为此请过大夫来看的谣言。
但傅瑶也知道,这种似是而非的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就算真去一一澄清,保不准旁人还会觉着她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为了不让外人看笑话。
直到此时,傅瑶总算是开始有些明白,为何谢迟对待旁人的议论会是这么个态度。
她也开始对此觉着厌倦,转身想要离开,却听着先前那人又兴致勃勃道:“我昨日偶然间听人提起,说是魏姑娘过些时日要回京了。”
“哪个魏姑娘?”随即有人问道。
傅瑶又停住了脚步,她心中莫名浮现了个猜测,一时间,连心跳都快了不少。
“魏书婉。”那人带了些故弄玄虚的意味,同剩下的人讲过,“你们年纪小兴许不知道,这魏书婉当年可是与谢太傅有过婚约的,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谢家出了事,婚约自然也就没能成。她后来嫁了人,随着夫婿去了南边赴任,只可惜运气不好,没几年夫婿便因病过世了……”
傅瑶是知道魏书婉的。
当年谢迟年少金榜题名,成了那时京中最为瞩目的存在,不知招惹了多少少女们的芳心,想要议亲的也大有人在。
可没过多久,谢家便定下了与魏家的亲事,闺秀们为此黯然神伤,但无可奈何。
傅瑶那时候年纪尚小,远不到议亲的年纪,对谢迟也并无男女之情,只觉着是惊鸿一瞥见着个神仙似的大哥哥,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倒不曾为此难过。
可如今事随时易,她再听到魏书婉的名字,却还是有些在意的。
“当年谢家出事,众人袖手旁观,只有魏家多少帮了些。后来谢太傅被发配边境充军,临行前修书一封主动退掉了与魏家的亲事,想是不愿意耽搁魏姑娘……”
那人显然是知道不少旧事,如今拿来当谈资,惹得众人连连询问。
傅瑶却是再没了听下去的心情,直接带着银翘折返,从另一条路往花厅去了。
银翘从初时的愤怒到后来的茫然,紧紧地跟在傅瑶身旁,缓了会儿后忍不住问道:“方才她们说的……”
“都是些胡言乱语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准同旁人提起。”傅瑶难得严厉了些,脸上也没多少笑意。
银翘见她这模样,愈发担心起来,但还是随即应了下来:“是。”
傅瑶能听出来,方才那人刻意在她与谢迟的事情后提起魏书婉来,是不怀好意地在暗喻些什么,保不准过些时候,就又会有旁的传言。
她从未听谢迟提起过魏书婉,一时间也掂量不清楚这件事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魏书婉也已经再嫁过,谢迟这几年仿佛与她没什么往来,想来应当是……没有旧情的吧?
因着这件事,傅瑶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及至到了花厅见着已经来了的长姐后,方才将此事放到一旁,打起精神来。
“你这是怎么了?”傅璇打量着傅瑶的神情,又看向她身后的银翘,问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傅瑶知道自己是瞒不过长姐的,但也不想提起魏书婉来,便索性半遮半掩道:“从后园过来的时候,听了几句闲话。”
傅璇不用问便知道是什么,摇头道:“那些闲言碎语,着实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较真才是。”
“阿姐说的没错,我今后再不会听那些了。”傅瑶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跟傅璇保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那就最好不过了。”傅璇笑了声,同她聊起旁的事情来。
姜从宁将府中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来了许多客,热闹得很,也将老夫人给哄得高高兴兴的,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等到一场宴席过后,宾客们纷纷告辞,傅瑶并没急着离开,只是先将长姐和文兰给送了出去,自己则又往老夫人院中去了。
府中的戏班子还在热热闹闹地演着戏,在院子这边,能隐隐约约地听个差不离。
老夫人身让傅瑶在自己榻旁坐了,关切地问了她些体己话,傅瑶一一答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老夫人笑道,“从宁先前就同我说过,不要信那些闲言碎语,你在谢家过得挺好,让我只管放心。”她和蔼地看着傅瑶,又道,“想来也是,像你这样讨喜的小姑娘,谁舍得对你不好呢。”
姜老夫人已经有些困了,但难得见一次傅瑶,总觉着话还没说完,不愿歇下。
傅瑶见此,便请她先睡个午觉,自己先去姜从宁那边坐坐。
她原本是想着,先跟姜从宁一块玩会儿打发时间,等到老夫人睡醒之后再陪她会儿,晚些时候再回去。
可及至午后,门房那边却传来了消息。
“那谢家的随从说,太傅方才从宫中出来,凑巧从此过,顺道问问夫人回家了没?若是还没,便一道回了。”
姜从宁愣了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些促狭看向了一旁的傅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