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除了那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眉眼,从这个人身上还能看到几分祖父与祖母的影子。

无需介绍,褚盈盈便已猜到了他的身份。

一声“爹爹”哽在喉咙里,一时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开口。

这般父女重逢的场景,让人不忍打扰,原本还在营帐内的傅清,已经悄然退了出去。

帐内,就剩下褚弘濯与褚盈盈父女两人。

褚弘濯注视着眼前,已经快要长到自己肩头高的女孩,眼底满是动容。

这就是他的女儿。

他和瑄儿的女儿。

她的眼睛像极了自己,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朱唇却更像瑄儿。

一转眼,她已经长大了。从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婴童,长成了如今这副亭亭玉立的模样。而他和璟瑄,却像是这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一对父母,错过了女儿的成长。

“盈盈。”

褚弘濯向前迈出两步,走到女儿身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轻轻将女儿揽入怀中。手抬到一半,却又担心自己的举动吓到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到底还是将伸到一半的手放下了。

“盈盈,爹爹回来了。”

前世今生,褚盈盈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父亲应当是什么样的人。

在她的想象中,她的父亲应当有高大伟岸的身影,应当有沉稳冷静的气质,应当有……

可那些想象,在此刻的场景下,全都显得太过于苍白。她的父亲,就在眼前,一如她多年以来想象中的样子。

她看出了爹爹的小心翼翼,心底一酸,主动上前一步,冲入了他的怀中,终于喊出了那个在嘴边徘徊许久的字。

“爹……”

“诶,乖。”褚弘濯身形一僵,随即面上不禁浮出欣喜之色,嘴角也随之上扬了几分。

他抬起手,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就像是当年他匆匆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带回宗门时,一路安抚她时的动作。

许是知道这对父女好不容易见到面,营帐外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营帐内,父女二人分别在帐内的一对海棠椅上坐下。两人似乎都有许多话想要和对方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盈盈,你祖父、祖母将你培养的很好,小小年纪就能有此修为,听闻这次天魔之变也是你最先发现的……能见到你如今的样子,为父甚是欣慰。”

褚弘濯本是想拉近与女儿的距离,可话一出口,却因紧张而莫名多了几分严肃之感。

他心头叹息一声,眼中的自责更深了几分。

谁能想到,能够以一己之力战胜忘忧老祖的弘濯真君,私下里还会有这样一副踌躇小心的样子?

“此次出关后,我会留在珩断,与各宗道友一同抵御天魔。此番事了之后,也暂且不会闭关。”

褚弘濯目光慈爱的看着褚盈盈,声音带着几分歉疚,“盈盈,抱歉,爹爹和娘亲错过了你幼时的成长……”

“您不用向我道歉的。”褚盈盈微微摇了摇头,抿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您和娘亲给了我生命,在最艰难的关头仍旧将我护了下来。当年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您和娘亲不能陪伴在我身边,都是不得已的。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怪那忘忧老儿欺人太甚。”

提及忘忧,褚盈盈便又想起了刚刚傅清师兄说得话,连忙问道,“爹爹,我方才听傅清师兄说,您将忘忧杀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大抵能够判断出,如今父亲成功出关,应当是出窍初期的修为。忘忧老祖哪怕境界跌落,也有着合道境的神识,又岂是出窍境修士能够应对的?

她当然不怀疑傅清师兄所言之话的真实性,她惊疑的事,父亲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褚弘濯并没打算隐瞒。他将自己如何感受到璟瑄的气息,一路追到北漠荒境,又如何利用劫雷的威势斩杀忘忧大致讲了一遍。接着又提及了那缕识念中的记忆。

听完后,褚盈盈久久回不过神。

大仇得报,按理说她应当是快意的,可此时心底却忍不住有几分怅然。

“您是说,娘亲的神魂已经回到了位于神域的本体当中?”

这个结果早该在意料之中,可褚盈盈还是忍不住心生遗憾。神域与藏玄界,相隔何其远,他们一家三口想要团聚,怕是比飞升还难。

“爹爹,那您打算……”

“勤加修炼,早日渡劫飞升。”褚弘濯毫不迟疑地说道。

“但在此前,我想要先将我和你娘这些年所习的术法与心法全部交予你,在你未能真正拥有自保之力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褚弘濯说得斩钉截铁。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女儿的成长,绝不会再错过这第二次。

父女二人的交谈一直从正午持续到傍晚,褚盈盈讲了许多她幼时发生的事,有在勤学堂时的经历,也有和宗门师长、同门们相处时的趣事。

倒是后来遇到封九离以后的经历,她提起时难免有些害羞,便简单几句带了过去。

褚弘濯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可他不愿让女儿难为情,只装作没听出来,暗自琢磨着,待“封小友”清醒之后,自己定要亲自去会会。

——

忘忧老祖的殒落,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中掷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首当其冲的就是藏玄宗。班槐尊者亲自拟了一份罪责书,昭告天下忘忧老祖曾经犯下的重重罪责。紧跟着,又与其余八位藏玄宗尊者联手写下一份自省书,表明了藏玄宗的立场,并称藏玄宗永远会站在守护藏玄界的第一战线。这则自省书发出的当日,藏玄宗宗主便调遣了五千名弟子,奔赴珩断山脉。

紧接其后,已经沉寂了多日的天魔封印,忽而又开始不停地被天魔冲击着。

好在现下驻守在珩断山脉的修士多了不少,其中代表整个藏玄界顶尖战斗力的合道境尊者,更是比以往多了三成。

那些逃出封印的天魔,往往还没现身多久,就被尊者们联手斩杀了。

然而,天魔来袭的趋势愈演愈烈,各宗尊者推测,若是照着这个趋势继续下去,不出半月,珩断山脉内将彻底沦为人魔战场……

——

营地大帐内。

各宗都派遣了代表,参加此次议事。苍元宗这边,除了以往每次代表苍元宗参加议事的褚道陵外,还多来了一人,正是前几日亲手斩杀忘忧,震惊了整个界域的新晋出窍期真君,褚弘濯。

“弘濯今日寻我等来此,是为何事?”文阑尊者入座后,便向褚弘濯询问道。

“诸位前辈,近日天魔肆虐,在下斗胆有个猜测。”褚弘濯从座位上起身,先朝在座的尊者们拱手拜了一礼。

“那日忘忧殒落后,我曾已冰棺所化的万年寒冰,封住忘忧的一尊器鼎,并将其带回珩断。眼下,这尊器鼎正由宗远大师保管。推算时间,天魔再度冲击封印,与我将这尊器鼎带回的时间相差无几。”

“你是说,这器鼎与天魔有关?”班槐尊者神色严肃地问道。

褚弘濯微微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日忘忧殒落后,这器鼎曾想自己逃离我的视线,也正是因此才被我已寒冰封印。如今宗远大师将其放在莲心阵法中,亦有镇压的作用,使得天魔无法感受到器鼎的气息。天魔来袭的时机,与忘忧殒落、这尊器鼎带回的时机太过巧妙,我猜测,或许这器鼎才是天魔真正想要的东西。”

褚弘濯有了璟瑄的一段记忆,又从女儿口中得知了少许封九离与忘忧的恩怨,已经隐隐猜到了忘忧原本的打算。

那器鼎,想要炼就的是神躯。

思及忘忧对瑄儿出手,和收养封九离的时间,忘忧已经为此准备良久。

若是这法子,是忘忧从天魔处得知的,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自始至终,忘忧仅仅是天魔手中的一枚棋子,若是他当真成功炼就一具神躯,下场未必会比现在好上多少。

“我怀疑那器鼎中附着着一丝天魔的识念。倘若不是,只要这尊器鼎与天魔有关,我们只有尽早将其毁掉,才能真正避免让天魔得逞。”

褚弘濯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我想请诸位尊者出手,联手毁掉那尊器鼎,和里面的所有东西。”

大帐内,众位尊者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一提议。

当晚,便有十余位尊者共同出手,在三位净业宗佛修尊者加持的圣光中,将整尊器鼎融炼至只剩下一滩铁水。而器鼎中原本存在的血液,早就被熊熊烈火蒸腾干涸,至于那块闪烁着玄妙光彩的涅槃石,则在佛经的超度下不断暗淡下来,最终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华光。

就在这时,天魔封印深处,被上百条铁链牢牢捆绑于柱上,全身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忽地扯动铁链,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