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更) “她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他轻声道。

东小鱼诧异地看见, 那冷冰冰的魔主,竟然对阿爻露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比逢春化雪还让人难忘。颔首如同一朵白色的水莲花, 静美又深谧。

不过苏不遮的笑意也只是一闪而逝罢了。

谢今爻一本正经点头:“对啊。”

所以她没有兄弟姊妹。他微微收紧手指。

同样姓谢, 容貌相似。苏不遮的手指摩挲过黑伞的伞柄,随后对谢今爻道:“老祖宗的本家, 也无小辈吗?”

谢今爻蹙了蹙眉:“没有。”

在修界,谢家是并非大族, 几代下来, 并无太多香火流传。到了这一代, 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也曾有人说, 是因为谢今爻寿数太长,福泽太深, 夺了谢家旁人的运道,谢家才如此不振。

谢今爻问道:“怎么了……?”

青年颔首,道:“没什么。”

他声音平淡:“只是想起, 故人也姓谢,所以问问罢了。”

谢今爻很真诚:“很多人姓谢的。但他们不一定都和我有关系。”

这个魔尊怎么笨笨的。

苏不遮再次被她认真而执拗的神情逗笑了。

阿翠看呆了。

和阿爻待在一起不过短短一刻钟, 这位魔主便笑了两次。

他的笑意浅, 浮光掠影似的飘过, 但足以摄人心魄。

也许是因为与此地过于格格不入的黑伞, 也许是因为过于苍白的肌肤, 让他看上去像是尊冰雪做成的人, 蕴含着点冰雪特有的灵气寒意。

阿翠觉得他像是那种才死了丈夫的美貌小寡妇, 是自带忧郁的,让人无端怜爱。

然而他对面的谢今爻半点都不带异色:“魔尊有情有义。”

夸来夸去,也都是有情有义了。

随后苏不遮问她:“你也喜欢花吗?”

谢今爻点点头。

苏不遮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腰际的那把熟悉小花铲。

谢今爻便道:“这是我的本命剑, 霜寒。”仿佛听见了主人的呼唤,霜寒从一把花铲,化为了门板巨剑。

随后,她听见苏不遮问:“你们都喜欢将本命剑变成花铲吗?”

谢今爻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吧,于是她笃定道:“嗯。”

苏不遮握着黑伞,随后自言自语一般道:“是吗。”

谢今爻隐约觉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和怅然若失,于是问道:“魔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黑衣银发的青年,目光落在花丛,随后平静道:“内子以前很喜欢花,也常带着一把花铲。”

谢今爻点头赞许道:“那好巧,我也是。”

半晌后,她才发觉苏不遮的目光竟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随后好奇道:“魔尊看我做什么?”

苏不遮神色不变,随后道:“内子和您长得很像。”

谢今爻恍然大悟:“睹物思人。”

她觉得这个痴情人也挺可怜,于是很大方地展示给他看自己的脸。

与此同时,谢今爻心想,太巧了,我看你和我之前那个情劫对象也长得很像。

她目光坦荡纯然,无邪平淡,让苏不遮总想起另一个人。

若是这位老祖宗再年轻个几百岁,也许二人看上去会更像。

不过现在已经很像了。

除了声音和气质,两个人的神态都极其相似。

若非苏不遮亲手将她葬下,兴许会以为,这就是谢小羊,只是离开他,而且长大了罢了。

毕竟连说话方式都像得不可思议。

但是她不会是谢小羊。苏不遮想。

因为就算谢小羊暂时离开了他,也不会像这样疏离地对待他。

而且谢小羊,怎么会在知道他在找他的同时,躲起来不见他呢?

不会的。她不会那么残忍。

所以不是。

谢今爻本以为他会继续看,没想到在她的盛情邀请之下,他却收回了目光,礼貌而冷淡道:“多谢。”

真是阴晴不定啊。谢今爻心想。

二人正无话,忽的,阿易匆匆自庭院外走来,于苏不遮耳边低语了什么。

谢今爻虽然不想听见,但是绝佳的耳力是无法调整的。

原来是前面的宴会差点出事了。

又是魔界的前朝余孽,想要挑起魔界和修界的事端,借此渔翁得利。

苏不遮自然知道这位老祖宗听见了,于是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谢今爻:“您愿和我同去吗?”

是指审讯,苏不遮这个举动是有避嫌的意思在的。

谢今爻本也无聊,于是便点点头应了下来:“好啊。”一拍即合。

很快,二人便到达了那被控制的余孽面前。

谢今爻隔得老远就嗅到了熟悉的气味——魔狼。这让她想起一些不太快乐的事情,心情更加不美丽起来。

那余孽见谢今爻来了,当即两眼放光,正要说话,苏不遮眼疾手快,漫不经心地一伸手,直接卸掉了他的下颌。

他的面容还是如同先前一样静美,垂颈的时候,让人想起白鹤。

但是美丽的白鹤下手不点都不轻。

苏不遮并没有给那余孽说话机会的打算。

那余孽含恨望着苏不遮,如同要生啖其肉。

谢今爻很少见到这种令人不适的目光。

尤其是他那样看着苏不遮的时候——于是谢今爻下意识闪身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知为什么。

也正是此时,那余孽口中闪过一道银光。

谢今爻下意识就将霜寒剑化作的小铲子伸进去,卡住了那即将喷出的毒刃。

顿时那余孽嘴巴被撑大,又处于脱臼之中,痛苦得不止嚎叫。

谢今爻也没手软。

阿易看着一脸平静的谢今爻,和同样神情没什么变化的魔主,哽了哽。

苏不遮淡然道:“不必拷问,直接找。”

从这余孽口中也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谢今爻想把小铲子□□,结果小铲子在他嘴里卡住了,于是谢今爻手往后收了两次,才撼动了小铲子,随后小铲子从那魔狼嘴里带出几颗牙齿。

染着血的牙齿,咔吧咔吧作响,滚落在地上。

毒刃也噼里啪啦下雨似的往下掉。

魔狼: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谢今爻下意识望了黑伞下的苏不遮一眼,还好,东道主并没有说什么。

相反,苏不遮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

他的笑意总是如同漂浮在云端一般沉浮不定,难以琢磨。

这位魔尊身上并没有什么昔日魔族嗜血嗜杀的影子,反而总是让人觉得他像是高高浮动的云波,明灭不定的烟霞。浑身不带丝毫攻击性,如同摆在庭院里供人观赏的花朵一般。

谢今爻终于找到了最贴切的说辞。就像是——

活了很多年的树木一样。

没有多余的感情,除了有关他死去的道侣的问题会让他偶尔流露出淡薄的一丝不同,其余的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是一样的。

他好像把自己做成了一个黑色的茧,有着没有裂缝的,别人不能侵入的世界。除了那个世界,看着茧之外的东西,他眼神总是淡漠的。

那把黑伞在地面上的阴影,似乎就是他和他们之间分割明确嶙峋的界限。

就像是守了一百年灵的未亡人,自动隔绝了除了亡灵之外世界的人间。

谢今爻忽然问他:“你这样看着我,是因为我刚刚也和您的妻子相像吗?”

总是被人说相像,在旁人眼中也许是令人不悦的事情,但是谢今爻只觉得好奇。

青年的笑意如云如雾,他低声道:“不。”

“初见时觉得像,后来便不觉得了。”

苏不遮轻声道:“她胆小,容易害怕。”

“被吓到就会悄悄哭。”

不会像我一样把铲子捣人嘴里。谢今爻想。

看来是个安静内秀,娇小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呢。

若是说谢今爻心里还有一点浅淡的怀疑,现在怀疑便已经烟消云散。

她怎么会胆子小呢?

而且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哭过嘛。

谢今爻对于提起他的伤心事表示非常抱歉:“节哀。”

苏不遮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他只是问她:“我方才来的时候,似乎看见有一位长老在找您。”

谢今爻几乎是立刻想起了老妈子似的一百三十八,恍然大悟:“一百三十八啊。”

苏不遮怔了一瞬:“一百三十八?”

连阿易也好奇,修界人取名字这么奇怪的吗?

谢今爻自然而然接道:“他们人太多啦,让我一个一个记,实在是记不住。”

难怪那些长老胸前都挂着个小木牌,没写名字,原来全写的是代号。

青年霜雪般的银发光华蕴籍,他银白色的眼睫垂下,似有所感。

随后他对谢今爻道:“不如老祖宗先去前厅,也许他还在等着您。”

阿易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适宜这位客人观看了。

谢今爻点点头:“好哦。”

她和苏不遮告别,转过游廊便消失了。

阿易不免有些感慨:“竟是连名字都记不住吗?”那些长老未免有些太过可怜了。

魔主都还记得当年追随他们的大部分兄弟的名字呢。

苏不遮垂眸,如同安婉的睡莲。

他开口,声音沉沉如雪:“太多了,自然记不住。”

“当寿命可逾越百年,身边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一个个死去的人的名字不再被提及,于那位老祖宗而言,未必不是一种伤痕。

所以不如用代号,原来的人兴许走了,但他的名字会被下一个人继承。

随后他伸手,叹息一般道:“阿易,我总觉得,她很像她。”

那魔狼眼球暴突。

清脆的咔吧一声,苏不遮收手,那魔狼如烂泥一般倒地。

那只玉竹一般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捏碎了那魔狼的喉咙。

阿易没想到,这次他甚至没有用坠刑。

那么看上去魔主的心情是相当不好了。

青年眼神淡漠,望向她离去的方向,随后道:“你说,如果谢小羊回来了,她会这样对我吗?”

对面不相识一般。

阿易生怕又刺激到他,于是笃定道:“不会的。”

“她不是那样的人。”

阿易补充一句:“她对阿蜜很好,对我很好,对您也很好,怎么会是连身边的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呢。”

苏不遮颔首失笑,喃喃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