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战后, 谢今爻回到了小木屋。
休战了,猫咪很可能随时会回来。
而阿蜜早就答应了会为她瞒着猫咪她不在河谷的事情。
谢今爻在院门前给花浇水。
猫咪离开之前,给了她很多大脸盘子花的种子, 他告诉她, 他不在的时候,她要好好照顾这些花。她不在的这些日子, 都是阿蜜在照料这些花和种子。
不过现在封闭得紧紧的土壤里,没有半点发芽的意思。
阿蜜也和她一起, 等着哥哥阿易回来。
阿蜜安慰她道:“很快就会发芽的。”
天气晴朗, 暖风鼓起漫山遍野的无妄花, 如同指引归人回家的灯盏一般。
阿蜜也很忐忑:“瑶瑶, 你说哥哥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哥哥说了,一旦休战, 他会回来看我。”
“我今天站在山上偷偷看了看,修界和魔界好像休战了。”
阿蜜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哥哥和我哥哥今天都回来的话,你就刚好可以躲过你哥哥的盘问了。”
“我还担心了好久, 万一你哥哥回来发现你不见了该怎么办呢。”阿蜜叹口气,随后她小心翼翼伸手, “这是我那天出门去买的糖, 等了你好久, 你都没有回来, 所以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谢今爻望着那颗糖。
她接过那颗糖, 已经快要陌生的甜很快包裹了一整个口腔。
谢今爻想, 她应该期盼他不要回来的。
如果他回来了, 她和他的情劫就无法阻止了。
在多日来的战斗之中被可以忽略的誓言再度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和让她惶恐的情意。
他说:“谢小羊,等到我回来, 我们就成婚吧。”
他根本不明白,他戴上了那条红线意味着什么样的灾难。
意味着她必须完成情劫,死在他眼前,意味着她再也没有机会带他回到修界,他们只能永远分道扬镳。
可是,他如果不回来。
她会更害怕。
谢今爻垂下眼睫,无神地望着种下种子没有动静的地面。
好多年,她闷闷地想,都没有想过这样复杂的事情了啊。
那天她告诉长老们红线已经被他戴上之后,长老们神情严肃地告诉她。
“那您最好快一点完成情劫,现在局势紧迫,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她问:“怎样算是完成情劫呢?”
长老们告诉她,现在她需要做的已经很简单了。
红线是他自愿戴上的,说明他已经对她有了情。
“老祖宗,只要您和他成为一对有情人,然后您斩断情丝,死遁就可以了。”
他们口中说的话听上去真的很简单。
于是谢今爻问他们:“怎样算是有情人,怎样又算是斩断情丝呢?”
却没有人回答她了。
他们叹口气,说:“老祖宗,这就是情劫的凶险之处啊。”
最难是斩断情丝。
*
魔军死伤惨重,无数魔兵的尸体被扔出营帐外的深渊。而剩下的伤员被集中在了一个大帐子里,但魔军内军医人手不足,就算没有被立刻扔在深渊里,帐子里的人也会在几天之后被抬出去。
苏不遮自愈能力极强——应该说,自从他那次中了魔晶箭,将魔晶吸收为自己可以御使的魔气之后,他的修行速度便日行千里。
他习惯了受伤,并不会休息,只会在不断的前进修行之中刻不容缓地进步。
阿易是看着他修炼的。
阿易从来没有见过以魔气修行的魔修。苏不遮是第一个。
不过也是苏不遮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对自己狠得下心和如同天才一般的修行速度。
不,称他为天才,是侮辱了他。
阿易是看着他肉眼可见地付出代价的,他身上的伤从来没有好过,就算是大家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也不断在修炼打通自己的经脉。
很快苏不遮就变成了他们这一个营帐里最强的魔修。
也有很多其他营帐的魔修听说有个以魔气修行的魔修慕名而来挑战他,一开始,苏不遮基本都是惨胜,后来,苏不遮可以轻松将人打趴下。
但是他“打架”的那副样子实在是让人害怕。
从一开始的惨胜开始,他就与他那看上去冰冷美丽且易碎的皮囊完全相反——只要他还有呼吸的力气,他就绝对不会认输。
这就是狩猎者天生的信条吗?阿易想。
阿易曾经看到过,在当挑战者认输离开,围观人群散去的之后,他从笔直站着到半跪在尘土中,不断地咳血。
阿易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仿佛为了变强他可以不顾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他浑身都是尘土,美丽冰冷面目中终于透露出一丝忍痛的狰狞。
他透着被血模糊的视线看见了阿易走过来。
阿易看见他雪白的眼睫被血染红,黏结在一起,遮盖住翡翠碧的眼眸,几乎让人产生他眼瞳也是赤红色的错觉。
苏不遮银白的发梢上不断低落着血和汗水,顺着他仰起脖颈滑落。
那一瞬间,阿易以为自己看到了火焰般盛放在废墟灰尘中的一朵红蔷薇。
阿易问他:“你还好吗?”
他认出了他的声音,露出一个笑。
那个笑在血色之中莫名显得格外妖冶。
他咳出一口血,随后说:“死不了。”
他不需要他的帮助,阿易知道了。
正因为他的狠厉和自虐式修炼,渐渐的,一整个营帐都开始天然地服从他。
而这只是战争的第一个月而已。
两界短暂地休战。家住附近的魔修们都打算私下回家一趟。
但阿易惊讶地发现,苏不遮竟然没有想要立刻回到河谷。
非但如此,他近两天都再也没有自虐式修炼。
整个人看上去和平常都不一样了。
阿易和他最为相熟,也受他庇护——当然,这在以前是阿易完全想不到的事情,自己竟然能成为这可怕的巨型猛兽的追随者之一。
阿易问他:“您为什么不回去?”
经过这些天的战斗,少年原本薄而巧的面部线条逐渐变得粗粝野性。他原本过分美丽的容貌也让人看着更加有压迫感。
苏不遮尝试着用魔气遮盖住自己身上的伤口,但是遗憾地发现这个方法并不可行。
苏不遮抬起头,翡翠碧的眼眸望着阿易,阿易下意识打个寒战。
苏不遮已经习惯了阿易这样,他站起身来,走出营帐外,对着阳光查看自己魔气掩盖伤口的成果。
他并不擅长这样的术法,所以拿拙劣的手法,只要是长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破。
阿易总算明白了:“您是害怕瑶瑶看见吗?”
阿易很想说,其实您不用这么担心的,瑶瑶那个个性,恐怕根本看不出来您受伤了。
但是现在他根本不敢对苏不遮说出任何的冒犯之言。
阿易主动道:“我擅长障眼法,我可以帮您掩饰。”
苏不遮想起了阿易以前的老本行,点了点头,声音冷淡:“好,多谢。”
阿易一开始还觉得苏不遮的低音不太适合他冰冷美丽如雪国精灵的外表,现在反倒觉得,他天生就适合这样极具压迫感的声线。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雪国精灵的缘故了吧。阿易想。
哪有雪国精灵不是唱歌跳舞,而是整天浑身都是血的呢。
他又想起苏不遮征服那些挑战者时冷瑟暴戾的模样,打了个寒战。
此时,他正准备将苏不遮右脸上一道小擦伤解决。
苏不遮却顿了顿,说:“这个留着吧。”
阿易心情复杂。
他想,你们豹子真复杂。
二人这才离开营地。
但苏不遮并没有立刻回到河谷之中。
他先和阿易一起去抓了五六只鸡。
阿易觉得他有病,可是阿易没有说。
于是,苏不遮就提着鸡,和阿易一起回到了河谷中。
他想,不知道谢小羊瘦了没有。
*
隔着远远的篱笆墙,谢今爻看到了日光下走来的那一抹亮色。
既陌生又熟悉。
仿佛如同之前在山间的时候一样,他每一天都会带回猎物。
阿蜜猛地站起身来,蝴蝶似的扑到了自己哥哥的怀里。
阿易温声安慰她。
苏不遮看见谢今爻还在挖土。
他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
羊尾巴耷拉着,没精打采。
谢今爻低垂着眼睫,没有看他。
“生气了?”他问她。
谢今爻没有回答。
别扭羊。他心想。
随后他低声道:“给你做鸡腿,要不要?”
鸡腿!
谢今爻好了。
看着傻羊的眼睛再度爆发出光芒,许久没有好好笑过的少年弯了弯唇角。
日光下,他的发梢都是流光溢彩的。
他瘦了些,面容的线条更冷峻,也更野性。
轮廓瘦削了些,被凸显出的眉眼显得更神秘而冷艳。
谢今爻默了默,随后真挚地开口:“猫咪,你变得更好看了。”
少年怔了怔。
他撇开目光,偷偷压下因为被取悦到而勾起的唇角。
傻羊越来越会说话了。
这是不是就是那一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才平复下愉悦的心情,就听见傻羊又道:“我爱你,猫咪。”
少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地望着一脸真诚的傻羊。
她眼神不躲不闪,格外认真。
过了许久,他才明白——傻羊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少年有些狼狈地回过神来。
他问她:“谁教你的?”
傻羊眼睛亮而圆,直直望着他:“我们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