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除了我,你还想给谁……

苏不遮淋了很久的雨, 此时银色的发梢正滴着水珠。然而水洗过的容色,反而比往常更加鲜焕浓灿,就连此时透过湿漉漉眼睫的翡翠碧眸, 也莫名显得冰冷且香艳。

谢今爻回答:“有一点受伤。”

苏不遮神色冷凝。

是他们伤了她?

他刚刚看到了, 她手里是那条她准备送给他的红线。

少年面容上生出戾气。

“他们逼你,把这个送给别人?”他问她。

谢今爻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消化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

随后长老们看见她迟缓地点了点头。

修界智囊团大惊失色!

不是, 这不是您要送的吗?

眼见有人要开口,谢今爻果断甩锅:“就是他们让我必须要送给别人。”

随后, 谢今爻传音入密:“压修为。”

长老们愤恨地照做了。

“他们要带你走吗?”他问她。

谢今爻面不改色地用袖子遮住自己总是忍不住抠的手指头, 与此同时一脸无辜地点头。

随后长老们听见传音入密里真诚的道歉:“对不起。谢谢你。”

有什么用啊!

苏不遮神色森冷地望着那可怜的冤大头。

随后他问道:“那红线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今爻眨了眨眼:“唔......一种用来寻找我的有缘人的东西。”

猫咪的面色黑如锅底。

谢今爻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他是你的有缘人?”

有缘人是他想的那种有缘人吗?

如果是的话, 他不介意杀了他取而代之。少年面容透着残忍和冰冷。

谢今爻极为真诚且狗腿地拉住他的衣袖:“不是。”

“可是你的红线亮了。”

谢今爻说:“它很随便的, 这是在乱亮,你看——”

她手指一点, 将注入的灵气放出去,红线顿时黯淡无光。

苏不遮好了。

他心想,如果他没有及时赶来的话, 谢小羊怕是要被这群人算计得渣都不剩。

“给我。”少年伸出手。

谢今爻怔住:“什么?”

“你不是最开始就想把那个东西给我吗?”少年脸颊绯红,极力遏制住自己不要撇开眼神, 只是专注直面地望着面前的呆羊, “那现在给我吧。”

谢今爻下意识将那红线往身后一藏:“等等......”

少年声音温柔而坚决:“给我。”

“除了我, 你还想给谁?”

谢今爻犹豫片刻, 小声问他:“我不能谁都不给吗?”

少年脸色难看:“你说呢?”

谢今爻慢吞吞地将目光转移到周围的长老身上。

长老们立刻吹口哨望天。

谢今爻急中生智:“这个红线是要给能带我回家的人的。”

猫咪不可能能带她回到她在修界的“家”。

苏不遮一瞬间明白了——谢小羊是在害怕周围那群老头。

伴随着那冰冷目光周转, 修界智囊团后背又开始发凉。

谢今爻看到他冰冷的眼睛, 拉住了他的袖子, 道:“猫咪,这是我的家人。”

苏不遮忍住了没有动手——这是谢小羊的家人。

于是谢今爻又体验了一次被他衔起来晃晃悠悠荡来荡去的体验。

谢今爻呆滞地悬在空中。

她看着自己飘来飘去的脚尖,深刻地思考着自己该怎么解决这个可怕的局面。

刚刚, 猫咪将红线套在了手腕上,随后对她说:“我会带你回家。”

他本想着,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她是娇生惯养的姑娘,他之后会带她搬去瘴气较少的魔都,会置办一座大宅子。他会让她过比以前更好的生活。她喜欢花,他就给她一片大花园。她以前是千金小姐,他就给她更好的。

但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还是想回“家”。

那个没有他的“家”。

谢今爻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

随后她听见身后的少年开口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家?”

明明声音和往常是一样的,偏偏谢今爻莫名打了个寒战。

“喜欢花园吗?我会给你修。”

谢今爻第一反应是觉得他不一定有钱修。她真诚地说:“不用了,太费钱了。”

苏不遮被气笑了:“你觉得我没钱养你吗?”

他走到她面前,对上她真诚的表情,顿时再度被气得咬牙切齿。

她是真觉得他没钱养她。

苏不遮道:“你以为这个河谷是谁的?”

谢今爻想了想,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大自然的。”

苏不遮看着她黝黑剔透的眼睛,忍住了没有伸手揉她那张呆脸:“所以你才觉得我连花园都修不起?”

谢今爻点头,觉得他问得问题简直太奇怪了:“我们一直住在山洞里。”

她满脸都写着“难道不是吗”。

苏不遮并不在意生活在何地何方。

他只选择最有利于修炼的地方居住。毕竟在魔界,是力量至上。

但是他从来没想到,这样自强自立的举动在谢小羊眼中就是一个淳朴的“穷”字。

算了,这是他的问题。

谢小羊的脑瓜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

他对她太严格了。

谢今爻听见他轻轻叹口气。

“你想回的那个家,长什么样子?”

她要是实在喜欢,修个一模一样的自然是可以的。

谢今爻想了想,随后形容了自己的宫殿。

少年点点头,耐心问:“还有什么?”

谢今爻太久没回去了,也记不太清了。

她对猫咪道:“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回去就知道了。”

随后她看见猫咪的脸色变得晴朗。

少年压住微弯的唇角。

她是准备带他回去的。

是他误会她了。

谢今爻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她坐在石凳上,剥开一块糖。

半晌后,少年眼眸里带着真切浓郁的笑意。

他说:“谢小羊,等到我回来,我们就成婚吧。”

谢今爻手一抖。

糖块,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

压抑多年的战争,终于拉开了残忍血腥的序幕。

谢今爻无法阻止他走向战争,也无法阻止自己走向他的对立面。也许在他戴上红线的那一刻,两个人就已经无法回头。

苏不遮离开的第三天。

之前谢今爻杀死了第一波前来挑衅的魔兵,魔界短暂偃旗息鼓。但随后在苏不遮离开的第三天,魔界忽然对修界发动突袭。

修界毫无防备,以为魔界和之前的数百年一样,被打压一次之后便不会再敢进犯。

火光映照天空。

硝烟晕染大地。

铁蹄浩荡,奔雷万里。长沙浮血,铁甲叠残肢,刀光破天光。

箭羽火蛇,如坠流星。惨叫声,尸体的焦臭,黑云压断了旌旗,剑锋狠擦咽喉,带出无数喷涌血线。

浩浩平沙,穿骨嘶吼,山川震眩,江河齐崩。

千万并骑,于浓烟中遮盖荒芜的原野,如同波涛海潮,密密麻麻压了过来。

犀角穿透天地,回荡于飞扬尘嚣之中。

“老祖宗!”

风雷声烈,天地金戈。

她面容上覆盖着银白的面甲。

如同遮天蔽日的黑雾中唯一的皓月。

“嚓”一声,雾破,月出。

一剑霜寒十四州。

*

一场惨胜。

营帐内穿行而过的医修,彻夜点着灯,无人在此夜入睡。

谢今爻疲倦的闭上眼睛。

她面颊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手指已经被霜寒剑磨破,右臂自袖管里潺潺留下涟涟的血。

医修想上前为她处理。

她睁开眼,淡淡道:“不用,小伤。”

太多人伤得比她更严重。

没有她应允,没有医修敢动她。

谢今爻觉得口渴,头昏脑涨。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今天几乎透支了。

好累,她迷茫地想。

一百三十八上前来,不忍地问她:“老祖宗,您是不是太累了,不如进帐休息一下......”

伤员,医修,兵将,此刻齐齐看着她。

谢今爻掀开眼皮,平静道:“我没事,我不累。”

“不过是一场战斗罢了,”她淡淡垂眸,无意识抠手指,随后哑声道,“我已经经历过无数场这样的战斗了。”

一百三十八问她需不需要丹药。

谢今爻费力地摇了摇头。

她闭上眼睛,道:“不用,我没事。”

她不能有事。

昏昏沉沉之中,耳边似乎有人在说:“饿不饿?”

谢今爻在心里悄悄地回答:“有一点。”

“但是我不能说。”她小声补充道。

“你呢?”她问。

没有人回答。

她银白的铠甲上全是血雾尘土,此刻没有人为她擦拭干净。

谢今爻睡着了。

*

尸山血海里,苏不遮微微睁开了眼睛。

失焦的翡翠色眼眸在血红的眼睫下,显得更加妖异诡谲。

眼中是高阔的昏黄天空和直插云霄的狼烟。落日圆,衰草寒。

他低低咳嗽一声,咳出一口血。

他费力地将被压住的手从尸山中抽了出来。

随后他喘息一声,笑了笑。

他专注地望着手腕上那一条细细窄窄的红线。

在他鲜血的点染下,红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手腕游走。

还好......没丢。

他送了口气,将右手放在胸口,低低地笑了笑。

白日逐渐落幕。

他想,谢小羊现在在做什么呢?

会不会又在挖土,或者和那只蜜袋鼯一起玩?

他留了很多钱给那只蜜袋鼯,请她照顾傻羊。

傻羊,也和他一样,现在饿了吗?

他眼中倒映着星河。

幸好谢小羊不在他旁边,不然肯定要被他这副样子吓一跳。

幸好——

幸好他没死啊。

不然那只傻羊得哭成什么样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