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为她需要他,所以他抓……

傻羊听到了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眼睛星子一般滚烫灼人。

就这么高兴吗。他甚至又看见了那一条无形摇动的欢快羊尾巴。

他心头紧绷的弦也好像被柔软的羊尾巴拨弄了一下。

谢今爻眉眼弯弯地跑到火堆边,看着烤得金黄油灿的鸡腿,又看了他一眼。

她暗戳戳地想,原谅她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吃鸡腿了。

苏不遮知道傻羊喜欢。

但是他依旧冷着脸,傻羊很听话,惴惴不安地用那双呆眼睛看着他。

圆圆的羊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傻羊想吃鸡腿。他弯了弯唇角,觉得有些好笑。

谢今爻看他笑,也跟着笑。

随后她悄悄向着鸡腿伸出了手。

下一秒,谢今爻的手被他握住。

谢今爻心想,猫猫的爪子没有肉垫,摸上去有点硬。

她垂下眼睫,望着完全包住自己手的那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嗯,适合拿剑。那种窄窄的长剑最衬他这手。

“猫咪,你的手好暖和。”她反握住了他的,随后拉住晃了晃。

少年垂眸,看见那双白而软的小手,拉住自己的手晃来晃去。

少年莫名心口一痒。

她笑嘻嘻,“也好漂亮。”

她举起他的手,对着光细细端详。

她的脸无遮无碍地映入他的视线。

面容上还有他手指的阴影,这么一望,看上去倒像是他在寸寸抚摸她的颊侧。

圆而黝黑的天生笑眼,微微翘的鼻尖。她的唇不薄,粉润而柔软。她鼻尖上有淡淡的灰土痕迹。

她的呼吸仿佛在侵蚀进入他咽喉的空气。

少年雪白的眼睫如同银蝶般一颤。

她笑颜纯真无邪,还带着几分稚气。

他的指腹揉过她的鼻尖,那片肌肤就开始微微泛红。

这让天生的狩猎者,产生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暴虐燥意。

想要将她衔进巢穴深处,将利齿抵在她的微微起伏的柔软咽喉......

他想咬她。

他忽的不想看见她乱眨的眼睛:“手给我。”

谢今爻听话地摊开手,少年忍耐着奇异的凌虐欲,轻而慢地将她手上的血痕和泥土擦干净。

人族身体羸弱,他需时时注意。

“现在可以吃了。”他言简意赅。

谢今爻点头,眼眸弯弯:“嗯。谢谢猫咪。”

“你真好!”她大声而充满感情地对他说。

少年神色不变,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今爻刚拿到鸡腿,忽的眼前一花。

她动作顿了顿,知道是取心头血的后遗症来了。

三滴心头血,她方才还放了霜寒剑。再度化作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姑娘,肯定不能支撑灵力的外泄。

还好,是在到家之后才发作,有猫咪在,是很安全的。

她坚强不屈地想要在昏厥之前尝上一口鸡腿的味道,奈何已经开始昏沉。

啪嗒一声,鸡腿滚落在地。

谢今爻眼角湿润了。

在战场上铁血无情,雷霆手腕的老祖宗面容上缓缓淌下一滴清泪。

我的,鸡腿......

*

少年凝望着在石床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少女。

她面容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少年伸出手,顿了顿,还是放在了她脸颊上。

烫。他蹙了蹙眉。

还有微微汗湿。

谢今爻接触到那只温暖干燥的手,下意识要躲开。

她发声:“热。”像羊叫。

苏不遮几乎是立刻判定了她发烧的原因。

魔界的瘴气浓烈,她发烧是正常的事情。能撑这么久,身体素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魔界瘴气导致的高烧,会让人陷入梦魇之中。

梦魇结束,她就会苏醒。

苏不遮拿着块软一点的垫子想要垫在她脑后,谢今爻不太配合。

“羊。抬头。”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畔。

他托住了她后脑勺,垫上了垫子。

谢今爻在做梦。

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她出生那一日,修界上空霞光漫天,紫气东来,那时并非春日,然而漫山遍野花朵次第绽放。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父母的长相,便被送到了几个老头的手里。

从此,她的世界便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她天生体内就有极为纯净的灵气之时,他们很快开始教她强身健体,练剑习法。

而多年来,谢今爻未曾外出,一直在长老们居住的灵山,日复一日的练剑修习。她未曾见过外人,只有几个侍女陪伴,而时间久了,那几个侍女也离开了她,成为了天地间的一抔黄土。

长老们很高兴她没有再向他们索要新的婢女。

他们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不需要感情——一旦付出感情,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不过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告诉她这句话的长老也死了。死在了一场情劫里。

再后来,小老头们对她也再没有什么话说——她已经很强,他们打不过她了。

她是一把优秀的剑,是修界的定海神针,是面对魔界的底牌。

不过在那之前,谢今爻还是很少和人说话,也很少见人,直到那一天,魔界攻修界边境,她被带上了战场。

谢今爻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

他们用她无法拒绝的,热烈而沉重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她代表着太阳,代表着光。

谢今爻在灵山见过一种大脸盘子花,大脸盘子花虽然没有灵智,但是可以像有灵智的花一样动——而他们就像那种花,一直望着她,伴随她的动作转移颈椎,就像望着太阳。

谢今爻在那些眼神里,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是为了他们存在的。

谢今爻很兴奋。

她默默想,原来我是为了他们存在的。

我练剑,习法,锻体,都是为了他们。

与此同时,她看到对面黑压压的魔军。

长老们告诉她:“那是魔族孽障,必须杀死,否则我们修界便会血流成河。”

“能杀死他们的,只有你。”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她第一次杀那么多人。

谢今爻满脸鲜血,喘息之间,露出一个微笑。

我要保护仰望着我的花。

这是我的意义。

苏不遮看见,高热熟睡之中的少女露出一个淡淡的幸福的微笑。

他有些不适应。

这个笑,看上去太不像谢小羊了。

这个微笑,更近似破碎的白瓷,燃烧殆尽的烛火——一种尽头的揉皱的,痛苦。

后来,谢今爻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迷茫。

她开始成日做噩梦。

她的剑下亡魂让她无法安眠。

那些亡魂有着和她的花朵近似的面容,让谢今爻常常从睡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她害怕极了,在下一次战斗的时候,精神恍惚。

修界惨胜,人心惶惶。

大家问她:“您怎么了?”

谢今爻想说,我害怕。但是望着他们依赖而恐惧的目光,谢今爻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害怕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于是在又一次的战役之中,她面临那些幻觉,告诉自己,怕的话,要克服。

她很聪明,很快克服了这些幻觉。

但是在高热的梦境之中,她再度回到了过去的噩梦之中。

她时时刻刻观望着自己保护着的花。

但是那些花朵,却在她眼前慢慢枯萎。

谢今爻慌了神,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花丛之中,试图寻找营救他们的方法。

她不断挖土,不断浇水,花朵也不断枯萎。

苏不遮听见她喃喃自语。

“花......不要死。”

少年下意识想起了那朵他印象里,带给她痛苦恐惧的花。

果然是吓到她了。苏不遮垂下眼睫。

傻羊不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花死了才要送她走。

是因为他不想让她面临今天这样的状况——他不想让傻羊死在瘴气,饥饿,魔兽的威胁之中。

傻羊应该好好的,开开心心地活着。

她这么蠢,除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别的活法?

少年俯首,在她耳畔,哄孩子似的低声道:“羊,羊.......”

“花没有死。”

别怕,我不会赶走你。

我会每天都换成新的,所以花永远不会死。

“......别怕。”

谢今爻蹲在枯萎的花丛中伤心之时,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她听不清内容,只隐约知道,那个人似乎是说,花没有死。

谢今爻抽抽搭搭地抬眼,看见了自己面前站着个人。

看不清容貌,她只知道,对方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像是翠鸟的羽,像是湖泽的波光。

谢今爻问他:“你是谁?”

他没有说话。

他为她种花。

他帮她仔细擦干净了手上的泥土,他帮她拍干净身上的灰。

谢今爻没有再哭。

她说:“谢谢。”

此时场景一变,她来到了战场。

她眼前再度出现了幻觉,面对着魔军,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子民。

他们那么相似。

可是她却必须要杀了他们——为了保护她的花。

但是她悲哀地发现,她下不去手。

“您在犹豫什么?”

“您也害怕了吗?”无数声音在耳侧,幽怨如同诅咒。

谢今爻往后望,是黑洞洞的深渊。

那是死亡。

她离深渊很远,但是她身后的人在她的带领下。她如果后退一步,就会有一部分人掉进黑暗之中。

不能懦弱。

不能退。

苏不遮看见她的手指在颤。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

因为她害怕。

他一直都知道傻羊很脆弱,但是他从未真正见过这样的她。

她的牙关在格格作响,额头淌着大滴大滴的汗水。她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仿佛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一片浮木。

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在绝望飞舞,濒临崩溃。

所以他抓住了她。

谢今爻很努力地前行,但是她身后还是不断有人落入深渊之中。

她救不了他们。

她难以遏制绝望,恐惧,她想要后退,想要逃避。

可是不能。

谁都能退,她不能。

我要保护他们.......

“我要,保护.......”

少年听见她溢出唇齿的呓语,他短暂地困惑一阵,犹豫片刻随后俯身,在她耳畔低语。

“我会的,我会保护你。”

所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