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爻不明白猫猫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么冷的山上。
这里的雪经年不融,烈风会刮得人耳朵疼。
谢今爻一踏出洞口就会被冷风劝退。只有在天清气朗的时候,谢今爻才会跟着苏不遮一起出门。
那时候,苏不遮狩猎,她就挖土。苏不遮修炼,她就抓鱼。
总之,苏不遮只要睁开眼,就可以看见雪白的傻羊陀螺一样永远精力充足地绕着他跑来跑去。而他只要看傻羊一眼,傻羊就会傻乎乎对他笑。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暖和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天,二人吃烤鸡腿的时候,谢小羊告诉他:“我想下山挖一株花带上来。”
少年有些困惑,不明白比起挖出一条蛇,她更愿意在挖一株花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谢今爻一看就知道他忘记了,她好心提醒他:“上一次花死了,你就要送走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花死了他就会送走她,可能是因为他喜欢花,所以生气吧。
她用真挚的目光看着他:“这一次我会好好养的,绝对不会死的。”所以让我养吧。
她眼睛圆圆,带着渴求。
少年凝望了她半晌,眼神复杂,随后道:“随你。”笨。
谢小羊黑黝黝的眼睛亮晶晶,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猫咪,你真好。”
苏不遮再度发现她很喜欢夸他。
他捕到羊,她夸他厉害。他准许她养花,她夸他真好。
明明都是很小的事情。
少年心想,蠢。
指缝里漏出一点,她也乐得欢呼庆祝。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微微弯了弯唇。
于是谢今爻迈着小腿蹦蹦跳跳跟着苏不遮下山了。
苏不遮看着谢今爻满脸兴奋地用那造型奇特的花铲挖土。
很快,她连着根挖出一朵大脸盘子花,放进了竹篮子里。
苏不遮又陪着她把花种在洞前。
少年心里很清楚,这花活不过明日。这里到处都是雪,这样娇嫩的花朵,经受不起风霜雨雪。
但是看着傻羊无形晃动的短短羊尾巴,他没有告诉谢今爻。
第二日清晨。
他早上捕猎的时间很早,此时谢今爻还在睡梦之中。
他走到洞口一看,果不其然,花已经被冻得半死不活。
少年叹口气,将花朵自土壤里挖出来,再细心地将土一点点填埋好。
一道雪白的身影轻盈地跨过山间的飘雪,来到了山麓——随后带走了山麓处一株花。
娇柔的花瓣没有一点损毁,他满意地检查了一遍,随后将新鲜的花种到了山洞前,仔细填好土。
等他捕猎回来,正好看见刚刚醒来的谢今爻笑眯眯地蹲在地上看花。
她流光溢彩的眼眸望着他:“猫咪,花没有死。”
少年眸光冷而薄:“没死。”死了你要哭。
就当做他每次晚上回洞,看见洞里有温暖篝火的报酬吧。
*
在山间居住的这期间,谢今爻尝试过无数办法想要送出那根红线。
但是遗憾的是,猫咪一直没有接受。
谢今爻只能作罢——反正和猫猫待在一起就很开心啊。她其实并不担心情劫的问题。只是凶多吉少而已,又不是必死无疑。
直到她又收到了修界的消息。
修界告知她,边境魔军再度出现前进的意图,两军对峙剑拔弩张,局势紧绷。
谢今爻表示知道了。
随后她抬起眼,天生的弯弯笑眼对着苏不遮:“猫咪,我想出去了。”
苏不遮嘱咐她:“就在山脚。不许进林子。”
谢今爻慢吞吞点头:“好哦。”
她悠悠下了山,心想,这次要多长时间呢?赶得上吃午饭吗?
她本想通过密林到达边境,想了想自己答应了猫咪,不能进林子,于是绕了个路,从另一边的山头出发。
翻过山头的那一瞬间,她回首遥望一眼雪山的方向,确认绝对不可能被看见之后,掌心那那沦落为花铲的霜雪剑,剥落了身上的泥土,迅速变得宽阔,周身如霜赛雪,晶莹剔透。
白衣高挑女子,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门板巨剑,她眉眼冷淡高华,令人望之不敢侵犯。眨眼间,人剑俱消失不见。
魔军见对面修界毫无反应,更加确定了谢今爻确实将陨落,修界不过苟延残喘。
修士见魔军还要前进,脸色难看。
修界如今安居乐业,并不想肆意开战。
而魔族距离边境线,不过还有寸许。只消一步,修界和魔界的战争,也许就要再度拉开序幕。
到那时,尸山血海,两族都不会好过。
“魔界近来是发什么疯,受了什么刺激。”有人终于忍不住唾骂。
前些年,魔军压根不敢靠近这里,更别说上前挑衅了。
老祖宗都不用出现,他们就自愿后退百尺。
为首的魔族,脚掌已然踏过界线,只消刹那时间,修界边境结界将起势发作。
嚓。
银光掠过穹宇,率先飒然落地,钉在地面,岿然不动犹如门板。
锵然一声,那为首的魔族,跨过边境线的脚掌,硬生生被沿着边境线整整齐齐削断。
“老祖宗!”修士们皆眼神狂热地望着上空身着银甲的身影,如同注视唯一的守护神。
谢今爻声音冷如碎冰:“退。”
一干修士立即便退。
那钉在地面的霜雪剑一声清越嗡鸣,炸出万千霜花,冰冻三尺,又寸寸迸裂。细小微末也如冰刀,直插入干枯土壤。
随后,霜雪剑微微一动,悍然自拔。
碎裂尖锐的冰片,与剑意同动,逸然如羽箭,唰一声破风而去。
无数魔族,皆自心底震颤不止,甚至遏制不住下跪的欲望。
那断了脚掌的魔族,恐惧不似人色,浑身战栗,随后仰面倒下——竟在威压下站立不稳。
谢今爻今日不想沾染鲜血。
她漫不经心地想到,杀了人,就吃不下鸡腿了。不划算。
而且今天猫咪做的,是她最喜欢的烤鸡腿。
一干魔族皆以为自己将殒命于此,准备赴死,迎接她磅礴怒意,却听她声音淡淡:“后退。”
声音清凌凌,不怒自威。
“再无下次。”
众魔族头皮都是一炸。
“主君说,只要您愿意,尽可谈判......”
忽的,那发声的魔族如同被掐住咽喉,他瞪大了眼睛看她。
只看她慢悠悠垂首,神情似笑似奇。那眸光如冰窟一般令人砭骨生寒。她眼尾飞扬,眉目开阔,敛住那过于夺目的风华,剩下的唯有那不可名状的冷冽森然。
半晌,她叹息一般,似怜似蔑:“待他接得住我一剑。”
待他接得住我一剑,再与我谈判。
他现在,没有资格。
她收回了视线。那被扼住咽喉的魔族也重获自由,如同缺水的鱼急剧喘息,恐惧地望向她。
谢今爻这么强。可是主君的任务,他不能不完成。
他绝望想到,今日,他必死无疑了。
修士们眼中尽是狂热的崇拜,谢今爻避开那些过于炽热的目光,转身便要离去。
此时,魔军内传来一阵骚动。
修士们纷纷惊呼:“老祖宗,小心.......”
浓烈魔气化为有形羽箭,破空直直弹射。
那方才被削掉脚掌的魔族再度拉开黑色短弩,瞄准了谢今爻的脊背。
两支羽箭,一前一后,在空中炸出火花,随后化为一支带着倒勾的巨型羽箭。
巨型羽箭尖端淬毒,泛着阴冷晦暗的幽光目的只有一个——捅穿谢今爻的脊背。
修士们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见那长箭尖端,触及谢今爻脊背。这一幕分外凶险,众人都屏住呼吸,甚至有人妄图飞身上前阻拦那箭的趋势。
然而,那长箭永久地停在了那距离谢今爻铠甲不过微末的地方。
下一秒,灌耳尽是风雷声烈,众人都睁不开眼,只能看见茂盛的光芒,自谢今爻的脊背燎起。
那光芒如烈日灼灼,须臾之间强悍吞没那支羽箭。
随后那支羽箭一寸寸被金色的火光烧成黯淡灰烬,飘扬落地。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光芒的来源。
那是——
霜寒剑。
霜寒剑发出暴怒的嗡鸣。
此时,高坡上,沟渠里,终于露出原本排兵布阵的魔族头部军。
一场早有蓄谋的剿杀。
修界众人皆是一惊。
“魔尊疯了吗?”
“竟然真的要开战?”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咬牙切齿:“卑鄙无耻——他们准备以多胜少,对老祖宗不利!”
只是不知他们何时将兵将派遣到这里的?修界竟然没得到一点消息?
“放箭!”只听魔军内一声令下。
数万支箭矢带着浓重魔气,直直对着谢今爻和修界的队伍。
谢今爻蹙了蹙眉。
“你们,要杀我?”
她神色异常平静,但语气中的真诚不解已经是最大的蔑视。
“谢今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那断了半掌的魔族咬牙切齿。
谢今爻困惑地想,我为什么会死。
谢今爻想了想,觉得自己不会死,至少不会在今天死。
于是她开口,认真解释:“我不会死的。”我很好,猫猫每天给我烤羊肉烤鸡腿,我吃得很多。我还种花养菜钓鱼玩雪,早睡早起,生活很健康。
那断了半掌的魔族:.......
此时,自对面的埋伏的魔军内部,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阴鸷:“谢今爻,我们又见面了。”
谢今爻看见个老熟人。
正是魔尊麾下大将,昔年常常暗算她的。
谢今爻几不可察地蹙眉,声音淡而平静:“我有急事的。”
伴随她声音,魔军中,无数羽箭绷弓。
因为忌惮她,所以他们并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刹那间,万支箭发。
半盏茶后。
地面上魔族尸体惨不忍睹,血花残肢断臂四处炸裂,犹如人间炼狱。
谢今爻叹口气。
她低声慢吞吞道:“都说了有急事。”
还不听。你看,死掉了吧。
她正要离开,却被人抱住小腿。
谢今爻低头,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是那暗算了她几百年的老熟人魔将。
谢今爻见他似乎要吐血的样子,蹲了下来。
“谢今爻,你......死.......”那魔将口中不断溢出血沫,似乎极恨。
谢今爻端详了他一阵。
“我没死哦。”她纠正他,举了个例子,“你看,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的。”
那魔将双眼圆瞪,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谢今爻等着他说话,却见他翻了个白眼,竟然咽气了。
谢今爻觉得有点可惜。随后她站起身来。
她只嘱咐了身后修界众人一句话便朝着前方去:“守好边境。”
底下人忙问:“老祖宗,你去哪里?”
她微微侧了侧脸,众人只能看见她一点莹润的鼻尖。
她淡然道:“魔界。”
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