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平康三十三年,秋风渐起。
皇城东门附近的朱雀大道,将军府里里外外皆覆上了雪一般的惨白色。府门前,高高悬挂的灵幡簌簌迎风招展,幡下人来人往。
这是将军亡故的第三日,大半朝中权贵都来了沈府吊唁。
灵堂设在府中最恢弘庄严的嘉安堂,殿中一片洁白缟素,时有宾客互相低声耳语,安静中透着肃穆。
堂中央的灵案旁,沈忆背对着殿中众人,面朝牌位而立。她穿着素色麻衣,身形纤细单薄,长长垂落的乌发间簪了一朵白花。
沈忆凝视着面前供桌上那方黑檀木牌位,面容一改在面对宾客时的伤感悲戚,平静的黑瞳中竟透出几分冷漠。
耳边忽然飘来几句闲言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家这丧事办得体面,听说沈夫人伤心过度,卧床不起,最后是交给沈家大姑娘来操办的?这沈家女将来进了夫家,定是打理后宅的一把好手。”
另一人道:“再能打理后宅又有什么用?如今沈庭植一死,沈家二位公子皆不争气,而且圣上对沈家……”声音忽得顿了顿,而后隐晦地道,“你且看吧,沈家败落是迟早的事,这沈家女,谁娶谁家倒霉。”
沈庭植戎马倥偬三十载,威震边境,官拜大魏正一品抚远大将军,沈家正是因他才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如今这顶梁柱倒了,家族权柄动荡,正是稳固朝堂地位的紧要关头,可沈庭植那两个儿子,一个年少执意出家,至今未归,另一个年方十岁,还在念学堂,哪个都指望不上。
若非如此,沈夫人也不会交给沈忆这个养女来操办如此重大的丧仪。
沈忆并非沈家的亲生女儿。
沈忆自幼丧母,其父是沈庭植麾下一名不甚起眼的副将,在五年前也意外战死了,族亲欺她孤苦无依,趁机霸占了她爹娘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产,提着刀骂骂咧咧地把她赶出了家门。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的,此事竟传到了沈庭植耳朵里。他亲自去帮沈忆要回家产,还当着那些族亲的面,收她做了养女,自此,沈忆便成为了沈家金枝玉叶的嫡长女。
因着这沈家千金的身份,沈忆及笄后,前来沈家说亲的媒人几乎快将门槛踩烂,提亲的不是王公世家,就是高官权臣。
可今时不同往日,眼看沈家在朝中后继无人,这些混迹官场上的人皆心知肚明,日后沈家的地位定然大不如前。
以后沈忆议亲的处境,可想而知。
在这个不许女子为官掌权的世道,女子所有的底气,都要寄托于家族中男人并不可靠的本事和虚无缥缈的怜悯庇护。
一朝没了依靠,便跌下云端,身如浮萍。
满堂宾客中,沈忆抬了抬眼,无声讽笑。
没多久,开吊时辰到了。一声唢呐惊天而起,沈忆提起衣摆跪下,开始陪祭。宾客之中最为尊贵的恒亲王上前一步,准备行吊唁礼,众人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殿中仅余哀乐绕梁回荡。
却在这时,一家仆跌跌撞撞闯入殿内,颤声道:“大、大姑娘!不好了!桓王带着兵马司突然闯进来,说要搜府,奴才们拦不住啊!”
殿内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乐师们面面相觑着,迟疑着停止了奏乐,原本哀戚的乐声忽然变得错杂不齐,惹人心中烦躁。
纵然是背对着众人,沈忆也能感觉出殿中的混乱,她不由眯起眼睛。
丧仪庄重,宾客齐至,桓王竟选在这个时候带着兵马司闹上门来?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只是面上却半点未显露出来,沈忆从容起身,朝众宾客一福,淡笑着道:“桓王殿下登门或有要事,有劳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小女去去就回。”
桓王显然来者不善,可少女不过淡淡一笑,这等气度,哪怕放到满京城的贵女之中也是极出挑的,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之前不过是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孤女,殿中宾客不觉安静了一瞬。
吩咐好下人好生招待宾客,沈忆出了嘉安堂,带着几个随从快步往府门走去。
沿着东路赶过去,打老远便瞧见府门大敞着,门前已经三三两两聚起围观的百姓,门内,兵马司每隔五步一人列队,隐成逼围之势。
二门附近,原本草木葱茏的花池,已被翻踏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中间众星捧月地站着位紫袍玉带的青年,正负手欣赏着这景象,神色愉悦。
此人正是桓王季获麟,因为是皇帝最小的儿子,总是骄纵些,成日地打马球斗蛐蛐,游手好闲,皇帝也不管,只随他去,日复一日的,就养成了如今这么个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上到阁老下到小太监,见着这混世魔王都恨不得绕道走。
不过向来都是一物降一物,桓王连他皇帝老子的话都不听,却偏偏只听他四哥翊王的话,成日喜欢缠着翊王,两人常常形影不离,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翊王竟没一同出现。
沈忆倒是不怕他,只是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扫了眼桓王身边那武官穿的公服,不露声色,从容地行了个万福礼:“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贸然搜府,怕是不妥吧。”
桓王瞧见她,翻了个白眼:“有人向本王揭发沈庭植通敌叛国,本王要搜罪证,让你的人都滚,别在这碍事。”
沈忆神色微变。
沈庭植?通敌叛国?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这话已如平地惊雷炸响,近处宾客飞速传至府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片哗然,府内府外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今天下三分,时局动荡,战乱不断,若非沈庭植饮马边关三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大魏子民要妻离子散、背井离乡,边关百姓更是称他为守护神,足见他在大魏人心中的威望。
这通敌叛国的帽子一扣下来,几乎是瞬间颠覆沈庭植的形象,消息爆炸一般飞速地扩散了出去。
沈忆的眸色漆黑如墨。
“可以。”片刻后,她淡淡地说。
桓王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以为沈忆至少会质问辩白一二,却不想她这么轻易地答应了,顿时看向少女的目光又轻蔑了几分。
这女人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可随即便听这少女道:“那就请殿下先停手,出示陛下批准的搜查手令,待臣女验过手令,再搜不迟。”
青年那不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随即,他把脸一沉,道:“本王的手令,你也配看?你只管配合本王,别的用不着你管。”
“通敌叛国之罪,岂能儿戏。”沈忆眯起眼,丝毫不为所动,“请殿下容臣女查验手令。”
桓王勃然大怒。
“你一个养女,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王!”
“今天本王搜定了!都给本王搜!”
天潢贵胄之人,权势与威严与生俱来,仅仅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些许怒意,便让周遭议论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整齐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批兵马司士兵随着桓王这一声令下迅速列队,有条不紊地依次进府,飞快占据了视野里几乎每个角落,蓄势待发。
沈忆面如冰霜,眸光一寸一寸冷下来。
从看到桓王身边那人起,她便怀疑,有人揭发沈庭植叛国是假,搜府亦是假。
只因那人穿的是大魏七品武官的公服,此人是兵马司副指挥。沈庭植生前官拜正一品,堪称万人之上,搜他的府,怎可能派兵马司的副指挥?更何况,是通敌叛国这样抄家灭族的重罪。
桓王现在不肯拿出手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既非公事,那便只能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了。
怒火噌地烧了起来。
“殿下最好想清楚,”沈忆冷冷一笑,“依照《大魏律》,没有天子手令就强闯正一品大员的府邸,罪名等同假传圣意。这个罪过,只怕即便殿下是皇子,也担当不起。”
桓王一听什么律法便觉得头疼,他向来说不过这种人,但他自有办法,当即眉毛一横:“担当不起?有什么担当不起的,大不了禁足几天,我就不信父皇还能杀了我!”
他直接一摆手:“来人,开搜!”
虎视眈眈已久的兵马司士兵呼啦一下散开,径直冲向沈忆身后。
沈忆立刻对一边沈府的下人喝道:“拦住他们!”
自沈忆接手丧仪,府中上上下下无不打理得利落妥帖,府中下人心中对她日益敬重,此刻一听她下令,马上都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兵马司前方。
桓王大怒:“沈忆!你竟敢拦本王,你要造反吗!”
沈忆双手拢袖,神色漠然:“殿下既然拿不出手令,自然就不能搜府,臣女只是按照规矩章程办事,何来造反之说?”
“你——!”桓王怒极反笑,“好,好啊!依本王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想替你这个便宜爹掩饰!亏咱们大魏子民还喊他守护神,哈!都是狗屁!他死得好,他就该死!”
话音刚落,沈忆的身形立时凝固,面无表情地看向桓王。
随即,她忽然笑了下,笑意中满是讽刺。
桓王登时大怒:“你笑什么!”
沈忆却道:“难道不可笑吗?”
桓王一愣。
沈忆倏然敛了笑意,冷冷道:“沈将军沙场征战近三十年,出生入死,为大魏开疆拓土,没有他,大魏早就四处战火连天,你以为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享乐?他累得一身伤病才英年早逝,而你们皇家的人,就这么对他。”
她恨不得追去碧落黄泉,抓来沈庭植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些人的嘴脸,问他——
沈庭植,你后不后悔?
桓王不自然地闪避开她的目光,可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梗着脖子道:“你说什么也没用,这府我搜定了!”
他烦得不行,索性一摆手:“来人,把她给本王看好,别让她说话!”
沈忆神色一变,目光森然地看着桓王。
对方简直不可理喻,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听,沈忆眼看着几个兵马司士兵听命上前来,浓浓的汗臭味扑鼻而来,一只只脏手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衣角,她恨得快把牙咬碎,手指已经紧攥成拳,却迟迟没出手。
这一拳下去,只怕不仅沈家颜面扫地,她自己以后也别想嫁出去了。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而颇具威严的嗓音。
“住手。”
众人皆是一怔,齐齐转头望去。
围观的宾客一边看着来人,一边不自觉地朝两边分开,让出路来。一身着月白锦袍的男人带着随从,缓步走了出来。
他宽袍大袖,面容深邃俊美至极,恍如谪仙,只是眸光格外凛冽凌厉,气度威仪,无形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混乱的场面立刻得到了控制,空气倏然安静,沈忆身边的士兵不自觉停下手。
原本袖手看热闹的宾客皆神色一整,互相低声议论起来。
“这又是谁?”
“来干嘛的?”
“好像从没见过这人啊。”
人群中,不少闺阁女子偷偷看他,不觉红了脸。这样好看的郎君,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呢。
桓王的眼神忽然变得微妙而莫测。
目光触及男人面容的刹那,沈忆不由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轻松搞笑大!甜饼《和尚教我谈恋爱》
[一个超级会撩但只为了撩而撩完全不走心更不懂谈恋爱的耿直事业批]X
[一个被撩得死去活来如痴如醉但表面上无比淡定的嘴硬死傲娇]
[文案]
十二年前,宋灵均遭人追杀,为一老头所救并拜入其门下,由此结识一小师兄。
小师兄相貌平平,气度出众,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只是话不多。
嗯,脸皮也薄。
那日,宋灵均叼着狗尾巴草笑嘻嘻问他:小师兄,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娘子?
小师兄看着她,忽然脸颊爆红。
十二年后,暗中准备造反多年的宋灵均苦于手底下没有武艺高强者,寻人路上,她顺手撩了个和尚,叫孟渡。
这和尚丰神俊秀,风姿绝世,虽然冷冰冰的,但脸皮薄——
被她三言两语一撩就开始脸红。
后来她顺利寻到人,准备和孟渡一拍两散,他却不知怎的,生气跑了。
数月后,宋灵均征战边关,好几次看到一士兵以一当百,奋勇杀敌,且身形看起来——
像那个和尚。
她立刻将人喊来。
人来了,她抬眼一望,此人相貌平平,只是眸光清冷,气质出众。
竟是多年未见的小师兄前来暗中助她。
小师兄幽幽说:多年未见,看师妹这失望的模样,定然从未想起过我这个师兄。
宋灵均:怎么会!我只是以为……
小师兄忽然盯着她:以为什么?
宋灵均不在乎地摆摆手:嗐,没什么,之前认识了一和尚,逗起来还挺好玩的,我还以为是他……咦?师兄你怎么了?
小师兄铁青着脸咬牙说:没事!
之后宋灵均忍不住数次跟小师兄吐槽和尚:我都同他说了,大家相识一场,好聚好散,他却不告而别,你说,是不是他的错!
小师兄面无表情:对,他的错。
宋灵均感动哽咽道:果然还是师兄最理解我。
小师兄:…………
后来,宋灵均亲自领兵围杀仇人,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仇敌忽然啧一声,说:孟渡,来都来了,不跟本官打个招呼?
宋灵均瞪大眼,上下左右环顾四周,然搜寻无果。
这时,却见小师兄往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抽出剑,淡淡道:想让我打招呼,好说。
宋灵均:…………
#所以当事人一直天天听我疯狂吐槽他
#他还面无表情地听完了
#他甚至还出生入死为我打仗
#老天爷啊,这是怎样的同门师兄妹之谊啊(纯情泪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