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鱼浑然不察, 仰起脑袋看了会儿满夜空炸开的焰火,又看向虞故峥。
“好漂亮。”戚鱼杏眼明亮,在一片尖叫的背景音中, 声音也稍稍扬了点,“这是我今年看到的第二场烟花。第一场是之前在学校, 踢足球赛的时候,只放了一小段时间。”
好像说得太多了。戚鱼问:“你今天是很忙吗?”
这场烟花秀还在继续。
虞故峥已经径直到戚鱼面前,并不瞥烟花, 低敛了眼看她,片刻,似乎出声了一句。
“什么?”戚鱼没有听太清。
她以为虞故峥是要回答什么。下一秒,他略一俯首贴近, 像个循礼的动作, 嗓音泠泠悦耳:“还要不要看?”
戚鱼抬脸瞅了眼还在绽放的漫天焰火,顿了下:“看, 什么?”
话音落下不过几秒, 随着最后一组烟花放完, 夜幕也逐渐由明转暗。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降了不少,戚鱼从刚才看烟花的专注中回神,后知后觉, 此刻虞故峥好像离她特别近。
“每天放烟花的时间不会太久。”虞故峥仍和戚鱼对视,声音清晰,低缓道,“你想要看, 可以继续。”
戚鱼心跳倏然一快:“……可以吗?”
“可以。”
虞故峥拨通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言简意赅几句。戚鱼对着他弧度分明的下颌瞅了两秒, 来不及想明白,就接到乔文文打来的电话。
“宝贝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那边是人群的嘈杂跟唱声。
“我在B馆门口。”
“你怎么在那儿?”乔文文喊,“张卓快唱完了!估计最后一首歌了,我现在来找你,咱们打车回去吧。”
“嗯,好的。”
戚鱼和乔文文通着电话,注意力却在虞故峥身上。他已经收线,眸光落过来,五官轮廓在暗色里显得影绰不分明。
乍看和平时看人时一样,但又有不同。
戚鱼还没细辨,忽然感觉身后响起焰火擦破天际的声音,漫天再次炸开,顿时照亮了虞故峥的模样。这一刹那实在好看,光都落在他身上。
现场那边的惊喜尖叫瞬间通过听筒,悉数涌进戚鱼的耳朵。
很吵,可她的心跳声好像更吵。
戚鱼看过这次科技大会的活动手册,一天放一场烟火秀。
刚才虞故峥打电话时没避开她,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是要放完三天烟火秀的储量。
“这些烟花是都要放完吗?”戚鱼看向夜空,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那接下来两天怎么办?”
“他们会有安排。”
戚鱼仰头看,脑袋却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今天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虞故峥是不是喜欢自己,她都打算一步步来。
他应该是有点喜欢她的,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有机会。
不过她问过虞故峥太多次喜不喜欢,他都没有回答。
这一次,她不会再问了。
直到近三十分钟的烟花放尽,戚鱼和乔文文通话几句,拿着手机看虞故峥:“我同学要过来,我们准备回家了。”
“怎么回去?”
戚鱼思忖回:“我们等下打车走。”
“这里离市区太远,打车需要时间。”虞故峥联系上会展中心的负责方,等通话切断,接道,“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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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故峥说得没错,音乐节结束,打车软件上的排队等车早就排到了上百位。
最后是科技大会负责方这边的专车送戚鱼两人回去。
一路上乔文文都在激动翻着音乐节的现场图,戚鱼脑海里也都是那场烟花,回到合租的住处,洗漱完后乖乖窝进床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出卧室喝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诗艺姐,你还没睡吗?”
“没呢,睡不着。”陶诗艺正在泡咖啡,眼睛红得像哭过一场,苦笑问,“走,出去喝一杯?”
周六晚上的酒吧人不少,吧台位置被占满,仅剩下几个有最低消费要求的卡座。
陶诗艺失恋,点了一堆酒,戚鱼也陪她喝。
“都在一起四年了,还是熬不过异地的半年。”陶诗艺唏嘘,“算了不说我了,你有没有男朋友?”
戚鱼摇摇头,抿出一个酒窝:“不过我有喜欢的人。”
“单恋?”陶诗艺诧异,“不能吧,你这么好看,他不喜欢你?”
“他好像喜欢我。”
陶诗艺更诧异:“什么叫好像喜欢?他喜不喜欢你,不是能感觉得出来吗?”
“嗯。他对我很好,但可能没有到特别喜欢的程度。”酒劲上来,戚鱼撑着脸思忖了下,客观道,“但是应该比喜欢其他人,要更喜欢我一点。”
“哎呀,那不就是喜欢你!”陶诗艺被绕晕了,“那我这样问,他追过你吗?就是送花,约会吃饭之类的。”
她和虞故峥当然一起吃过饭,玫瑰也种了,但那都是在合约订婚时候的事了。
“追……”戚鱼费神思索,小声回,“应该不算。”
“喜欢你还不追你?一听就不靠谱。”酒吧音乐声嘈杂,灯光迷离,陶诗艺显然也上了酒劲,直接下结论,“我觉得他肯定是心里有别人了,男人都这样,你看看Ian吧,我看他就对你挺好的……”
陶诗艺越喝情绪越崩溃,拉着戚鱼也多喝了几杯,好在这家酒吧就在两人住处附近,出巷子两百米就是小区的大门,回去很方便。
戚鱼喝得有点困顿,从洗手间回来,陶诗艺哭得厉害,神志也不清醒,她递了张纸巾,提议回去。
“不要,我不回去,我不想回去。”
陶诗艺已经喝到面露难受,可说什么也不离开,死命扯着酒保要再加两瓶酒。最后还是戚鱼拿过她的酒杯,瞅向人群晃动的舞池,想了下问:“那你想去舞池吗?”
“你……会跳舞?”
戚鱼拉起陶诗艺。
“不会。”她显然也醉了,杏眸居然笑得有点灵,笃定回,“但是可以随便跳。”
S大有个新生入学的传统习俗,每位新生都要进入校园里的各个喷泉池里踩水跳跃,这习俗也叫“喷泉跳跃”。一开始看到有学生仅仅穿着内衣在池里戏水,戚鱼还不习惯。
后来也跟着放开了,在喷泉池里怎么跳,参加派对也那样应付。
很解压。
酒吧热闹,舞池灯光昏昧不清,戚鱼耳边充斥着鼓点激昂的电子乐,鼻息间都是烟味与香水味,难受的醉意也随之翻涌上来。
倒是陶诗艺撒疯过一回,酒醒了也累了,说要回家,戚鱼迟钝反应几秒,想去吧台那里要回寄存的包。
“诶对,你刚才去上厕所那会儿有人给你打电话,问你来着——”
戚鱼迷糊:“是谁?”
“不知道,好像是有个人,男的。”陶诗艺刚才醉得实在不清楚,“我接了,就记得声音还挺好……”
戚鱼一时杵在舞池里,忽然前方一对相拥贴抱的小情侣挤过来。
她避让不及,下意识往后趔趄一步。
还没站稳,感觉后腰脊处被人稍一扶住。紧接着,男人的手自后循过来,箍着她的腰际,自然往后带了一带。
戚鱼第一反应要挣开,但在低头瞅见对方手的瞬间,刚蹙起的眉尖茫然松了。
极为漂亮的一双手,指节修长分明,熟悉得要命。
滞了好一会儿。
“虞……”戚鱼往后仰过脑袋,表情讷讷,“虞故峥。”
虞故峥垂眸接上她的目光,一双桃花眼在斑驳迷离的酒吧灯下,却愈发显得无情无欲。
打碟的电子乐声实在太吵。
好半晌,戚鱼开口:“你怎么知……”
“和朋友一起?”虞故峥神色很淡。
戚鱼醉得转不过脑,但听清了,莫名地一动未敢动。什么镇定,什么自如,都忘得一干二净。
“是我朋友心情不好……我就陪她来这里了。”
虞故峥道:“既然心情不好,是该喝酒排解情绪。”
这句话听着是认同,但戚鱼总觉得,他还有下一句。
西装革履的人在酒吧实在格格不入,四周逐渐黏来不少打量的目光,好奇有之炽热有之,而虞故峥似不在意。他扶着戚鱼腰际的动作未撤,抬手解松了一点领带,就着这个姿势俯首附近她。
“这么晚在酒吧喝醉。”气息就欺在戚鱼耳畔,虞故峥声音低了几分,“谁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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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外是条小巷,凌晨时分,巷口外的大道上只偶尔驶过零星车辆。一辆显眼的宾利停在路边,车内无人。
虞故峥好像是一个人过来的。
戚鱼被乖乖带出小巷,凉风一吹,胃里那股难受劲蓦然泛了上来。
顾不上寻找垃圾桶,她兀自在原地蹲下,忍了会儿,总算把难受的感觉压了回去。
戚鱼抱着膝,感觉上方有阴影罩落,一仰起脑袋,就对上了虞故峥沉静垂落下来的视线。
“难受就吐出来,不必忍着。”虞故峥随手解了西装扣,下一刻,戚鱼身上披落一件外套,听他道,“起来,送你回家。”
酒壮鱼胆,戚鱼嗅着外套上熟悉的好闻气息,又摇摇头,不肯起来了。
“……我不是小孩了。”良久,她忽然糯糯吭出一句。
对视须臾,虞故峥终于失笑:“没把你当成小孩子。”
也许是今晚他给人感觉太不一样。
戚鱼定定睁着酒意朦胧的眼,破天荒地小声反驳:“可是你说不让我这么晚……”她低下瞅了眼手机时间,继续接道,“两点半在酒吧喝酒。”
虞故峥仍俯视着戚鱼的眼睛,闻言没接话。
“之前说好你不教我处事,不让我依赖你的。”戚鱼酒醉未消,控诉更上一层。
此刻格外安静。
路灯勾勒出虞故峥的周身轮廓,光色跟着在他深邃眉眼下打落一片睫影,看着似乎敛尽笑意。这些年能对虞总咄咄质问的人少之又少,当面翻旧账的更是几近于无。
片晌,虞故峥出声:“后悔了。”
“……”
戚鱼霎时愣愣怔住。
“你刚才说……什么?”
虞故峥与戚鱼那双干净明澈的眼对上,她醉得人畜无害,已然不似刚才在酒吧舞池里的光芒模样,明显有些迟钝。
戚鱼刚想回忆,就见虞故峥屈身半蹲下在她身前,看着衣冠楚楚,光风霁月。
可咫尺注视她片刻,虞故峥神色幽微,气息像叹出来,复又认一句:“我后悔了。”
“……”
是后悔说那些话?还是后悔别的?
恰时戚鱼醉酒的难受劲再次泛上来,忍下后,眼里不受控沾染上了生理性的湿润。
“虞故峥,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她的杏眸像氤氲着水汽,看着像委屈,下巴也磕在膝上,“我认识你好久了,以前也,喜欢你很久了,但是有很多事,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你对我很好,对你的小侄女也很好……对猫也很好。”戚鱼这番话说得毫无头绪,像只是在酒后发泄情绪,轻微哽着鼻音,“我分不出来,也不想你再对我这么好了。”
话音未落,下颌倏然触到男人的手指。
虞故峥引着戚鱼从膝上抬起脑袋,动作循着白皙的脸颊往上循。
“以后不对他们好。”虞故峥以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湿润,又拨开颊侧耳发,音色低缓,“你想要知道的事,我一并告诉你。”
这是戚鱼今晚第三次接不上话。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含着酒意询问:“……告诉我什么?”
虞故峥停下动作。他良久注视戚鱼的眼睛,似在思量。
这些年以来,他自诩旁观了太多满腔真挚的真心,仍无动于衷。
他既不是怜弱的人,也不信一见钟情。不信热忱付出,更不信能为之付出生命的感情。
理智永远至高无上。
因此倘使动心,他也要拿捏着主动权,确保这段感情走向的稳定性。
而现在未到火候,未成时机。本不应该打破现在循序发展的局面。
虞故峥隔着咫尺距离平视戚鱼,稍一沉吟,却道:“喜欢。”
戚鱼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
“的确不该管你,是我没能管好自己的心。”虞故峥一双桃花眼既深且沉,道,“以后我对你的那些好,想接就接着。”
“……”
须臾,虞故峥忽然笑了,显得说不出的纵容勾人:“不想接,也只有对你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