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末。
戚鱼突然想起来, 是指放圣诞假的时候，还是指过年前，她生日的时候？
生日那时, 庄成确实发微信问她要联系方式和住址，但是当时她没有给。过去近一年, 也没和虞故峥联系。
他起名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都感觉别有深意。
顿了会儿, 戚鱼思索般眨了下眼，才瞅向虞故峥：“那它现在怎么样了？”
虞故峥打量一眼戚鱼，似是笑意未明，平静接：“变了。”
“……”
“现在好得很。”司机答道, “它刚来那阵子还不适应, 总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认熟了就四处窜了, 有回还钻车库里窝着, 我们上上下下找了一整天哪。”
戚鱼这才点点头, 礼貌搭话：“它太调皮了。”
“有时间去看看。”虞故峥转眸看屏幕上的邮件，须臾，屈指敲下一行回复, 道，“想就直接去，有人会给你开门。”
戚鱼杏眸微闪，“嗯”了句：“如果我要去的话, 会和方叔提前预约的。”
敲字的动作停了。
虞故峥侧过眸，出声问她：“知道联系方式么。”
“知道的。”戚鱼一瞬不瞬地看虞故峥，抿出个酒窝, “原来的通讯录都存了。”
视线相接。虞故峥失笑一瞬，话语却不紧不慢：“原来存了。”
“……”
这话不带任何指责语气，但戚鱼还是觉得，别有深意。
“想要预约，不该找方民。尽可以找我。”虞故峥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换了新号码？”
“嗯，我原来出国前的号码自动注销了，这次回来就换了新的。”
戚鱼解锁了手机，心跳不由加快，但表情坦然：“那我想看猫的时候，就联系你，可以吗？”
虞故峥似是默认，戚鱼终于从通讯录中翻出他的号码，拨通后又适时挂断。
两人就如普通朋友久别寒暄那样，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
戚鱼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虞故峥就在这么近的旁边，她要十分克制，才不显得过分亲昵。
直到女同事的电话打进来，戚鱼几乎没多想，接起来。
“诗艺姐，你到家了吗？”
“到了到了，就是酒喝得有点难受，马上睡了。”陶诗艺在那边问，“你真的在公司呀？”
“还在去公司的路上。”戚鱼压小声音与陶诗艺聊天，开口嘱咐她可以泡一杯蜂蜜水解酒。
两人聊了下项目工作，他们在设计一款虚拟现实的交互模型，戚鱼则负责其中一部分代码。她在聊工作途中一转脑袋，笑容也随之带过去，不经意撞见旁边虞故峥的眸光，与他对视了一秒，戚鱼接着对那边自如道：
“晚点我把最新一版发给你，你可以先睡，明早起来再看。”
“哎呀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在公司待太晚。”陶诗艺道，“对了，我这边的室友后天就搬走了，你什么时候收拾完了，过两天就能住过来。”
戚鱼糯道：“好的，谢谢。”
“客气什么。”
挂断电话，与虞故峥无声对视半晌。戚鱼手指蓦然动了动，手撑着座椅边沿，一点点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虞故峥。”戚鱼小声。
虞故峥没接话，注视着戚鱼凑近。戚鱼刚才其实喝了点酒，酒气醉人，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撩人。
气氛一下就暧昧到了极点。
“把我送到前面那个路口，就可以了。”戚鱼忽然又开口，顿了下，扭过视线看向车窗外，“我的公司就在园区里，我走一段路就好，车进去不好开。”
司机还没应声，下一秒，戚鱼的脸颊倏然触抚到男人修长的手指，脸被再次转过去，心跳猝然一快。
虞故峥的动作未撤，贴着戚鱼颊边的指腹温热，细致注视良久，不提下车，问别的。
“给你的手串呢？”
“……”
戚鱼想起被她带在行李箱里的沉香手串，才回：“我把它放起来了。”
不知过多久，虞故峥笑了：“给你的东西，怎么一样都不要。”
没有不要。
但戚鱼突然想起去年自己留下的车钥匙和胸针那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片刻，虞故峥看着她，出声吩咐司机：“那就送到路口。”
司机将车停在戚鱼指的路口，接着给戚鱼开车门。
下车前，戚鱼转过脑袋：“谢谢你送我过来。”
虞故峥没说什么，平静问：“一个人没问题？”
“嗯。”戚鱼点点头，眼神清亮，“还有今天晚上的冰激凌，也谢谢你。”
时隔一年，第一次见面，刚才差点没忍住想亲近他。
戚鱼下车后走了两步，感觉胸口仍怦然作响，转身看宾利还没开走，于是在路灯下挥挥手。
接着走了。
司机跟了虞故峥多年，人也精明，刻意将车停在原地，留了会儿。
今晚本来在酒店有个局，但进行到一半散了，虞总提前让庄助把人送回去，自己倒留下，八成是因为戚小姐。
刚才虞总有几句说话竟跟逗人似的，但听戚小姐的语气，好像和虞总生分许多。
变了，人看着也明显开朗多了。
六月初夏，少女的背脊挺着，腰细腿直，微卷的发尾拂过明黄色衣裙，鲜明又动人。
司机看戚鱼进了园区，这才恭敬问：“虞总，是去公司还是回去？”
虞故峥已然阖上眼眸，神色沉静无波澜。
不过等他出声，情绪听着并不疏淡，莫名勾了一丝舒展：“回家。”
.
不过一周，戚鱼搬出了酒店。
同组的陶诗艺家里刚搬走一位合租室友，最近在找新室友，戚鱼正好住进去，新住处离公司不远，上下班通勤不到一小时，很方便。
安顿好一切，时值周末，戚鱼约乔文文出门，两人在一家奶茶店见面，一起打车去近郊的一个会展。
“鱼宝贝——”乔文文打从照面开始，激动表情就没下去过，连夸好几遍戚鱼仙女下凡。
平时两人经常在微信上聊天，见面不会生疏，戚鱼把手里奶茶递到她面前：“要不要试试我的？”
“不过你放圣诞也不回来，那就是一整年啊。”乔文文喝了一口，“哇你真忍得住，我要是跟我家里人那么久不见面，肯定难受死了。”
过去一年，戚明信他们确实没联系戚鱼，她也不太在意。
事情有点复杂，戚鱼在车上不能解释太多。
“何况你还有男朋友。”乔文文纠正，“不对，是未婚夫。”
“……”
“到了。”戚鱼没有继续话题，看出车窗外时眼前一亮，适时开口，“我们下车吧。”
车将两人送到会展中心外，检票过安检。
远处来往热闹，占地极广的会展中心区域内，三个场馆前，进出的人群络绎不绝。戚鱼凭票领了两份展会地图，分给乔文文一份。
刚才在车上光顾着聊天，都没注意要来的是这么高大上的地方。
这里在办一个科技大会。
“盛世科技大会……”乔文文一字一顿念，“联合主办方是旷世集团和……华盛集团？”
“嗯。”
旷世的主要经营业务是电商和科技，华盛则是金融地产，两家都是声名显赫的大公司。
接下来三天，整一片的会展中心都被包下来办科技大会，由旷世和华盛联合主办，政府支持，主题为金融科技。三天里有数不清的峰会和论坛，以及供游客参观的展览。
正巧，戚鱼现在公司里的员工有VIP票的内部购买权，她托组长帮忙抢到两张票。
只有VIP票能进主论坛的场馆。
“华盛董事会主席虞——虞故峥也会来？”乔文文发现新大陆，“他今天好像有演讲啊。”
戚鱼点点头道：“下午四点半开始，在A馆。”
“我就说嘛，宝贝你是来看他的！”乔文文恍然泣泪，“好，我只是你俩的电灯泡罢了。”
“我也想跟你一起来。”戚鱼酒窝明显，示意远处空地上搭起的舞台，“晚上那里有音乐节，听说还会放烟花。”
这个乔文文喜欢，赶紧兴奋翻册子：“真的假的？有明星来？”
离音乐节开始还早，两人先进展览馆。
时间已经过中午，偌大馆内，游客纷至沓来，几乎都是从事相关领域的业内人士，以及媒体。
两人从一边的展区往里逛。逾百家知名企业都在这里搭了展台，由各家讲解员在一旁，为游客介绍展示公司的技术。
各展台前的热闹程度参差不一，像人工智能和VR体验那些更吸引人，围的人也多。
戚鱼和乔文文不挑展台，热闹的就排队进去，人少的也看，边聊边逛。
经过创新算法展区，乔文文一看：“那不是你实习的公司吗？”
英科利的展台区域内布置得简洁大方，数台操作显示屏架在立柱式的台子上，但人丁寥落，可能是太冷清，连讲解员都偷懒不在。
“这在展示什么？”
戚鱼点开显示屏，知道为什么人少了。
展示的是TS平台，一个公司创办的开源学习库，功能强大，可平时只有开发人员用得比较多，一般把它当成工具，用来构建自己的应用程序。
戚鱼熟悉，是因为上学期做的课题正好用过。
“TS啊，怪不得。”乔文文也认出，“我到现在都不怎么会用。”
“这里有几个别人建过的程序。”应该是拿来当展示用的，戚鱼点开其中一个，“这个。”
这个程序的中文名是图像风格迁移，戚鱼找出两张用来展示的图片，操作片刻，敲入一段代码。
她通过程序，将那张梵高的那张星空图，迁移到另一张小猫的照片上。等了几分钟，当图像输出时，是一张星空风格的小猫图片。
乔文文新奇：“诶这个好有意思！”
这个展台的确没有其他能逛的，两人正打算走。
“你好。”
一位戴眼镜的男人叫住戚鱼，腼腆问：“刚才我看你在用那个平台，我挺感兴趣的，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乔文文暗自戳了戳戚鱼的腰。
第一反应是，这是把戚鱼当成讲解员了，还是想来搭讪啊？
但陆续又有人过来。
“肖晖，干嘛呢？”
男人招呼了句，那一群朋友也跟过来，有男有女。
戚鱼瞅了眼，思忖一秒，坦然道：“可以。”
.
“虞总，姚总，这边请这边请。”
展览馆入口，一行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几位男人进来，众星拱月般，引着往里走。
一边参观一边攀谈。
展览馆中的游客熙攘，业内人士占比多，有人认出中间重量级的那几位老总，甚至大胆挤进递名片。负责人怕出事，不敢让这几尊大佛多待，笑着介绍一圈，见主论坛即将开始，就提议离开展览馆。
旁边媒体举着摄像机随了一路，虞故峥身后跟着的庄成忽然开口：“虞总，您看。”
虞故峥瞥了一眼庄成，循着视线，目光远远落过去。
远处，英科利的展台区内人群来往，有几人不经意走动两步，正巧露出中央被围着的女孩。
“那是戚小姐吗？”庄成惊诧低问。
是戚鱼。她穿着一身杏红掐腰裙，发色乌黑，遥遥侧对着庄成一行人，正全神贯注看着眼前的显示屏。
时而转头对旁边人说话，像是在给他们解释什么，似乎在笑。
以前看戚小姐打比赛时，是一整个小组闷头对着电脑打完全程，即便拿到金牌，倒也没有特别大的旁观感。
现在不同。
戚鱼被十数人围着，不显怯场，反而应付自如，非常引人瞩目。
漂亮得如同闪光。
一行人跟着虞故峥停住。
“虞总，怎么了？”负责人赔笑。
虞故峥看了片刻，眸眼深邃，神色很难琢磨是什么意思。似欣赏似赞许，又似别的什么情绪。
庄成问：“虞总，要过去吗？”
良久，虞故峥稍稍笑了：“不用。”
另一边，戚鱼和乔文文在英科利的展台多留了二十分钟，这才离开。
“真的，我一定得拍给你老板看看，不给你加工资都说不过去了。”乔文文挽着戚鱼，“再去那边逛逛？”
戚鱼却注意到时间：“主论坛要开始了，我们去A馆吧。”
她今天过来，是想看虞故峥演讲。
既然要循序渐进，就要完完整整地了解他。
主论坛即将开始，戚鱼两人检票进A馆，再过一道安检。落座上千人的场馆内，人群攒动，却安静得只有窸窣交谈声。
前排座位坐满了各家媒体和受邀人士，两人在后排入座。
戚鱼坐得远，只能看清台上人的身影轮廓，于是看大屏幕。
上台演讲的无一例外皆是商界领袖，业界巨擘。主办方老总的演讲被安排在压轴，虞故峥上台时，连馆内的快门声都明显不少。
“来了？”乔文文从手机屏幕上抬头。
大屏清晰投出男人的模样。
讲的是大数据金融。比起其他人的侃侃而谈，虞故峥的演讲词简明扼要，但几乎聚焦全场的视线。
他也并不缺视线。
行动比言辞更有说服力。
在自己的领域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本身已经成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乔文文忽然想起，悄声凑向戚鱼：“今天咱们的票是不是虞故峥给你的？”
“是买的。”
“买的？！”乔文文震色，“那很贵吧？”
“是员工价，没有特别贵。”戚鱼摇摇头。
“多少啊？”
戚鱼说了个数。
“那也很贵啊！早知道刚才我听不懂也听了！”乔文文后悔。
确实有点贵。
戚鱼“嗯”了句，但目光瞅向台上的虞故峥。
默了会儿，她煞有介事道：“好看无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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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论坛结束，天色擦黑。
会展中心中央，三座场馆围着的空地处早已搭起舞台，此刻人潮逐渐向台下聚拢。
当晚有露天音乐节，由主办方之一的旷世集团旗下的音乐平台冠名，旷世出手阔绰，今夜请了数位歌坛闻名的大咖。
不到七点，现场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专程买黄牛票来听歌的粉丝。
戚鱼和乔文文在附近解决完晚饭，等赶过去，现场观众挤得汹涌如潮。
入夜，舞台灯光亮起，气氛热烈沸腾，尖叫声也接连不断。
好在后排能看到大屏幕，乔文文全程举着手机录视频，音乐节进行到一半，很快没电至黑屏。
“你要用我的手机拍吗？”戚鱼贴近她问。
乔文文也高喊：“没事没事，我带充电宝了——”
戚鱼刚拿出来的手机，又打算放回去。
此刻恰好进来一个电话。她注意一眼，虞故峥。
周围闹声一片，戚鱼接起，只隐约能听到对方说话的音节，显得模糊不清。
“什么？”戚鱼的尾音也稍微扬起一点。
她往人群外撤离，终于听清虞故峥的声音。
“还在会展中心？”
虞故峥知道她在这里。
应该是听出来了。戚鱼环顾四周，如实回：“嗯，我在B馆前面。”她补一句，“和同学一起在看音乐节。”
少顷，那边一道低醇悦耳的嗓音传过来。
“等着。”
戚鱼顿了下：“你是要过来吗？”
电话已经切断。
远离音乐节的人群，这边几乎没有什么停留的人。戚鱼还能听见从舞台那边扬过来的歌声和尖叫声
等了片刻，没有看到熟悉的宾利。
戚鱼正打算给乔文文打一个电话，却感觉背后有光亮。
她转身看去。
远处，音乐节进行至高潮，舞台上方流泻下熠熠闪光的冷焰火，似瀑布，漂亮得如同银河流星。
戚鱼反应了一秒，举起手机拍照。
尖叫声此起彼伏。
戚鱼却忽然停了下，借着手机屏幕的反光，似乎看到身后自走来什么人。
回头，不远处几米外的距离，对方一身白衬衣搭黑西裤，身形格外颀长挺拔。
“虞故峥。”
戚鱼放下手机，下意识挥挥手。刚抿出一个酒窝，身后突然传出烟花上天的声音。
恰在此刻，漆黑夜幕里炸开无数烟花，和遥远舞台上冷焰火一道，照彻天幕。
虞故峥看着戚鱼，稍顿，无声眯了瞬眼眸。
少女在光线下更显唇红齿白，杏眼弯成半月，目似点漆，异常鲜活动人。
眼里映着焰火，像有光。
漫天焰火，高高在上。
却还是跌进这么一双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