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信慈蔼的笑容逐渐收了, 看着戚鱼放在床头那张卡，拧起眉：“小鱼，这是什么意思？”
“卡里是还你们的钱。”戚鱼报出一个数目, 又拿出一册记账本，跟着放在桌上, 眼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您可以对一下。以后我不会再欠您什么了，您也不用再见到我。”
这话一出, 戚明信心里隐约浮出的猜想得到验证。
“胡闹！”戚明信脱口而出。
“小鱼你来了……”
孟贞兰甫一推进病房，看到正对峙的父女二人，笑容一滞。
“你难道要和我断绝关系？”戚明信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戚鱼口里说出来的，这个最听话的女儿也有叛逆的一天, 他觉得荒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贞兰忙接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别说这种气话，都是一家人……”
“这是您的卡, 密码写在本子的第一页。”戚鱼没转头看孟贞兰, 顿了下, 继续对戚明信道，“我要走了。”
“你给我站住！”戚明信扬声叫住后，语气和缓几分, “小鱼，你跟爸爸说，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闹这个？”
不等戚鱼回应, 孟贞兰忙温和笑道：“你攒了钱就自己收着，自家人还给自家人算怎么回事。”
孟贞兰心里也惊疑，没想到戚鱼今天会来闹这一出。
她不信戚鱼还真会跟戚家断绝关系,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戚鱼借这事故意摆她一道，想顺势在戚明信面前提起上回被戚甜绑去那件事，借由头说委屈罢了。
谁知戚鱼摇了摇头，眼底干净清澈：“我从很久前开始，就想攒钱还给你们。”
孟贞兰拿起床头桌上的笔记本，越翻越惊愕，本子里一条一条，戚鱼事无巨细地估算了从小到大的花销，自高中起，花销开始变得精确，每一笔转账用度都记录在册。
可这也是笔不小的数额。
“小鱼啊，这卡你还是拿回去。”孟贞兰笑吟吟问，“我猜，里面有不少是故峥借你的吧？”
孟贞兰提起虞故峥，也是在提醒合作的事。
虽然最近两家合作的文旅城项目已经步入正轨，各方合同也签订完毕，但联姻这半年来两方在别的业务也有往来，要是这时候在戚鱼这里出岔子，那些合作不继续了，家里公司说不准要损失不少进项。这就远非戚鱼这张卡里的数额能比的了。
戚明信思量着，也蔼声：“小鱼，要是你在故峥那边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不能拿这事闹脾气。”
戚鱼终于瞅向孟贞兰，轻轻蹙了下眉尖。
“那个不是我的家。”戚鱼开口。
戚明信愕然：“什么？”
“从您把她们接进来以后，那里就不是我的家。”这些话戚鱼本来不会说，她望向戚明信，话语轻却坚定，“您说要和睦相处，只是您一直也知道所有的事，不过您不关心，也不在意。只要看起来和睦，您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忽视，可以偏心。”
戚鱼顿了下，抿唇道：“可是我妈妈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她又补一句，“你错了。”
“小鱼……”戚明信半晌才出声。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戚明信看着戚鱼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深陷的酒窝还有几分记忆里天真稚气的可爱，一时恍惚想，他这个女儿有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
戚鱼道：“这些钱都是我一个人攒的，现在还给你们。”
戚明信接不出话，眼睁睁看着戚鱼要离开。
孟贞兰叫住：“你在故峥那里——”
“不用你管。”戚鱼在病房门口停住，转过身看向孟贞兰，破天荒地打断了。
住院部底楼的花园环境清幽，十一月中旬，银杏落了一地。戚鱼经过花园时，杵了会儿，低下脑袋摸出手机。
美国达拉斯的时间刚刚入夜，虞故峥那边响了近十声没有接，可能是在忙，戚鱼等到第十声时主动中止拨号。
刚想往地铁站走，手机却响起来电。
戚鱼接通，小声问：“您现在在忙吗？”
“不要紧。”虞故峥那道声音传过来，道，“听着心情不错。”
“嗯。”
戚鱼没提在医院的事，一开口声音含着轻松糯意：“生日快乐。”
“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不过不是很贵，下次见面就给您。”戚鱼又补一句，“本来我想等您那边过零点再打，但是我下午有课，就只好现在打……”
虞故峥那边似乎是笑了一声，低醇好听，音色像寒冷冬日里煨的酒，在戚鱼耳侧慢慢烧起。
戚鱼忽然就停住脚步，有点局促，刚才好像自顾自说了不少话。
“我打扰到您了吗？”
虞故峥却问：“准备了什么？”
“是一支钢笔。”戚鱼挑来选去，还是买的这个，“但是应该没有您平时用的那支好。”
虞故峥道：“也该换一换。”
“……嗯。”戚鱼感觉自己应该是在笑，话语也扬起一点，“那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送给您。”
虞故峥那边应该是真的很忙，戚鱼隐隐听见有外国人插话，语速急促而快，她没再打扰，聊过几句就收线。
通话结束，戚鱼却对着屏幕默了会儿。
其实刚才在医院里说那些话，自己还是会有不安。只是所有微小的不确定感，在给虞故峥打电话时消失殆尽了。
手机已经暗下去，戚鱼从漆黑屏幕上瞅到自己的表情，抬手对着那处不受控翘起的唇角，轻轻戳了下。
屏幕随即亮起，戚鱼想了想，索性翻出很早之前在马场时，她和虞故峥的那几张合照。
仔仔细细挑了一张，设成手机的屏保。
.
从医院回来不过两天，戚鱼接到几个戚明信打来的电话。
戚明信大概是知道了改装厂发生的事，特意说这事一定会严厉罚戚甜，还想约戚鱼见面好好聊聊，话语里关心也比以往要真切许多。只是戚鱼仅仅接过第一个电话，后面打来的都没再接。
戚鱼是真要和戚家断绝关系，这事出乎戚明信的意料，家丑不可外扬，他没把事往外传，却想到了同在市内的汪盈芝。
“戚明信以为是我教你这么做，还打电话来问我。”
咖啡厅内，汪盈芝放下瓷杯，面有怒容，冷嗤一句道：“他倒会推卸责任，也不想想事情是怎么到今天这一步的。”
“您不要再接他的电话了。”戚鱼道歉，“我没想到他会打给您。”
“这能有什么。”
汪盈芝也没想到戚鱼真会离开戚家，看样子还准备断得一干二净，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你现在是一个人，以后再有事就来找阿姨，反正戚明信那里……”汪盈芝长叹口气，打住不说了，又关切问，“既然都跟他们断了，阿姨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过吗？有没有想过要留学？”
“我没有想要出国。”
“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阿姨可以先替你付了，到那边也能住阿姨这。”汪盈芝提起自己的儿子，笑劝，“汪丞比你大不了几岁，他一直想有个妹妹，到时候肯定跟你处得来。”
汪盈芝支持戚鱼参加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可看戚鱼实在没那个意思，只得做罢。
“那你和虞故峥的婚约也能断了，只是订婚——”
“汪阿姨。”戚鱼开口接话，礼貌摇了摇头，“这段关系……我不想断了。”
戚鱼说这句的表情居然接近郑重，杏眸里像舀着一池水，隐约泛着微光。
“你对虞故峥……”汪盈芝欲言又止，面上难掩惊诧。她多活这么多年，戚鱼现在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汪盈芝惊得不轻，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糟了，刚急着想多说几句，合作伙伴的电话打过来。戚鱼还要回学校上课，汪盈芝没办法，只好打定主意等下次有空好好聊聊。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戚鱼照旧上课做兼职，戚明信没再打来电话，倒是在别墅里的司机林辉联系她，说是车到了。
暑假时戚鱼挑的那一辆车刚到4S店，林辉陪戚鱼去提车，办完一系列的手续，当天就开回了别墅。
车牌是先前就办好的，拿到车就能直接上路。但戚鱼没把车开去学校，一是平时她也不怎么用车，二是学校附近的停车位收费很贵，而现在戚鱼自己的卡里已经不剩多少钱了。
第一次正式上路，是去机场接人。
“您先别告诉虞先生，可以吗？”戚鱼算着航班落地的时间，在前一晚给庄成打电话，“等你们到的时候，您给我发一条信息，我就知道了。”
庄成没料到戚小姐要主动来接虞总，愣了一愣，恭敬答应：“好的。”
戚鱼也是第一次做这种类似给惊喜的事，挂电话前，认真补一句：“麻烦您了。”
候机室内，庄成从几步开外的地方回座位，见虞故峥容色疏淡，仍在低眸处理公务。
他悄悄舒了口气。
不过两秒，虞故峥未以目光回应，平静出声：“怎么。”
“……”
“戚小姐说要来给您接机，让我保密，先别告诉您这事。”庄成迟疑不过一瞬，就卖了戚鱼。
虞故峥瞥了一眼庄成，没说什么。
庄成缄默颔首，对不住了戚小姐。
五分钟后，戚鱼收到庄成发来的信息。
庄成：【戚小姐，明天市内可能会下雪，您开车过来的时候要小心。】
航班中午十一点落地，戚鱼提前一个小时将车开到机场附近的停车场。直到庄成发信息提醒到了，她随即开车到航站楼对应的出口外。
今天确实在下雪，等了片刻，戚鱼一眼就看到从远处出来的虞故峥。
男人身形格外颀长挺拔，西装外套着黑色大衣，气质光华出众。太显眼了，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就像一帧定格，只看得到他。
戚鱼正要开门下车，却见虞故峥径直往这里来。
庄成循着虞故峥的方向，也看到那辆白色LS了，刚跟着过去，车门恰好打开。
“您怎么知道……我刚才本来想告诉您。”戚鱼抬起脑袋看虞故峥，心跳怦然一动。
虞故峥问：“到了多久？”
“一个小时。”戚鱼补道，“也没有很久。”
要给对方惊喜，反倒感觉自己被给了惊喜。
随行的还有两位精英模样的男人，两人殷勤向戚鱼打过招呼，上了另一辆来接机的车。庄成则来到戚鱼的车旁，为虞故峥开了后座车门。
戚鱼也想回驾驶座，却对上虞故峥落过来的眸光，他低缓道：“坐过来。”
庄成就接手了这辆车。
车开出机场，庄成边开车边跟虞故峥报备工作，戚鱼看了片刻窗外的雪景，还是没忍住，扭过脑袋，专注看向身边的虞故峥。
虞故峥在看邮件，神色沉静，侧颜轮廓英隽无俦，说不出的迷人。
直到车即将开上高速，虞故峥出声：“庄成。”
庄成忙应声。
虞故峥道：“你下去抽根烟。”
戚鱼一顿，庄成已经会意，颔首将车停在路边，自己下了车。
后座，虞故峥转眸过来，无声打量戚鱼须臾，忽然笑了：“怎么这么专心。”
“……”
这句话听着竟然像逗人，戚鱼好半晌才回。
“……您好看。”
视线交错一刹，戚鱼继续，小声补充：“这样笑起来，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