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驶过长街, 车内一片寂静。
虞故峥的眸光落在戚鱼簇湿的睫毛上,那双漂亮深长的眼微眯了一瞬,逐渐敛了笑意。
片刻, 他问:“是谁。”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戚鱼不肯说,眼泪揉完了却还在掉, 一腔委屈和着酒意往外吐露,“高中的时候,我问他能不能等我长大, 能不能,不要喜欢上别人,他答应我了,但是没有做到。”
“他觉得我, 太小了, 我的喜欢也太小了。”
戚鱼小声哽咽:“可是我没有办法,再这么喜欢上别人了。”
她哭着看虞故峥, 倾诉得毫不设防, 脸颊都是泛光的水痕, 看上去触感湿软。
半晌。
戚鱼见虞故峥伸手,她往后小小躲了下,下一秒, 男人的修长手指仍触近了,温热指腹在她眼尾稍一带过,替她擦了眼泪。
她慢半拍地怔住。
“不小。”虞故峥道,“也该是喜欢一个人的年纪。”
戚鱼抿唇, 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过会儿才轻轻重复:“可是他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不要了。”虞故峥替戚鱼擦完眼泪,一触即收, 神情辨不出清晰情绪,简扼接,“以后不准喜欢他。”
“……”
戚鱼已经止住了哭,但没吭声,眼眸仍然红得湿润惹人,虞故峥容色未改,让庄成拿来医药箱。
小指上缠绕的纱布早在刚才擦眼泪的时候就沾湿了,虞故峥解了戚鱼的纱布,重新替她包扎一遍。
动作将要撤离,却被戚鱼攥住了手指。
她似乎是醉得太困顿了,默默抱着虞故峥的手,伏低了脑袋,凑近,脸畔在他的手背上小小地蹭了一下。
借他的手擦掉了脸上未干的泪痕。
“我想回学校。”戚鱼小声。
虞故峥俯视着戚鱼乖乖垂下来的睫毛,没接话。
她像只是借他的手擦眼泪,不带狎昵,难过也难过得很纯粹干净。
两秒后,戚鱼刚想放开虞故峥的手,却感觉他手指稍动,直接反扣住了她的手。他止住她要起身的动作,屈指,在她的脸颊滑落而下。
戚鱼被触得一愣,茫然抬起脸看虞故峥。
虞故峥却在看她的唇。戚鱼乱七八糟哭了一通,唇也泛着细微的水光,虞故峥以指腹蹭过她的下唇,不紧不慢地在柔软唇角按抚而过,敛着眼,意味不明。
“……”
就在戚鱼无措到屏住呼吸时,对方松了动作。
虞故峥对司机道:“不回家。先她送回学校。”
车掉头一路开回K大,还是停在街口。到的时候戚鱼已经安安静静靠着座位睡熟了,虞故峥也没发话让叫醒,庄成一看不是办法,想起上回在会所时留的戚小姐同学的电话,拨了一个,客气请对方来接人。
乔文文这周末留校期末复习,接到电话没两分钟就找到了戚鱼。
助理模样的男人打开宾利的后座车门,乔文文看车里的戚鱼睡颜恬静,探进去轻轻推了下人:“小鱼醒醒,回寝室了。”
一时半会儿没叫醒,乔文文视线一抬,才注意到车里还有人。是昨晚那位先生。
对方看到她,略略一致意:“麻烦你。”
“不,不不麻烦不麻烦……那我,我就接她回去了……”
好在戚鱼迷蒙间醒了,乔文文大松一口气,赶紧带人回寝室。
宾利在夜色里驶远。
车内,庄成查看手机消息:“虞总,李总他们还在等您,说那边的局没散,今晚还去吗?”
虞故峥阖起眼眸小憩,并不回应,须臾,才淡淡道:“给她同学去个电话,确认一下人到了。”
庄成反应过来是说戚鱼,恭敬打了电话,得知已经安全到了。
“戚小姐的心里能藏得住事,喝醉了才肯倒出来。”挂完电话,庄成搭话,“没想到她年纪还小,这么重情。”
刚才戚鱼哭着倾诉的那些话庄成也听见了,听着戚鱼应该是从高中开始就单恋着一个人,看样子还陷得挺深。庄成挺吃惊,看待戚鱼的态度也变了一些。
“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庄成纠正自己上一句。
虞故峥抬眸看了庄成一眼,片晌,终于出声:
“告诉他们,今晚不去。”
.
“宝贝,你看着我的眼睛。”
寝室,乔文文搬来自己的椅子,表情凝重而严肃地坐在戚鱼面前,问:“你喝醉了吗?”
戚鱼听话地看她,点点头:“……有一点。”
“不行,喝醉了我也要问!”乔文文抓心挠肝,纠结了半天,把手机屏幕递到戚鱼面前,语气委婉,“小鱼,他们说的这个不是你吧?”
屏幕上是戚鱼先前看到的表白墙内容,匿名劝告某大一学妹不做小三的那一条。
乔文文对昨晚在会所里发生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当然也记得戚鱼是怎么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带走的事。
当时场面混乱,一群人像打机锋般聊到“华泰”“于总”,乔文文回来后上网查了一下。
一查吓一跳。
华泰还真是华盛泰源,是那些临近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心中挤破头都想进的大厂,而于总是虞总,华泰董事长,虞故峥。
果然。昨晚的惊鸿一瞥实在印象太深了,乔文文深有领略,不谈样貌,他身上那种气质就太不一般了,不是单靠穿西装打领带就能撑起来的,一看就不属于他们这种凡人圈子。
“这个人不是我。”戚鱼又看了一遍,摇摇头,“昨天晚上我没有去酒店。”
“真的不是你?”乔文文如释重负,“你吓死我了!昨晚我都不敢在微信上找你,我还以为你和,你们在那什么……”
“……”
戚鱼想了下,迟钝地环顾了一圈:“苏桐她们不在吗?”
“不知道啊,昨天事情解决以后我回来了,苏桐一直没回来。郑司佳她今天出去刷夜,估计也不回来了。”
戚鱼迷迷顿顿地“嗯”了句。
“别睡,等会儿宝贝!还有件事!”乔文文迟疑,“可是我查到,那个虞故峥他……结婚了?”
“嗯,我知道。”戚鱼糯声。
“……”
乔文文失语半晌,震惊:“你知……不是,他他他结婚了啊!到底是你喝醉了还是我醉了?!”
谁料戚鱼点了下头,思忖后又摇摇头,诚实回:“我没有特别醉。”
说完,戚鱼慢慢抬手,感受了下自己的心跳。
还是很快。刚才在车里的时候,那样子,跳得更快。
戚鱼抿了下唇。
她其实也不是很醉。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故意喝醉,是不想他去赴会。
有些心思,不想让他明白,但又想让他知道。
……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还小。
“那你以后怎么办啊?”乔文文她爸是治安警,她妈是大学马哲教授,从小在红专家庭长大,是真接受不了,“你们……你最好告诉我你有苦衷,他他他太太知道这事吗?”
乔文文没在网上查到太多关于虞故峥结婚的消息,只能查到他和一个什么集团的千金有婚约,不过此外倒是搜到不少花边绯闻,看完说实话,贵圈真乱。
“是我。”
“啊?”
戚鱼捧着水杯,坦白道:“和他订婚的那个人,是我。”
“……”
乔文文不知道自己艰难消化了几分钟。
良久,她脑海里数百个想问的问题堆在一起,只讷讷出一句:“鱼宝宝,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戚鱼闻言看着乔文文,眼神有困意,但清澈干净。
乔文文更痛心了:“那个虞故峥好像感情史很丰富,他和好多人传绯闻,还玩制服play……”
“制服,什么?”戚鱼迷茫。
乔文文翻了一篇两年前的八卦新闻给戚鱼看,别的绯闻拍到的照片都是出入公众场合,而这条是实实在在的劲爆。
当年有媒体在酒店拍到某个小模特陪着华泰虞总一起出席商务酒会,据说酒会中途,有端酒的侍应生不小心泼脏了虞总的衬衫,小模特就又陪着一起上楼换衣服。
可后来从酒店房间里出来的是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跟上来的媒体只来得及拍到背影,一看女孩背影那差不离的黑长发和校裙下纤细笔直的双腿,当即拍板,这可不就是小模特吗!
于是华泰虞总喜欢玩制服play的事也传了一阵。
但在名流圈内权势为尊,这点八卦也就是闲着的太太们会在茶余饭后提一嘴,压根起不了水花。
戚鱼对着那几张图默了会儿,片刻,又点点头。
“这个可能也是我。”
“……啊??”
“这个人,也是我。”
乔文文眼睁睁看着戚鱼滑过那张小模特的照片,停在那一张校服背影照上。
随后,戚鱼垂敛下眼睫毛,小声道:“……不过,他应该不记得了。”
.
但戚鱼还记得。
两年前,戚甜留学毕业回国,孟贞兰给她在市中心的酒店办了一场接风宴,宾客满堂。
戚鱼那时还在读寄宿高中,甫一放学,就被孟贞兰的司机不由分说接到了接风的酒店。
宴会厅内,戚甜看见主桌边坐着的戚鱼,当即挂了脸。
“妈!”戚甜不满,“我不是说了,今天我那些朋友都要来,你怎么什么人都请啊。”
孟贞兰睨她:“又怎么了?”
“我说她啊,”戚甜指戚鱼,“等会儿你就让我朋友都知道我有这么个妹妹啊?这穿的什么校服,土死了。”
戚甜故意的冷嘲热讽不起作用,戚鱼穿着市内中学里最普通不过的校衣校裙,正垂眼在桌边写一张卷子,像是没听到。
她顿时气闷。
“闭嘴,你爸在楼下应酬,等下他要上来看你。”
今天酒店里还在办一场大型商务酒会,就在楼下,戚明信也在。
孟贞兰在戚明信面前还会稍稍做样子,并不明显表现出苛待戚鱼,反而皱眉打量戚甜裸.露出一截的大腿:“你这个纹身明天就去给我洗了,像什么样子。”
“哎呀烦死了!”
戚甜烦得要死,转身就走。
等戚鱼认真写完一张数学卷,宴会厅里来的人也逐渐齐了。侍应生开始上菜,她一言不发地收起卷子,捧着水杯喝了一口。
戚甜刚下楼去找戚明信撒娇了一番,回来的时候一扫不耐。
今天是给戚甜回国接风,现场热闹成一片,主桌这边围满了她的朋友,戚甜似乎在楼下的那场酒会上拍到了什么照,拿着手机给朋友传阅。
戚鱼听着,耳边都是此起彼伏的惊艳声。
“妈你看看,这个人好不好看?”戚甜拉住过来的孟贞兰,双颊绯红,“你跟爸说说,去帮我要一下联系方式嘛。”
谁知孟贞兰看了一眼屏幕,当即没好气:“他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虞故峥他……”
戚鱼忽然就倒翻了自己一裙子的水。
“……我去一下卫生间。”戚鱼终于开口,声音糯软而动听。
没有人理会戚鱼,她的离开悄无声息。
离开宴会厅后,戚鱼一路来到电梯间。
她按亮下楼的键,随后手心轻轻攥了下校裙的裙摆,逐渐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戚鱼在想。
自己也是戚明信的女儿,应该可以进楼下的商务酒会。
也可以……再见到他。
只是看一眼。
“叮”的一声。
上行的电梯在这层停下,旁边有人进电梯。戚鱼并不进,只是抬眸瞅了一眼。
一眼就顿住了。
电梯里,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合上的电梯缝隙间一闪而逝,像一个定格的瞬间。戚鱼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以及黏在他身旁笑得妩媚腻人的漂亮女人。
虞故峥。
显示电梯在七十层的酒店套房层停下。
十分钟后,戚鱼出现在同样的楼层,踩进走廊厚软的地毯,一时没有往前走,似乎有点茫然和犹豫。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等在这里,好像也不合适。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戚鱼抬起脑袋,顿了下。
方才在电梯里笑得甜腻的女人正往电梯间这边跑来,神色尽是委屈和难堪,在哭。
走廊尽头的套房门没有关死。
戚鱼推门进去时,男人正靠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阖眸捏着眉心,看着兴致不高,似乎是醉了。
听见去而又返的脚步声,虞故峥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眸光落在了刚进门的戚鱼身上。
对视片刻,虞故峥笑了。
戚鱼默默看着他,抿了下唇,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和局促。
当初,她第一次见到他,他笑得很好看,让她别哭。
而时隔四年,此刻。
虞故峥同样轻轻笑了一声,几分醉意,从容光华。像一尊遥不可及的神。
他道: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