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升境强者看来, 第一二层纯属菜鸡互啄。
赢下擂台之后附送的那些云岛,也小得随时都要被云海侵蚀成碎石。
这种低层次的战斗,拿来历练下家族中的后辈也就成了。
真正的竞争, 还是得看第三层。
到了飞升境, 争斗的层次高了, 危险性也相应提升, 毕竟大家都是挨过天雷的人了, 谁还怕死呢?
更难受的还有云海塔的匿名规则, 谁也不知道排在自己前面的到底是谁。
若是遇到些讲道理的修士, 打不过弃权也就罢了。
但要是遇上嗜杀成性的修士……那就遭了。
他们本来在不能杀人的云海城里就憋坏了,进了云海塔还不抓紧机会搞事?被他们盯上的挑战者,极有可能连弃权的机会都寻不到就被当场斩杀。
所以, 从第三层起,云海塔内的每一场战斗, 都像是拿命来做一次豪赌。
温云一贯学不会轻敌,只记得住“珍爱生命”四个大字, 她这回进云海塔也是做足了准备。
虽说从外面看来,她身上衣着依旧素净简洁,没有旁的装饰物或法宝, 再看眼神坚定,背脊笔直, 十足一个清冷孤傲的女剑修。
但是除了小火龙, 谁能猜得到这幅假象之下的真相呢?
她衣服内层足足贴了三百多张防御卷轴,几乎是把卷轴缝成衣服穿了!
这月的挑战者就她一个, 倒也不必担心后面有人不讲武德搞偷袭。
温云迈入云海塔的瞬间, 就被传送到了第三层的一百号擂台。
在这里守擂台的是个高瘦的青年, 瞧不出年龄, 闭着眼好似在假寐,微光只落在他半边身子上,隐约可以见到衣角上还残留着变成暗色的陈年血迹。
杀气顿时蔓延出来。
尽管他在云海塔内的修士中只排最末,但这股危险的气息,已不是外界修士能与之比拟的了。
在温云踏入的瞬间,他的眸子猛地睁开,一道阴冷的视线随之射了过来。
只不过在看到温云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后,他微一怔,旋即缓缓皱眉。
他冷冷说:“哪家的小丫头刚飞升就敢来云海塔试炼,这地儿不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少爷小姐该待的地方,我懒得同小孩儿动手,你自己出去吧。”
换成旁的修士,听到这样的话定会火大,觉得他这是瞧不起我,我要杀了他!
然而五百多岁的温云:他这是在夸我年轻,美滋滋!
于是温云非但不走,反而拿出武器对着他微笑着拱了拱手,朗声道:“还请道友多指教。”
见她不识趣,那青年脸色顿时一冷:“既是如此,便让我来给你上这云海塔的第一课吧!”
他速度极快,如箭一般飞射过来。
温云眼前一亮。
不愧是能在云海塔内受擂之人,虽说只是最末,但是这能耐已远超寻常飞升者了。
这是她飞升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战斗,她亟需同人交手,才能够真正适应飞升境的力量。
这个对手不弱,她很满意。
温云手持龙骨法杖往后轻跃避开,她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反击,而是选择放出自己的神识,将整个擂台都覆盖进去!
神识其实就是精神力,在这方面温云要远远强过寻常修士……不,确切说来,在飞升境内恐怕无人是她的对手。
因为她可是挨过了一百二十二道天雷轰顶的人!
虽说上界的修士也是会修炼神识,但是没人跟温云一样,前五百年仅修神魂。
更没有跟温云似的,天天作死研究禁咒,把自己的神魂翻来覆去地折磨,以至于对那种痛苦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正常人可以挨过前一百道淬体的天雷,但是到后面淬炼神魂时,他们就禁受不住那种源自灵魂的痛楚了。
便是商无央这样赫赫有名的天才,他不也倒在了一百零一道的天雷下了吗?
而温云的神魂在经历过淬炼后,变得越发可怕了。
此刻她的神识仿佛一根根细丝,悄无声息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丝异动,并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那高瘦青年亦是觉得古怪。
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无论是身法还是修为都不算好,甚至在自己的攻势下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到,但也不知为何,总能险险地避开他的每一次攻击,就像是提前预知了所有的动作似的!
难道她是专修身法,不修攻击功法?
真是怪哉!
分明是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然而这老鼠太过狡猾,反而像是在戏耍着猫跑。
这样打斗到后面,高瘦青年体内的源力都快耗尽,原本迅捷的动作也相应地变得迟缓下来。
“就是现在。”
温云寻着机会,在对方又落空一击的瞬间抄起武器,拿的明明是龙骨魔杖,挥出的却是一记剑招!
高瘦青年万万没想到逃了一整天的她居然会还手,且力道还这么大,这猝不及防的一棍子竟然把自己敲飞了!
被打下擂台的瞬间,青年的脑子还有些懵。
然而那少女却已经敛了敛衫裙,笑脸盈盈地对着他拱手:“多谢道友,辛苦了。”
在被传送出云海塔的前一刻,他终于想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说那句“辛苦了”。
敢情这丫头在拿自己当陪练啊!
温云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干的。
虽然剑修都爱财,但是除非紧要关头,她其实不太愿意用命去搏富贵。
云岛固然很美好,但还是小命价更高。
所以在连续挑战赢了三位陪练之后,温云意识到一个事实:她现在实力已经尚且不足,恐怕不能继续再挑战下去了。
方才应付第九十八号时就是搞偷袭才勉强赢过,若是不自量力去挑战更强的一层,结果恐怕只会败退而归。
她准备出去后,先仔细反思研习前面的三场战斗,将这些经验尽数消化后,等到下月初再尝试着去挑战第九十七号擂台。
至于现在,温云则是干脆利索地选择结束这月的挑战,退到云海塔外。
肃杀死寂的云海塔内跟塔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云海塔已然成为云海界的一道□□,虽说绝大多数人没打算进去冒险,但是来云海界总归是要来看看的,故而这附近尤其热闹。
且不说城中的那些装潢华丽的各色商铺,便是塔外的那一大片空地上,那也是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小摊,来自各界的商贩们在此易换资源特产,倒也很是热闹。
毕竟修真界虽然不用吃饭,但是你修行想要法宝总得源晶吧?
受了伤找医修也得源晶吧?
武器坏了重新修理那也得要源晶吧?
在上界,连追杀仇家都得耗费一大笔源晶!毕竟上界太大了,想找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儿。
说来说去,在上界修行需要的资源,那可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巨窟。
所以,像飞升境为了省下寄售费用,选择来摆摊也不是什么奇事,他们当中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学着大大方方地吆喝招揽客人。
温云一抬头,就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喊得最大声的宿垣真人。
这个老剑修神采奕奕地挽了袖子站在人群中央,浑然不怕丢脸,大声招呼着。
“走过路过别错过啊,便宜出租一阶云岛了,还有少量二阶云岛,位置极好风景奇佳……咦,云丫头,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经历了叶疏白上次给予的教训,这次宿垣真人好歹没是稳了一手。
他没在温云面前摆长者架子,而是谨慎地问:“你这次是胜了多少人?”
待得知温云赢了三次后,他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算变态。
但是转念一想,温云挑战的可是飞升境啊!
她刚飞升不久就可以连挑三人了,这仔细想来,三个飞升境可比一百个飞升以下的难缠多了,温云这怕是比叶疏白还要变态了!
但是成熟的剑修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的真正想法。
宿垣真人淡然颔首,冷酷评价:“尚可。”
温云倒也不计较这些,她现在更关心叶疏白的去向:“这都过了快十日了,小白还没出来吗?”
“叶小子要强不要命,这次怕是又要到极限才愿意出来,我们不必等他,且先去做更要紧的事。”
宿垣真人不急不缓地收了摊子,又冲着温云抬了抬下巴。
“走吧,我们去领你新得那几座三层的云岛。”
温云其实不太放心云海塔内的,只是云牌上印有她的神识标记,除非她亲自去,宿垣真人并不能开启云岛。
她也只好收回忧虑不舍的目光,转身跟着前辈走。
老剑修看得心酸又好笑,摸出罐烈酒仰头灌下。
年轻真好,还能谈情说爱,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好在新的三座云岛入手后,飞快地修复好了宿垣真人酸涩的那颗心。
要什么情情爱爱,还是到手的云岛香!
温云用神识纳入云牌内探查了一下,皱了皱眉:“这两座怎么离得这么远?”
云海界太大,这两座岛怕是都在云海界的边缘处了,以他们现在的御剑速度,连前去查看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最后那云岛距离云海城挺近,仔细观其方位,竟然跟第十峰分岛差不多可以算作相邻了。
当然,这所谓的近,其实也有大半日御剑的距离。
待降落到新的岛上,宿垣真人立马笑开了眼。
“诶,这座云岛很不错!不愧是三层奖励下来的大岛,瞧着是要比先前那座大上四五倍,这一眼居然都望不到边了。”
他看得极高兴,在御剑环视了岛上的布置后更乐了。
“这座云岛的上一个拥有者大气啊,竟然还建了处庄园,而且看这使用痕迹,想来在这儿起码住了有两个月了。”
宿垣真人心中乐呵,性质极高地绕着岛视察了一圈,最后重重点头:“我觉得这地儿不错。”
温云也认认真真地看过,眼中的光越来越灼热,同样点头附和:“我也觉得这地儿不错。”
“想来这座云岛出价两万源晶……不,三万源晶,应该也很好租出去,我这就寻主顾去!”
“前辈稍等!”
温云却突然唤住了他。
“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三万低了?那我再提提价?”
“不是的,这处云岛我想留着。”
“留着?怎么,你打算跟叶小子分居两岛了?”
“不,我打算将它留给清流剑宗。”
宿垣真人的表情凝滞下来,迟疑着开口:“你难道真想把清流剑宗搬来上界?原来你不是在开玩笑?!”
“是,此话从不作伪。”
温云站直,对着宿垣真人深深一拜。
她道出长存心中的念头:“还请前辈将师兄们带入云海界!”
飞升者可以踏碎虚空而行,来往于各界间。
现在她跟叶疏白两个领悟了法则之力的人不在下界,那东玄界自然不会再注意到这么个将废之地,从中带人出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她跟叶疏白需得在此守着云海塔的擂台,不能离去,此事只能由宿垣真人去跑一趟了。
宿垣真人愣了愣,旋即大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个,还用你求?他们可都是我的亲徒孙,便是你不说,我也打算去把他们带出来的,毕竟在下界飞升的可能性极为渺茫,几乎等同于零。”
“只不过,云丫头,你需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没有纵横虚空的法宝,未飞升者无人带领也无法在虚空中存活,仅凭我之力,最多也只能带两个出来。且这两界的距离甚远,或许你未曾察觉,但是我们光是从修真界前往云海界其实就已耗费了数十年时间了!”
“两个名额,你能保证我把能将他们引入上界的这个消息带回去,尚未见识上界残酷的他们真能同往昔那般和睦友爱,不会为了这两个名额反目成仇吗!”
“云丫头,你别忘了叶小子的事!飞升到上界,几乎是所有修士的毕生所求!”
温云身躯一震。
是的,那些为了飞升之梦而瓜分叶疏白玉婴的人,在事发之前,不也都曾是叶疏白的道友,甚至是同门吗?
所有的修士在修行之初就被烙下了一个相同的信念:努力修得大道,最后飞升去上界。
他们并不知晓上界其实没那么好,也不知道先前的飞升者其实好比屠宰场中被选中的牲畜,下场凄惨。
他们只知道去了上界就可以做仙人,可以享长生得大自在。
便是师兄他们,因没有真正见过上界是何状况,恐怕也是存着相同的想法,所以在温云飞升时,他们在真心祝贺的同时,也都是羡慕着。
宿垣真人若回去,说要带两人入上界,那不亚于给了两条飞升的捷径。
那比叶疏白玉婴的诱惑力还要强过万分不止,恐怕没人会愿意再等个几十上百年,等着宿垣真人承诺的下一次降临。
可是,他们会相信这虚无缥缈的一句承诺,还是会选择争夺眼前的机会?
师兄师姐们众多,并不仅只有两人,而带人离去的动静也绝对无法隐藏。
他们会反目吗?会因此而恩断义绝,拔剑相向吗?
温云眼前依稀又出现了那幅画面。
叶疏白拖曳着艰难的步子,缓缓行在雪地上,刺目的红色被白映得尤其醒目。
他身上的伤源自魔修,也源自那些旧时同他微笑问候着的正道道友,更源自人性中无法泯灭的那丝贪念和欲望!
慈眉善目的东方和欧阳两个太上长老,谦和近人的柳正虚掌门。
这三人,也曾与叶疏白亲密无间地修习功法,或许也曾跟他一起在黎明曦光下探讨剑术,而柳正虚,同叶疏白更算是儿时的同伴。
可即便是这样的关系,最后也为了那一丝遥不可及的飞升的可能性,将过往的深厚情谊尽数斩断!
自知晓这一切后,温云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修真界的修士们早将对飞升的渴望印在了骨子里。
为了飞升,除了命,他们什么都豁得出去!
宿垣真人叹口气。
“我活了三千多岁了,经历的人和事远比你想象中多,天下最难测莫过于人心,连仙人也看不透它啊!”
温云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再次弯腰,对着宿垣真人长拜不起。
“前辈,我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