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蘅被提拔为主任的消息, 很快就在系统里传开了。
虽然她具体到底是怎样被提拔的,外人都不太清楚,但大家都隐约听说了, 初蘅这回的提拔,是新上任的王院长钦点的。
如此一来,先前关于她是靠着讨男性大领导欢心而火速上位的种种恶意揣测,瞬间就不攻自破了。
大家感慨的内容瞬间就变成了:这位姐是真有两把刷子, 无论男领导还是女领导,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而宋引很快也得到了妹妹升任为初主任的消息。
他心里为妹妹高兴之余, 也忍不住开始暗搓搓地挑拨离间煽风点火:
“蘅蘅,你有没有发现……某个人有些瘟?”
自从宋引知道了妹妹平日里也是可以和外界通电话、并不用半个月一次跑到几公里之外的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后, 他便每天恨不得给妹妹打十几个电话。
这会儿初蘅是趁着会议间隙,跑到楼梯间来和他讲电话的。
因此初蘅满心满眼都还是火箭的问题, 对于宋引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漫不经心地反问:“什么瘟?”
一听妹妹问自己, 宋引瞬间来了劲。
他继续挑拨离间道——
“蘅蘅, 你看啊, 之前你当主任的事情,本来都要板上钉钉了——反正就是从你和明屹两个人里二选一。结果某个人一接近你,你们所马上就来了个空降主任!对不对?”
初蘅:“……”
“这一次也就算了, 可以说是偶然。但现在某个人刚回北京, 走了还没到半个月, 你马上就当主任了!蘅蘅, 这算不算是……你一离他远点, 马上就不瘟了?”
初蘅:“……”
她第一次发现,宋引居然还挺有寻找规律总结规律的本事的?
而且他总结出来的这规律,她一时之间居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季褚他, 的确是……有点瘟吧?
***
很快便临近春节了。
因为先前高明一号卫星试验失败的问题迟迟没有找到,原本无论是六院的同事,还是发射场或是空军的同事,都觉得今年过年大家铁定是回不了家的。
可后来初蘅直接推测出了试验失败的问题就出在运载火箭的二级点火装置上,大家顺着这个方向去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发射失败的主因。
接下来的几天,初蘅又和项目上的其他十几位同事通宵达旦,确定了最终版的改进方案。
终于,在小年夜的这一天,高明一号的发射试验圆满成功。
项目上的几百人算是齐齐松了口气:看来总算是能过个好年了。
当然,相比起底下的其他人,大领导们还是不能放松。
比如王院长,她虽然也是松了一口气,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依旧是心事重重——这只不过是一次试验成功了,离最终发射成功,中间还不知道有多少坑呢。
王院长心事重重地想着,正好看见一旁的初蘅,于是便招手将她叫过来:“小初。”
初蘅赶紧跑过去,手里还拎着一瓶矿泉水。
走到王院长面前,她先将矿泉水拧开她。
王院长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道:“行啦,你回去就收拾收拾,可以回去过年了。”
初蘅讶异,下意识就道:“还有好几天才是法定假日呢。”
一听她这话,王院长便笑了:
“我知道你,任海燕都和我说了,说是以前每年你的调休单子都能攒出来三个月。”
顿了顿,王院长又笑道:“听说你是蜜月都没度完就跑回来上班了?老是这样,老公人再好也是会有意见的。快回去过年吧,不缺你这几天,初七照常回来上班就行。”
既然王院长都这样说了,再推辞就是自己不懂事了。
于是初蘅笑着道:“谢谢院长!”
不过,初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那您……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王院长一愣,然后笑道:“我不回去,我爸妈过来和我一起过年……每年都这样。”
王院长如今这个年纪,父母的年纪至少也是七十多了。
大概也是因为想到这儿,王院长也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我们干这一行的,注定是要亏欠家人的。”
她是家中的大女儿,父母年轻的时候殷切地盼着她成家立业,到头来,业倒是立了,但却一直没成家,这也成了父母几十年来的心病。
这样想着,王院长又看向初蘅,沉声道——
“小初啊,我当年读书晚,读完博士刚工作的时候就快三十岁了。当年和我一起进来的那批同事里,比我聪明、比我勤奋,也比我提拔得快的同事,那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其实是那一批同事里走得最远的。”
“当然了,现在社会比我们那个时候是要焦虑多了,压力也大很多,你们年轻人急躁些,也很正常,我年轻时也这样。”
“不过人生的跨度是几十年,所以有时候不用太执着于一朝一夕、一城一池的得失。就像是小齐,他之前的确是你的主任,但不代表我们就认为你就不如他。每个小朋友有多少本事,我们全都是看在眼里的。”
听完王院长的这一番话,初蘅一时间有些赧然。
之前这位齐主任空降的时候,她的确是过于在意一朝一夕、一城一池的得失了……原来她的这些小心思,领导都看在了眼里。
见她这样,王院长便也没再继续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又对着不远处笑道——
“严司令,喏,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小初。”
经过先前的那一桩事情,初蘅算是在空军系统内也小范围地出了名。
就连严立新司令也听说了,六院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都要成半仙了,坐在办公室里一掐一算就找出了试验失败的问题。
这会儿一见初蘅,严司令便笑眯眯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啊?有男朋友了吗?我们空军里可是有很多条件好的小伙子,需要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吗?”
初蘅:“……”
她就知道,她碰到的每个年龄超过五十的前辈,爱好就是替人做媒。
好在没等初蘅说话,王院长先替她回绝了:
“我们这么优秀的小姑娘,肯定是老早被预订了。你们那儿的和尚就别想来挖墙脚了啊。”
“小姑娘有男朋友了?”严司令也大为好奇,“男朋友干什么的?”
说完,他又看向初蘅,道:“我手下有一个姓韩的少校,还不到三十岁呢……你男朋友条件肯定没他好吧?要不你去见一见?挑老公嘛,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多看看多瞧瞧,货比三家还是要的。”
初蘅笑了笑,然后道:“严司令,我已经结婚了。所以……不是男朋友,是老公。”
“……这么着急就结婚了啊?”严司令满脸的错愕加惋惜,“哎呀,那你这太可惜了,还没见过我们空军的这帮小伙子呢。”
一旁的叶主任听见,也凑过来,插话道——
“严司令,人家小初的老公,上次篮球赛的时候可是把你们空军的小伙子打得落花流水了呢。您可别再推销您那些部下了……早就被人家小初的老公给比下去了呢。”
王院长朝着初蘅使了个眼色。
得到了领导的允许,初蘅赶紧趁严司令不注意跑了,免得他还要给自己介绍对象。
***
虽然王院长已经给初蘅放了假,可等初蘅将手上的工作处理安排完,还是拖到了大年二十八那天,才回到了北京。
来机场接她的只有季褚一个人。
初蘅觉得这情况有些罕见,“宋引呢?”
她这次回北京来的航班行程都提前通知了宋引,按照他的性子,哪怕是天上下刀子,那也是要来机场接她的。
季褚发动了车子,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解释道:“他人在医院,走不开。”
一听这话,初蘅便明白过来了。
宋引人在医院,唯一的可能便是为了照顾那个人。
正如初蘅一般,季褚也不愿意提起宋鸿煊的名字。
毕竟那是当年间接导致褚晓死亡的帮凶,他大概要比初蘅更加难以释怀。
不因为宋鸿煊而迁怒她和宋引,这大概已经是季褚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一时间无话。
初蘅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也再一次地沉重了起来。
因为车上的暖气太足,又因为前一天熬夜到了凌晨一点,今天又是清晨六点便从基地出发赶回北京的飞机,所以初蘅才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并不是往回家的方向开。
初蘅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季褚。
他抿了抿唇,然后低声道:“新家。”
初蘅愣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
他之前说的婚房……已经买好了?
季褚选定的这一处婚房,是城中为数不多的新楼盘了。
这个楼盘的价格不便宜,甚至比宋老夫人当初给初蘅买的那间高档公寓的单价还高。
等到一路进了公寓楼,看见这一梯一户的配置和这套空间开阔南北通透的大平层,初蘅立刻就炸了,凶巴巴地反问:
“干嘛花这么多钱?!”
这套房子没有三四千万是拿不下来的,他的公司现在不是还在烧钱的阶段嘛?
一下子拿这么多流动资金出来买房子——她一年到头都还住不上几天,这难道不是疯了吗?
季褚抱住炸毛的季太太,好声好气地哄道:“我说过了……别人都有,我们蘅蘅也要有。”
哪怕她并不在乎这些,可他也要给她。
被他这么好声好气地一哄,初蘅瞬间便觉得自己刚才凶得像一只母老虎。
她的声音也软下来,但还是不解:“住我那里不行吗?不买婚房我又不会嫌弃你。”
说到这里,初蘅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就在前几天,她还在电话里和宋引一起说他的坏话,两个人都嫌弃他瘟。
这样一想,初蘅就更加觉得愧疚了。
“算了……都是我不好。”
肯定是她之前某些时候无意识流露出的表现,让季褚觉得自己嫌弃他了。
念及此,初蘅又环绕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一连亲了好几口,然后才低声道:“以后这种家庭重大决定……你还是要提前通知我一声。”
季褚没料到,自己简简单单的一番茶味发言,竟然惹得蘅蘅突然对他这么百依百顺。
下一秒,他便一把将人抱起来,一路走进主卧,然后将人放在了大床上。
初蘅搂着他的脖颈,气息不稳,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砰砰”响,双颊绯红,眼波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干什么呀?”
季褚也倾身压了上来,哑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共同决定一下,这个床单睡得舒不舒服?”
初蘅羞得伸手打他,“你讨厌死了。”
季褚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在她柔软的掌心吻了一下,然后唇又沿着她的手腕、胳膊、锁骨一路流连了下去。
***
等到云收雨歇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初蘅一边弯腰穿丝袜,一边愤愤地将手边的男士衬衫往睡在旁边的男人头上砸。
“烦死了烦死了……你别碰我!”
这人平时总说想看她穿裙子,之前拒绝过了他那么多次,初蘅今天难得想要满足一下他的心愿,所以出门前翻箱倒柜地找来了唯一一条裙子换上。
可谁知道,这人一看见她穿裙子,瞬间就收不住了,和饿红了眼的狼似的。
季褚拿下来兜头罩在自己脸上的衬衫,也不恼,而是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
“蘅蘅,刚才是你自己同意……让我放里面的。”
此言一出,初蘅的脸再次羞成了一个大番茄,气得就要冲上去拧他。
“你烦死了烦死了!”
这个新家里又没有高分子薄膜材料,刚才两人脱都脱了,亲都亲了,滚也滚到了一起,本来就是新婚燕尔,两人又都是高龄开荤,怎么也不可能忍住。
所以初蘅才一时意乱情迷,才说了那一番话。
现在她都要后悔死了。
季褚刚才餍足,所以这会儿由着老婆打了好几下,心情依旧是美滋滋的。
他将人抱在怀里,哑声道:“你自己说的……当了主任,就可以要宝宝了。”
初蘅简直要气死了,恨不得挠花他的脸,“床上的话不就是随便说说的?这你也信???”
季褚:“……”
好半晌,他才一脸落寞地问:“是‘当了主任就可以生孩子’,还是‘放里面’?”
初蘅真的要被气死了:“都是!都是!”
一个合格的老公难道不应该正确分辨老婆说的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吗????
初蘅气得又照着季褚的胳膊拧了好几下,然后怒道:“起来!去买药!”
季褚丧丧地应了一声——若他有尾巴的话,此刻尾巴肯定要耷拉到地上了。
“不吃不行吗?那药对身体不好……也不一定会中。我下次一定戴就是了。”
初蘅还是很生气:“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行!”
在高明一号和高明二号圆满发射成功之前,她绝对不能生孩子!
绝对不能!
就这样,两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满脸落寞地跑出去买药了。
只是临近春节,大街上的许多店面都关门不营业了。
季褚将车子开出了五条街,这才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药店。
下了车子,初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就要去买药,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童音——
“蘅蘅!”
她转头望去,看见的却是舅舅的女儿,纭纭。
纭纭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像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
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小丫头第一次没有叫她“古娜拉黑暗之神”,而是叫她的名字。
初蘅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心底有一个猜测冒出来,她却不敢去细想。
她走到小丫头面前,蹲下来,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蘅蘅?”
纭纭笑眯眯的模样:“爸爸告诉我的!”
说着小丫头伸着小手,将手指一张一张,很快乐的样子,“爸爸给我看了你的照片,说你不是黑暗之神,你叫蘅蘅。”
听见这话,初蘅迅速地偏过头,忍住了那一阵汹涌的泪意。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不失态,可等她再转过头来时,便看见了站在纭纭身后的,那个又高又壮的身影。
是舅舅。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串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一看就是刚才去给女儿买的。
初蘅瞬间就泪如雨下,捂着脸呜咽出声。
一见到初蘅,舅舅的眼睛也红了。
他的鬓角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有了——他已经全然是个中年人的模样了。
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脸去,胡乱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将手上那串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往初蘅面前一伸,声音里还带着哽咽,语气却是凶巴巴的——
“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还不过来拿?!”
说着说着,舅舅声音里的哽咽也止不住了,他喃喃道:
“死丫头,十多年不来看舅舅,你可真……你可真是个小白眼狼!当初就不该疼你!让你自生自灭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