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是长久的静默。
初蘅只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跳着, 心跳声响得和擂鼓声一般。
而最要命的是,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初蘅居然还是没忍住, 抽空看了一眼季褚的手掌。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 而拇指尖和食指尖之间的距离……这也太长了, 不现实, 不可能。
初蘅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此时此刻,两人挤在了书房的狭小角落里,一呼一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她甚至能感觉到男人呼吸的气息就拂在她的耳边。
这样的感觉,很暧昧……也很危险。
一时之间, 初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垂下眸子,然后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男人, 想要推开他走出去。
谁知道下一秒, 季褚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在她的耳边低语:“蘅蘅。”
初蘅抬头看他, 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在被火烧。
季褚攥着她的手腕, 然后将人压在了身后的书柜上。
下一秒,他继续道:“这种事情,你如果想知道的话……直接来问我就可以了。”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然后又颇为善解人意地开口道:“当然, 如果你想验证这个方法的准确性, 现在就可以。”
说完,他又朝着她摊开了手臂,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架势。
初蘅咬紧了唇,“……”
她原本极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见过一些世面, 但此时此刻还是缩了。
现在就要她验证那个方法……那以后呢?
难道以后还要更进一步吗???
都不用想象具体的画面,单是脑海中出现这个想法,初蘅便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虽然她并不抗拒这些事情,但……现在是不是太快了点?
见她这副神情紧张呼吸困难的小嫩鸡仔模样,季褚不由得失笑。
他揉了揉她的脸颊,然后低声道:“蘅蘅,你之前对付倪舟的本事到哪儿去了?”
……倪舟?
倪舟是倪舟,他是他,怎么能混为一谈?
初蘅下意识地反驳:“不一样!”
她又不喜欢倪舟!
只是等初蘅再抬起眼,看见面前男人含笑的眸子时,她便意识到:她好像说漏嘴了什么。
不过没等季褚来得及说话,玄关处传来一阵声响。
书房里的两人面面相觑:……是宋引。
外面还伴随着宋引的大嗓门——
“蘅蘅醒了没?你明明在家,为什么还要骗哥哥说要出去玩……蘅蘅你变坏了,不乖。”
没想到宋引这狗东西居然找上门来了,初蘅瞪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压低声音道:“你不准出去。”
季褚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瞒着宋引也好,虽然迟早要叫,但他现在还不想管那狗东西叫哥。
只是还没等初蘅走出书房,外面再次响起了宋引的土拨鼠尖叫——
“蘅蘅!门口为什么有男人的鞋子?!!!”
“……”初蘅闭了闭眼,原本要推门的动作一顿住了。
这个蠢货,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
她连连深呼吸了好几下,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狗东西,没想到一只手却突然从身后伸过来,覆住了她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下一刻,季褚直接将书房的门锁了,然后将门口的人给拽了回来。
他低声道:“陪我。”
宋引像是一只被炸了尾巴的猫,他迅速将主卧和次卧都看了一遍,然后又朝书房走来,哀哀戚戚道:“蘅蘅,你骗哥哥、不让哥哥来看你,就是为了和野男人待在家里过二人世界吗?”
这狗东西在说什么……初蘅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偏偏季褚听见这话,丝毫不臊,反而定定地看向她。
“蘅蘅!”宋引走到了书房门口,“你在里面吗?”
初蘅轻咳一声,“干什么?”
宋引再次哀怨起来:“你在书房里干嘛不理哥哥?还骗哥哥说出去玩……”
“我怎么骗你了?”
宋引哀哀戚戚地开口:“你还不承认,哥哥都看到了,你今天微信步数只走了二十三步!你别不承认,哥哥已经截图了!”
“又是你老婆教你的方法吧?”初蘅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宋引……你们夫妻俩真的很变态。”
当然,宋引的脑容量再有限,此刻也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他靠在门上,“蘅蘅,你让那个杀千刀的混蛋出来。”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居然不但敢觊觎他的心肝宝贝妹妹,居然还敢登堂入室。
季褚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对着初蘅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蘅蘅,他骂我。”
初蘅皱了皱眉:“……”
下一秒,宋引又在门外继续哔哔开了——
“蘅蘅,你怎么还护着那个王八蛋啊?我来了他都不敢出来,是真的爱你吗?”
歇一口气,他又对着“王八蛋”喊话了:“是男人就给老子出来,不出来的是龟孙子!”
季褚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又对着初蘅做了个口型——“让我出去。”
初蘅摇头,握紧了门把手,一副誓死不开门的架势。
季褚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写着“这个狗东西这么骂我我却不能回嘴蘅蘅我好委屈”。
见书房里没有半点动静,宋引简直要气炸了——
“蘅蘅,你看啊,这个龟孙子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太怂了太怂了!这种龟孙子以后怎么保护你?!”
季褚看向她,无声道:“蘅蘅,他还骂我。”
初蘅忍耐地闭了闭眼,然后转向门边,对着外面的人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女大不中留呜呜……宋引心里不忿,但也不敢再当着妹妹的面骂了,只是委屈巴巴道:“蘅蘅,你让他出来给哥哥看一眼……男人最了解男人!我要给你把把关!”
初蘅突然发觉之前的工具人在此刻似乎又派上了用场。
因此下一秒,她冷声道:“就像你对倪舟把关那样把关吗?”
果不其然,一提到倪舟,宋引瞬间就蔫了吧唧没了声音。
他泄气道:“蘅蘅,都怪哥哥不好……”
倪舟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的确是他看走眼了。
不但搞得妹妹受情伤,还搞得妹妹现在寂寞空虚被又一个王八蛋趁虚而入。
双方静默了片刻,然后初蘅问:“你今天来到底什么事?”
宋引像是想起来了一般,赶紧道:“蘅蘅,听说明屹休假提前结束,今晚就要回基地了。”
此言一出,初蘅立刻警觉起来。
明屹,就是此次和她竞争主任位置的那个有力对手。
初蘅忍不住开始琢磨:“他……要提前回去?”
“是啊!”宋引在门外着急道,“我刚从胖头鱼那里打探到消息,就马上来和你说了……不会是你们领导打算提拔他当主任,所以提前把他给叫回去了吧?”
宋引越想越是忧心忡忡。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妹妹有哪里比明屹差,但她是女孩子,在职场上难免会因为性别而吃亏。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就要亲自帮妹妹把劣势抹平!
念及此,宋引立刻摇着尾巴邀功道:“蘅蘅,我明天就去给你们领导送点礼,你觉得怎么样?”
初蘅都懒得和他多说了,“你给我闭嘴。”
蘅蘅不乖,怎么能这样对哥哥呢……宋引摇得正欢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了。
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振奋起来,再次对着妹妹邀功道:“要不我让人把明屹家的车子扎爆胎?或者让航空公司把他的机票给取消?反正绝对不能让他比你先回去!”
初蘅:“……你闭嘴。”
这个蠢货,难道是谁先回去谁就能当上主任吗?
她猜测着,大概是明屹手上的项目出问题了,所以临时被叫回去处理了。
是了,明副主任近两年手上的几个项目都困难重重、停滞不前——倒也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科研这种东西原本就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有时一个小障碍,能将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团队卡着好几年,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宋引却还是忧心忡忡:“蘅蘅,我本来还想着,等到你和倪舟结了婚就好了,你们领导肯定就不担心风言风语,要让你当主任了,哎……”
谁能想到倪舟是那么个王八蛋。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这对兄妹俩说话的季褚,此时也无语了:“……”
原来工具人的功能并不止一个。
当然,初蘅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宋引说的,和之前裴凝说的,其实是一回事。
航天系统的其他兄弟单位里,初蘅和任所长的绯闻满天飞——毕竟一个是年富力强的大领导,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单身女下属,再加上初蘅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副主任的位置,难免有好事者浮想联翩。
老任哪怕想要提拔她,恐怕心里也是顾虑着外面的流言的。
当然,其实之前裴凝说的时候,初蘅只是短暂地遗憾了五秒自己过早地将倪舟那个工具人踹了,然后便释然了。
毕竟她总不可能为了提高自己当上主任的可能性,就真的去和倪舟结婚。
初蘅不怕别人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反正那些人就算嚼舌根也不敢到她面前来嚼,那就随便他们好了。
她并不喜欢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他人身上,但如果其他人喜欢将精力耗费在她的桃色新闻上,她也无所谓。
至于老任,他身居高位多年,若是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就随意改变人事任命,那也是昏了头。
但现在,初蘅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必要和外界形势硬杠,因为……
可供她选择的结婚对象,不再是倪舟,而是——
她看向了一旁的季褚。
而此时此刻,季褚也看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蘅蘅?”
他一出声,初蘅便动作迅猛地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
宋引也听到了:“那个龟孙子是不是说话了?我听见了!”
嘴唇被柔软的掌心覆着,迎着初蘅能杀死人的目光,季褚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压低声音道:
“蘅蘅,所以结婚工具人的功能,不但包括帮你挡催婚……还包括帮你升职?”
初蘅的脸有些发烫。
虽然两个人一早就说好了假结婚互不干涉,但为什么他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片痴心错付一样?
没等她说话,门外的宋引又开始“砰砰”敲门,“蘅蘅,你让那个龟孙子出来,我和他说句话。”
“好啊。”初蘅凉凉道,“你既然这么想和他说话,那以后就别和我说话了。”
宋引敢怒不敢言:“!!!”
初蘅顿了顿,又潦草地安抚了一下他,“你回去吧,明天我找你吃饭。”
宋引立刻振奋起来:“那……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初蘅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所以立刻道:“有他没我。”
她口中的“他”,是宋老爷子。
一晃十几年过去,也许是人年纪大了便会开始渴望亲情,宋老爷子也从之前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接不接你回宋家都是我的权利”的冷酷大家长,变成了如今这个渴求家庭温暖的孤僻老头。
只是初蘅始终对当年的事情无法释怀。
不是为自己流落在外的那十几年,而是为了褚阿姨。
如果冷眼看着孙女流落在外的宋鸿煊可以轻易得到原谅,那和她毫无血缘关系、却因为她的遭遇而愤愤不平、最终遭受无妄之灾的褚阿姨又算什么呢?
其实宋引也知道,以爷爷当年的所作所为,落得现在这个几近于孤家寡人的局面,真是半点也不冤枉。
奶奶同他离婚之后,心境倒是开阔了许多,之前长居在英国,等到初蘅博士毕业回国之后,也跟着回了国内,如今在海南和云南这两地之间轮换住着,虽然还有轻微的阿兹海默,可精神头却是比从前好多了。
离婚之后,宋老夫人便再也不肯见前夫了——用她的话来说,她是看都不想再看一眼那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子了。
而宋老爷子,见前妻避自己如蛇蝎,积了一肚子的气不说,等回到大宅里,看着女儿女婿和外孙女一家人对他百般顺从讨好,又疑心这一家人表面上敬他爱他、实际是巴不得他早点死好继承他的遗产。
到了后来,就连姑妈一家人也不堪忍受他的疑心病,索性全家都搬出了大宅,只在逢年过节时回来看他。
虽然宋引知道爷爷如今这样大半是自找的,但毕竟是亲手将自己带大的老人家,眼看着他一天天苍老,几乎变成了一个孤老头子,宋引的心里还是难受的,所以也不止一次地想要从中调和他和奶奶妹妹之间的关系。
当然,初蘅半点也不领情。
隔着一扇门,她只是冷声道:“他现在是老了病了……放到十二年前,他还身强体壮的时候,会这样示弱吗?会这样低头吗?”
初蘅根本就不觉得他承认自己当年错了,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渴求亲情的温暖,所以才低头示弱。
在十二年前,难道他重视过哪怕一丝血缘亲情吗?
见妹妹这样,宋引一时间也是讪讪的,“好,不和他吃饭……就咱们俩。”
等到宋引离开,初蘅才看向身旁的男人。
她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当年褚阿姨出事之后,虽然宋引和季褚两人之间的关系未受影响,但季家和宋家却是没有再来往了。
大概是联想起和母亲有关的回忆,季褚的眼神黯了下去。
察觉到初蘅投来的视线,他默不作声地偏过了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
初蘅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褚阿姨的死,是他们两人之间越不过去的障碍,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当年她不就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很识趣地主动退出了他的生活么?
哪怕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她又凭什么觉得两人之间的那道障碍不存在了呢?
说到底,还是她太自私了。
初蘅抿了抿唇,后退一步,刚打算打开房门出去,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季褚的神色恢复如初,“待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初蘅一愣,“干什么?”
“买喜糖。”
季褚也曾觉得,自己此生都很难面对和母亲的死亡有关的人或事。
不光是初蘅,就连季正诚,季褚和他也无法再相处。
季褚自然是感激养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弃婴,刚出生便被亲生父母所遗弃,是他让自己成长在温暖开明的家庭之中,让自己享受了十六年前的父母亲情,甚至哪怕自己并非季家骨血,他仍然想要让自己继承家业……可在那难堪的身世被戳破之后,两人终究无法再以从前的方式相处。
季褚从那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中搬了出来,会在逢年过节去看望季正诚,会在季正诚生病时去医院照顾他,甚至在他毕业那年,也依旧邀请了季正诚去观礼,但毫无疑问,两人又的的确确无法再以父子的方式相处。
这些年来,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还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可从现在开始……他想要重新抓住那些很珍贵的东西。
看着面前的女人,季褚知道,对于当年的事情,比他更耿耿于怀的人,其实是她。
念及此,季褚的眼神柔软了下来,轻声道:“蘅蘅,我——”
他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从前喜欢,现在依旧喜欢。
不是什么假结婚,更不是什么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说那些只是怕被她拒绝。
只是没等季褚将话说完,口袋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原本心里鼓着的那股劲儿瞬间就散了,季褚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机拿出来。
……是宋引。
季褚将电话接起来,点了外放。
宋引的大嗓门响起来——“我刚才去蘅蘅家,里面居然还有别的男人!
那个龟孙子居然还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你说气不气人?!”
初蘅:“……”
季褚:“……”
宋引又问:“你在哪儿啊?怎么不说话?”
季褚面不改色道:“在公司,干嘛?”
宋引叹了口气,“我决定今天就坐车里蹲这个龟孙子了,看他什么时候出来……好无聊啊,你陪我说说话。”
初蘅:“……”
季褚:“……你变态吗?”
“我哪里变态了?”宋引叹了口气,“你又没有亲妹妹,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季褚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转移了话题:“你去年上那个30 under 30的榜单,是花钱的吗?”
“是啊。”面对好友,宋引十分坦然,“只要四十万,还挺便宜的。”
季褚看向面前的初蘅,无声地说:“你看。”
初蘅抿着唇无声地笑了。
不是只要二十万吗?人傻钱多。
初蘅并不经常笑,但其实她笑起来非常好看,每每一笑便仿佛初雪消融。
只是等她笑完,才发现季褚正在不错眼地打量着自己。
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两人相识这么久,也是到了现在,季褚才发现她这样容易害羞。
她害羞的时候,耳朵尖是红的,像是一只水蜜桃,从顶端洇开来一点粉色,十分动人。
季褚心念一动,突然就想将刚才被宋引那个狗东西打断的事情继续下去。
他上前一步,将面前的女人圈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然后哑声道:
“要不要……测量一下?”
那个方法,目测的话,似乎还是挺准的。
这话立刻叫初蘅想起了自己刚才偷看他手指长度的行为,一时间羞得面红耳赤。
偏偏电话那头的宋引听见了,他立刻吱哇乱叫起来:“测量什么?你在跟哪个女人说话?”
他从没听季褚用过这么温柔的语气和谁说过话!
他知道季褚这狗东西女人缘好得不像话,但他不是都快成和尚了吗?怎么就突然铁树开花了呢?
草草草,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月老吗?怎么走哪儿哪儿有情况?!
顿了顿,宋引又大声道:“是你们公司招的那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妹妹?还是给你们公司投钱的那个御姐投资人?靠,不会是你那个房东大姐吧?”
原本正面红耳赤的初蘅一愣。
下一秒,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男人的胸膛上轻轻一推,将他给推开了。
“?”她无声地挑了挑眉,似乎是在等待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