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蘅左手拖着行李箱, 右手抱着那个褚阿姨送给她的玻璃鱼缸,十分艰难地走出了季家的大门。
因为那个鱼缸实在是很大,初蘅单手抱着太过费劲,连身体的重心都很难维持, 一时间走得东倒西歪。
气喘吁吁地走了几步路, 初蘅本想打车, 可这里是别墅区,半天也难见到一辆出租车。
正当初蘅步履维艰之际,面前突然停下来了一辆奔驰商务车。
下一秒,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 随后车子后座的窗户打开,宋老夫人的脸露出来,她朝着初蘅笑眯眯地招手——
“果果!快上车, 奶奶带你回家!”
初蘅:“……”
宋引不是说她睡一觉起来就不记得孙女是谁了吗?
昨天宋家的那一场闹剧,初蘅自然是不可能像追连续剧一样追到大结局。
在宋老夫人说出离婚后,那个老头子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即便拍着桌子道:“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是要全世界的人看我们家的笑话是不是?!”
虽然初蘅觉得那个顽固的老头子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但也没有继续围观笑话的兴趣,便趁着一阵乱从宋家离开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会儿宋老夫人居然还能找到季家来。
见初蘅还愣在原地,宋老夫人又道:“果果傻站着干什么呀?我们不回那个家!让那个死老头子一个人臭在那里烂在那里!奶奶带你回奶奶自己的大房子!”
说着又指挥起一旁的司机:“小傅,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帮忙搬东西!”
旁边的年轻司机回过神来, 赶紧抢着接过初蘅手中那个巨大的玻璃鱼缸, “果果小姐,都给我吧。”
就这样, 初蘅被稀里糊涂地带上了那辆奔驰商务车。
和上次见面一样, 宋老夫人依旧是拉着她的手, 又是哭又是笑的——
“我们果果真好看,和你妈妈一样,是个大美人,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孩子的。”
只是老人家说不了两句又要开始抹眼泪:“当初都怪我,当初那个死老头子作怪的时候我就应该拦着……都怪奶奶当时糊涂,害得我果果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当年唯一的儿子看上那样一个寒门小户家的女儿时,宋老夫人虽然不像丈夫反对得那样坚决,但心里也是不赞成的,也盼望着儿子能有一天迷途知返,乖乖地接受家里给他安排的联姻。
等到后来,一对漂亮可爱的孙子孙女接连出生,宋老夫人自然是逐渐倒戈,也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斡旋不少。
再到后来,唯一的儿子车祸身亡,宋老夫人成天以泪洗面,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将孙子孙女接到身边来早日团结。
和小孙女失散的这十几年来,她食不能安夜不能寐,只觉得再没什么比亲情天伦更加珍贵。
在想起自己当初还曾暗暗嫌弃过初逸的出身,宋老夫人实在是悔恨极了,这十几年都在暗暗埋怨着自己,当初就应该坚定地站在儿子一边,不然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儿子早死、孙女失散的局面
而宋老爷子在书房里的那番话,则无疑成了压垮宋老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直以为丈夫这些年来也和他一样,在心里暗暗后悔着当年对儿子儿媳的不近人情,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死老头子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宝贝孙女,又大概是因为愤怒使然,这会儿宋老夫人的精神头异常的好,说起话来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果果,你放心,奶奶这回一定会和那个死老头子离婚!哪怕分不到一半财产我也要这个死老头子脱一层皮!”
初蘅:“……”
她觉得她这个陌生的奶奶很酷,字面意义上的很酷。
***
虽然之前宋老夫人就常年住在疗养院,但无论如何,她字面意义上的家还是宋家大宅。
不过这回宋老夫人是真的铁了心要离婚,短短半天时间,她便在自己名下众多房产里挑中了那套地处市中心的两百平大平层,“就住这里吧,地方是小了点,但是果果上学方便。”
安排了人手去收拾房子之后,宋老夫人又找来自己的私人律师,开始正式起草离婚协议。
律师倒是还有顾虑:“宋夫人,离婚的事情还是不好这样儿戏的,万一被媒体知道了,又是大新闻,集团股价也会受影响的。”
宋老夫人冷笑:“宋鸿煊他要是怕上新闻、怕股价低,那就乖乖签了离婚协议,干脆利落点,财产一人一半!”
律师提醒她:“可是夫人……您有轻微的阿兹海默症,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如果宋老先生主张这一点,您的离婚申请很难生效。”
听见这话,宋老夫人再次冷笑一声:“说我没有民事行为能力?那就让宋鸿煊来和我打官司,你看他敢不敢和我上法庭!”
律师这下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毕竟以宋老夫人对丈夫的拿捏程度,看起来实在是没有半点阿兹海默症患者的样子。
如此一来,宋老夫人算是正式和丈夫分居了。
她带着初蘅住进了那套市中心的大平层,并且开始嫌东嫌西——
“客厅太小了,才两百平怎么还做四室啊?这个户型太差了,客厅这么小家子气,还怎么住啊?拆了拆了,明天就叫人把这两堵墙敲了!”
“对面那栋楼怎么回事?谁允许它建得这么高的?挡住我们家的视野了!”
“这里的隔音行不行啊?算了算了,小傅,你待会儿就去楼上楼下问问他们,多少钱肯卖房子……楼上楼下都要买下来的,不然人口密度这么大,怎么住人啊?”
最后,宋老夫人得出了结论——
“不行,这房子现在还没法住人,果果你先受点委屈,跟奶奶住几天酒店。”
因为担心砸墙的工人将她的鱼缸弄坏,所以去住酒店之前,初蘅没有带其他的东西,只将那个玻璃浴缸和豌豆黄一同带走了。
宋老夫人看见被装在矿泉水瓶里的豌豆黄,也觉得很新奇:“这条鱼好可爱哦。”
老人家的这个语气,瞬间便叫初蘅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的鼻子一酸,眼中涌起一阵泪意。
她亏欠褚阿姨很多,也亏欠季褚很多。
亏欠得太多,大概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偿还了。
***
小年夜的第二天,初蘅便按照之前和符微月约定好的,一起去了那家奢侈品门店上班。
因为那边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十点钟,所以初蘅先去了一趟医院。
她没有进病房,就站在了门口往里面看。
季褚已经醒过来了,整个人还带着高烧过后的虚弱,裴凝和宋引两人都围在了他的床前。
也许是极力想要将气氛弄得轻松些,裴凝脸上挤出了大大的笑容,“这个降噪耳机,是我选了好久好久的!你将来要开飞机的时候肯定很吵,这个耳机就正好合适了。”
季褚笑了笑,“谢谢。”
只不过,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当飞行员了。
见他这样,裴凝又拿出了另一样礼物——是初蘅为他准备的那副星云图。
浩瀚无垠的深邃宇宙中,在无数星光的掩印下,那颗叫GJ 832的恒星在他出生那一刻发出的星光,穿越了十六年的滔滔时光,在这一刻来到他的眼前。
独一无二的星光,只属于他。
裴凝照着初蘅之前教给她的,轻声道:“我……”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宋引,然后临时改了口,“我们送给你的,是你出生那一刻的星光。”
季褚垂眸。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被系上了丝带,丝带上缀着两枚平安符。
他摸着那两枚平安符,然后低声道:“谢谢。”
***
九点半的时候,初蘅和符微月在那家商场碰头了。
符微月有些担心她:“蘅蘅,你昨天最后是怎么睡的呀?”
因为初蘅之前说了要来她家借住,她以为蘅蘅是和家里吵架了,和爸爸妈妈一说,爸爸妈妈也欣然应允,可是后来蘅蘅又突然打来电话,说暂时不用来借住了。
符微月知道初蘅并不是轻易会闹离家出走的人,可一旦闹了,就不会随随便便当无事发生。可她已经是蘅蘅第一要好的朋友了,蘅蘅要是不来她家住,还能去哪里呢?
初蘅的心情有些乱。
她并不是将符微月当外人,只是这短短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连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全,更别说和符微月讨论了。
因此初蘅只得含糊道:“我和我奶奶一起住。”
符微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其实她从没听蘅蘅提起过爷爷奶奶,应该是爷爷奶奶都不在这座城市里吧。
大概是……临近过年,所以蘅蘅爷爷奶奶都从乡下来看她了吧!
不过很快,符微月就泪流满面地发现了,蘅蘅的那个奶奶,并不是从乡下来的。
***
因为临近年关,所以初蘅她们所在的这个奢侈品门店的生意十分火爆。
为了保证客人的购物体验,因此在店里进来了两个VIC之后,店长便将符微月和初蘅叫到一边,告诉她们临时闭店,暂时不接待外面的普通客人。
符微月一边和初蘅站在门店门口维持秩序,一边低声对初蘅道:“蘅蘅,你知道VIC是什么吗?”
初蘅自然是摇头。
“VIC比VIP还高级,是超级贵宾的意思!”符微月到了这会儿还满脸惊叹,“VIC一年要买够一百二十万!而且买包包的金额是不算的!”
相对容易在二手市场上转手的包包的金额并不会算在这一百二十万的消费金额里,非得是高级成衣、珠宝配饰、丝巾香水之类的消费才会被算进这一百二十万里。
由此可见,这种VIC是有多么的不差钱了。
符微月摇头叹了口气:“人和人的差距真大……我妈妈想买这家的包包两三年了,都一直没舍得买。”
因为符妈妈最终还是将钱省了下来给女儿报辅导班。
这样一想,符微月突然发现,妈妈省下买包的钱给她学习,但她打工赚来的钱居然只想给自己买iPad,妈妈生她真的还不如生块叉烧哦。
因此下一秒,她便看向初蘅,嘀嘀咕咕道:“蘅蘅,我决定不买iPad啦,等拿到了工资我要给妈妈买一条丝巾!借店里其他姐姐的员工折扣买还能打七折!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挑款式好不好?”
初蘅笑笑,点点头,“好。”
门店外面渐渐排起了一条长龙,好在这里身处高级商圈,顾客们大概也习惯了排队进店,因此外面依旧是秩序井然。
直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女孩穿过了排队的人群,直接挤到了初蘅和符微月面前来。
女孩个子不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开门见山道:“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店里赶紧清场,我们家的艺人要逛。”
说着她还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这是私人行程,不希望被围观拍照,麻烦你们配合好。”
对方这一大通话说下来,符微月都懵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来头很大吗?怎么一开口就是让她们店里清场……里面明明还有VIC呀!
初蘅皱了皱眉,显然也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过她比符微月镇定一点,当下只是平静发问:“请问您说的这位艺人是谁?我需要向我们店长请示一下。”
没想到一个小店员居然还这样磨磨唧唧,短发女孩的神色颇有几分不耐烦。
她看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陆杉杉……怎样?认识了吗?还要再问吗?”
初蘅没理会对方话中的夹枪带棒,只是点点头,道:“麻烦稍等,我去请示一下店长。”
而此刻在店里面,店长正在殷勤地为两位尊享的服务。
于是初蘅只得走到副店长身边,然后将刚才外面的情况汇报给了他。
副店长一听,便嗤笑出声:“她谁呀,还要我们给她清场,搞没搞错?”
他们这家店是大中华区的旗舰店,平时隔三差五就接待各色明星。更何况陆杉杉也不算是什么顶红的明星,买东西甚至还不如一些网红来得爽快,而且每次来都要明示暗示工作人员送她包包和珠宝,这会儿她的名字听在副店长耳中,实在是和瘟神差不多。
副店长看了一眼VIP休息室,这会儿店长在里面接待的两位客人来头可不小——年消费一百二十万只是VIC的最低门槛,而事实上,这两位客人都是年消费超过五百万、每年都会被邀请去时装周看秀的顶级贵妇。
因此副店长当即便对初蘅道:“让她先在外面等着吧,等这两位客人走了再让她进来。”
当然,初蘅转述时并没有这么生硬。
她只是对着陆杉杉的那个短发助理道:“这边排队的客人太多,如果从正门进可能会引起骚动。我们这边已经和商场物业去协调开放VIP通道了,麻烦您这边回车上稍等一会儿好吗?协调好了的话我们这边会安排专门的工作人员去接艺人过来。”
等到那个短发助理离开了,符微月有些惊讶地看向初蘅,“哇,蘅蘅,我们这个商场还有VIP通道吗?”
初蘅面不改色道:“我瞎编的。”
哪来的VIP通道,最多就让她走走员工通道吧。
符微月:“……”
当然,她也可以将副店长的那番话直接转述过来,不过虽然嘴上痛快了,但对她却毫无益处,如果真的吵起来了,反而徒增她的工作量。
可惜的是,店里的那两位阔太今天的购物兴致却是格外高涨,在陆杉杉的助理来之前,她们已经在店里逛了半个小时;等到陆杉杉的助理离开之后,她们又坐在休息室里,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下午茶,一边选了三件首饰才结账离开。
这一次接待实在是收获颇丰,等到店长送两位客人出了店门之后,眼睛依旧是笑得眯了起来。
恰在此时,副店长小跑过来,道:“店长,总部的潘副总打电话来找您。”
听见这话,店长的脸色一变,急忙跑过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潘副总问也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们门店是怎么回事?陆杉杉是我们品牌刚官宣的推广大使,你们闭店让她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你知不知道她直接打电话到陆总那里去告状了?陆总刚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
听见潘副总这一番话,店长一时间也有点懵,但毕竟是工作多年的人,当即便将刚才店里在接待两个VIC的事情和电话那头解释了,然后又表示会马上去和陆杉杉道歉。
这通电话的动静这么大,门店里的其他人全都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一时间面面相觑。
符微月也有些紧张,她拉了拉初蘅的袖子,生怕待会儿挨骂。
一挂电话,店长便问:“刚才是谁在门口接待的陆杉杉的助理?”
符微月原本想开口,但初蘅抢在了她前面,“是我。”
顿了顿,初蘅又立刻解释道:“我和副店长汇报过了,是他让——”
没等她说完,一旁的副店长立刻打断她,尖利的公鸭嗓响起来——“你怎么胡说八道啊?我刚才在忙,根本就没听见你说什么陆杉杉!”
说着又转向了一旁的店长,叫屈道:“我要是知道陆杉杉来了,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就等在外面啊。”
店长看了他们两人几眼,没说话,只是匆匆往外走去;“这事儿待会儿再说,都在门口站好迎接客人。”
说完便亲自去停车场接陆杉杉了。
初蘅的心中也压着一股气。
虽然她知道自己和符微月是来做兼职的,不用太把这份工作放在心上,但上班第一天便碰上了这么一个睁眼说瞎话的人,实在是有够糟心的。
很快,店长便亲自将陆杉杉给请进了店里。
看见门口站着初蘅和符微月,陆杉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那一点惊讶很快褪去,她像是没看见这两人似的,径直由店长陪伴着进了VIP接待室。
临进去前,店长又对着初蘅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倒一杯咖啡来。
VIP接待室里,店长正点头哈腰地对着陆杉杉道歉:“下面的人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陆杉杉漫不经心地听着,等看见初蘅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初蘅弯腰将咖啡和甜点放在了陆杉杉面前的矮几上,然后转身就要出去。
只是坐在沙发上的陆杉杉却突然很惊讶地“哎呀”一声。
顿了顿,陆杉杉又笑着看向店长,道:“怎么?你们门店里的工作人员,现在都这么有钱了吗?”
店长一愣,然后顺着陆杉杉的目光看向初蘅。
这一看,她便明白了过来,陆杉杉说的,是初蘅脑后一个盘发的钻石发夹。
初蘅的个子高,先前也没人注意到她脑后的那个发夹,可刚才她放咖啡时一弯腰一低头,便被陆杉杉瞧见了,她头上的那个钻石发夹,似乎正是这家品牌刚上市的新款。
那是初蘅早上出门时,宋老夫人非说要帮她盘头发,然后给她别在头上的。
虽然初蘅知道宋老夫人的东西肯定不会太便宜,可这枚发夹的形状是一朵山茶花样式的,上面没有任何的logo……就这样她们也能看出来价钱吗?
店长也注意到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钻石发夹是限量款,全亚洲一共只有两枚,其中一枚上星期被宋老夫人买走,另一枚则在东京的旗舰店里。
这么说来的话,初蘅头上戴着的……怎么看也不可能是真的。
工作人员在门店里明晃晃地戴假货,这事要是被投诉到了总部去,那她这个店长大概也就当到头了。
店长知道陆杉杉大概是计较着先前初蘅将她的助理拒之门外这件事,因此当下便对陆杉杉赔着笑脸道:“陆小姐,是我们的员工不懂事,我让她给您道个歉,以后绝对不再犯——”
只是店长的话音刚落,VIP休息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来:“你要让谁道歉?”
一时间众人齐齐回过了头,看见走进休息室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引。
他原本是从医院回家洗澡换衣服,可回到家才发现家里这两天是一片天翻地覆。
当然,宋引也压根没心思管家里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此时此刻,占据了他全部脑海的是,他的妹妹,他的亲妹妹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