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檀无栾的耐心一向不错,意识到身边的同伴似在沉思,便一语不发地在旁边等候。

孟瑾棠若有所思道:"也不晓得当初发生了什么?"

檀无栾难得开口:"我知道一些。"

孟瑾棠带点讶异地看着檀无栾——以对方的好奇心,居然会对建京秘闻有了解,实在是一件挺罕见的事。

檀无栾想了想,道:"家母……应当是江湖人。"

她略提了几句,说当年父母性格颇有豪侠脱略之气,当日建京忽生变故,街巷中似乎凭空出现了无数流匪,当即拿起棍棒刀枪抵御,但敌人的数量超过了预估,最终在拼斗中意外亡故。

孟瑾棠算了下时间——十多年前,大约就是都婆国派人前来寻找寒魄珠的那次。

而西苑就在建京郊外不远处。

当日的动荡牵涉极广,整个城内没有几户人家免受池鱼之殃,据北陵侯所说,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大批身怀武艺之人混入建京,在城内肆意劫掠,他们轻功高超,翻墙越户如入无人之境,等本地护卫反应过来时,城内的砍杀声已然响成一片。

那一夜死伤无数,受到波及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百姓,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些外族人士跟中原本地的武人。

许多本地的官宦世家都遭到了洗劫,亲族子弟也有折损,后来沟通的时候,都婆国那边递过来话,说他们只是为了找回祖先之物,才跑到建京附近转悠了一圈,所有的战斗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大夏这边的说法,却表示战火都是对方主动引起,他们是被迫防御。

都婆国自然不认,说那些胡作非为的都是中原武人,只是大夏这边不愿承担责任,才拿他们当替罪羊。

两边各执一词,同时指证对方说谎,不过都婆国当年乃是悄然潜入,所以这次冲突也就不曾被公开,加上冲突又局限在建京之内,发成跟结束都一样得迅速,竟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当日真相如何,至今依旧众说纷纭,不过在此事之后,许多正道门派终于意识到了,倘若建京一直缺乏足够的力量守卫,会是一件多么可怕之事。

随便一群武功不错的人,都能跑到都城中烧杀抢掠一番,他们可以混入百姓之中,让本地守卫难以尽情反击,也是在此事时候,护国寺加强了跟皇城的联络,天下阁也开始不断扩张势力。

在北陵侯叙述的同时,那些茶馆中的人也在嘀咕抱怨,说近年来还好些,他们父母辈年轻时候,常听说有外面的人捉了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去,瞧一瞧骨骼经络生得如何,资质寻常的就卖做奴婢,资质出色的则收归门下,充当徒弟使唤。

当然这都是普通江湖人的做派,像那些名门大派,不必如此费事,瞧上了谁,直接让家里人把小孩子送去就是,比如北陵侯檀无栾。

孟瑾棠听出来了,建京本地居民,对江湖中人委实没什么好感。

檀无栾听到这里,微微摇头:"师父并不曾使唤我,也没有威逼旁人将孩子交给他作徒弟。"

孟瑾棠一本正经:"鱼叟前辈人品高洁,行事光风霁月,二位师慈徒孝,这些外间传言么,自然不可相信。"

檀无栾怀疑地看了眼寒山掌门——对方出门前不但换了套低调的书生装,还带了兜帽,旁人很难瞧清她的神情。

不过依着北陵侯与对方数不清的对弈经验看,应该是端然中带着一丝促狭。

听着茶馆客人的话题越来越发散,孟瑾棠没在逗留下去,一提缰绳,再度策马前行。

*

白枫坞建在半山腰上的山坳之中,造型古朴典雅,属于石料跟木材的混合型建筑。

四周花木合抱,又引入了山泉,风景明静秀美,非常适合武林人士在此清修,檀无栾没多客套,直接将寒山掌门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孟瑾棠踏入书房之中,抬头环顾四周,周围的装饰颇具匠心,字画摆件显然都是名家手笔,笑问:"这是檀侯布置的?"

檀无栾回答:"是师父让人布置的。"

鱼叟对自己的徒弟十分了解,怀疑若是没人帮她装潢的话,对方凭借武林人士强悍的生命力,能直接窝在石洞当中打地铺。

檀无栾打开暗室的大门,点了火折子往里走——因为主人时不时就会离开此地,有时是去建京,有时是去水云别府,白枫坞内必要有个安全之地来存放贵重物品,当然哪怕檀无栾每日就在家中待着,偌大的山坞,也难以看护周全,房内设有机关实在不算稀奇之时。

檀无栾:"矿材一类的资料都在此,可以按类检索。"

在迈出武道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后,孟瑾棠看人跟以往便有了不同,檀无栾本人的心境与武道十分贴合,虽然沉默,却足够坦荡,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孟瑾棠没隐瞒目的,直言自己是要过来查找五蕴砂的资料,但话音方落,檀无栾便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暗室中无风,火光如豆,安安静静地亮着。

暖色的光映在檀无栾的眼里,像是天光倒映湖面——对方的情绪变化不多,孟瑾棠又是江湖宗师,迅速捕捉到了檀无栾那缕发自内心的强烈讶异之情。

孟瑾棠关切了一句:"怎么了?"

檀无栾慢慢道:"五蕴砂的话,陛下的私库中存有一些,护国寺也存有一些,天下阁中应该也有。"顿了顿,又道,"我身上也带了一件。"

孟瑾棠微微扬了扬眉,感觉自己不愧是头顶玩家光环之人,随便走到哪都能触发剧情。

檀无栾解下一枚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饰物,这件小小的装饰品形状如剑,看起来颇有些年份。

五蕴砂能切割太岁玉,但这两类矿材有一个特点,就是用来切割太岁玉的五蕴砂,其保存年份不可低于太岁玉,又因为五蕴砂材质颇为脆弱,经常消耗在保管的过程当中。

孟瑾棠能看出,当日从无名地宫中取出的石盒至少是百年前的东西,而这件宝剑形状的饰物,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的东西。

在短短一霎那的惊异后,檀无栾迅速恢复了本来古井不波的心情,她把饰品递给孟瑾棠后,又取了一些相关的典籍出来,其中不止有五蕴砂的记录,也有太岁玉的记录。

这两中矿物都十分罕见,连万宝楼跟锦绣山长那等财可通天下的武林世家都未必能够瞧见,但檀无栾这里不但有,还保管了许多,显然是平时有意收集的后果。

檀无栾看了眼宝剑形状的小饰品,随口解释道:"这是家母所留之物。"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前曾经对这件物品感到好奇。"

这些书册都有明显的翻阅痕迹,孟瑾棠随手打开一页,发现关键内容边上都有批注,檀无栾甚至还总结了一本笔记,里面收集的信息比系统所提供的更加详细,提到之所以有人认为太岁玉是活的,乃是因为这中矿石埋于地下时,可

以到处移动。

但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他们通过研究发现,太岁玉的移动方位轨迹,跟日月潮汐的变化都有关联,很可能是被地下水推动转移,并未出于本身的意志和需求,与真正的动物又有不同之处。

两边的观点皆有一定的道理,但都无法彻底解释太岁玉的奇异性质,至于五蕴砂,相关的研究就更少。

孟瑾棠拿着饰品小剑,观察着它的外形,连上面最细微的纹路都不曾漏掉,她觉得这件东西跟那个来自于地宫的盒子,其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个判断既是因为两件物品在造型上保持着一致的审美风格,也是因为对游戏策划人员的了解。

檀无栾抱着一堆典籍,将寒山掌门带到了外书房当中,然后离开去倒茶——她的社交网络固然简单,平时也很少需要跟旁人客套寒暄,但也不是不通世情之人,晓得万一孟瑾棠需要做些什么,自己在边上立着,不免多有不便,于是主动避开片刻。

孟瑾棠拿着饰品小剑,在盒子表面上轻轻一划,在切割的时候,她没感觉到任何阻碍,轻松得就像是把手指慢慢没入水中。

放在盒子里面的,是一张由许多碎片拼凑而成的羊皮纸。

这张纸大半都已经被拼好,但中间还缺了非常关键的一部分,孟瑾棠打眼一看,察觉到上头有些奇怪的花纹,可能是道教符箓。

——或许这玩意不是宝藏,而是那些邪道前辈用来镇宅的祈福类道具。

除了羊皮纸之外,边上还留了一封信笺。

孟瑾棠觉得,太岁玉不仅具有生长跟移动的特性,同样具有不错的保存效果,否则这么多年过去,里面的物品早该腐烂得十分彻底。

信笺来自于当初建设无名地宫的邪道前辈,他们表示,羊皮纸上记载的符号线条,不是大部分人以为武功秘籍,而是地形路线,只是画得比较简略抽象,后人可能不好理解。

孟瑾棠:"……"

这可真是太不好理解了。

想法难免随着阅历变化,她现在认为,都婆国大会中考些丹青书法相关的题目,也不算刻意刁难江湖中人,而是主办方抱有希望武林中的后起之辈在今后的学习当中,能武功文艺两开花的良好愿景才做出的决定,若是只注意武学等主课,不注意诗词书画这些副科的话,就很容易步上某些偏科前辈的后尘——明明留了地图,却没人能够解读。

那些邪道前辈提示,地图所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补天神诀》的所在,他们认为,当时罗浮散人、白云居士还有七星观主这三人之所以没有把《补天神诀》的正本拿出来,是因为他们在看过后,就因为某中原因,失去了跟正本接触的条件。

通过翻阅典籍,他们发现,诸多矿石中,唯有太岁玉具有在地下活动的能力。

过于高深的武功秘籍往往能够震慑观看者的心神,当日那三位高人甫一见到补天神诀,所有注意力就都被这份秘籍所吸引,等他们终于能够清醒过来,恢复对自己的控制力时,面前的秘籍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消失。

罗浮散人他们当日应该不曾察觉到这跟太岁玉有关,事后可能意识到了,也可能没有,毕竟时隔多年,《补天神诀》早就不知被带去了何处,这些邪道前辈也是费了极大的心血,才将《补天神诀》的下落找出。

——下落就记在这张羊皮纸上。

罗浮散人一直很想再看一次《补天神诀》,所以寻找那些对武林秘闻有着深刻了解之人以及诸多各有绝艺的江湖闲散人员,不断寻觅,最后的成果就是那张羊皮纸,但当时罗浮散人已经引起了江湖中的公愤,对下属的震慑力不如以往,有人生了二心,将这张至关重要的羊皮纸偷走。

凭借着在做坏事上的独特造诣,羊皮纸最后自然落在了这些邪道前辈手中,但他们发现,在羊皮纸的表面,还有一层防止外人阅读的特殊防护。

邪道前辈们费了无数手段,都无法将羊皮纸上的防护解除,只得放弃《补天神诀》,转而去寻找都婆国的《无常诀》。

因为设计无名地宫的那些前辈都出身邪道,对彼此的人品心性都有着颇为明确的了解,他们以坏蛋之心,度坏蛋之腹,深知那些同伴都跟自己一样不可信赖,就决定每人负责搞定羊皮纸碎片的一个部分,在缺失任何一片的情况下,图纸都会无法复原,以此起到互相牵制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