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变故来的极快,眼看屈明逸按下机括后,银针一通乱飞,最终受伤的人却是完全不在预定攻击线路上的陆斌日。
高台之上的诸向文盯着孟瑾棠。
那白衣少年对银针方位劲力的把控,堪称巧妙至极,诸向文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年轻人能做到这般地步。
对方事前并不知道会有多少银针射出,但仅仅数下弹指,便将数百根银针挡得一丝不漏,已经是难以想象之事,更何况还能借此反击。
诸向文发现那白衣少年指法飘逸凌厉兼而有之,单单凭这挡下银针几招,已经足以在江湖上扬名,更令人惊骇的是,她今天不过初次与陆斌日相见,便能瞧准对方的武功路数,适时将人逼退到合适的位置,同时用倒飞回去的银针启动蓟飞英制作出机括,转头给了陆斌日一次暴击。
一直作壁上观的诸向文终于站起身来。
诸向文目光沉凝,慢慢道:"诸某本来以为秋少侠是精擅刀法之人,如今看来,倒是小觑了少侠。"
此人尚且不到二十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又能够通晓多少本事?诸向文以己度人,觉得秋露白是刻意挂着把刀在身上,以便误导别人自己是练刀的高手。
但现在看来,她最擅长的应该是暗器才对。
那白衣少年先是低低笑了一声,才抬眉望了过来,温声道:"此前不是说了各展所长么?诸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有了刚刚的悟性加成,再加上之前也多少了解过一点铸造方面的知识,孟瑾棠在等蓟飞英制作机关的时候,稍微有些明白该如何操作——那个机关不是一波流,而是藏了些后手在里面,她这才能找准机会,让陆斌日伤在了停云楼队伍的暗器之下。
诸向文安静许久,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其实是想要动手的。
诸向文心中升起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他居然觉得,若是放任对方成长下去,秋露白此人必定会成为新一代中极其出色的人才,甚至能威胁到自己在云州的统治。
如今自己与对方已经有了过节,若是不能和解,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只可惜宗成罗就在身边,诸向文没法把事情做得太明显。
诸向文心念数动,却没琢磨出一个合适的章程来,只道:"等选拔结束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请秋少侠留在平沧城盘桓几日,咱们也好结识一二。"又吩咐六扇门下听差之人,让他们继续此次选拔。
虽然受伤的时机超出预料,但陆斌日的的确确是伤在孟瑾棠队伍的机关之下,他们不敢在北陵侯师弟的眼皮底下大肆作乱,只能低头认输。
屈明逸掉头就走,陆斌日身受外伤,被搀扶着离开,另外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受伤人士,缩到了场地边上自行运功调息。
相比孟瑾棠他们两队来说,其他队伍的选拔过程平和到了堪称无趣的地步,基本上都中规中矩地完成了选拔……或者倒在通向选拔的半道上。
因为六扇门这边确实有点针对停云楼的意思在,所以就悄悄提高了选拔的难度,导致第一轮选拔的结果就格外惨烈。
按照规则,理想情况是队伍两两一组进行比试,然后一组淘汰,一组获胜,但若是两组队伍都没按时完成作品的话,全部淘汰也是符合规则的。
最后留下来的队伍不到开场的四分之一,他们退下后,整个演武场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孟瑾棠旁观了一下,觉得诸向文此人若是负责监考,肯定会成为考生生命中的阴影。
组装完机关后,接下来是到了第二环节。
六扇门中人公布考题——既然第一环节是组装,那么第二环节考的就是拆卸。
"……"
蓟飞英在经过孟瑾棠的治疗后,本来休息得不错,听见六扇门中人的话后,脸色又瞬间惨白了起来。
身为队伍中机关术的翘楚,她手臂受伤太重,无法使力,就算眼光还在,也没法继续参加选拔。
孟瑾棠安慰了小姑娘一句:"横竖下午才开始第二场,还有时间能抱一抱佛脚。"
考虑到参加选拔之人多是机关方面的人才,体力有限,而且每一场都耗时极长,中间自然是留有用餐的时间的,各个队伍也可趁此机会略作调整。
蓟飞英勉强笑了笑。
此时有仆役将饭菜端上来,虽然菜肴精致,汤饭俱全,但蓟飞英一方面是心情沮丧,食不下咽,另一方满是担忧饭食有问题,最后只吃了一点亲自带过来的点心。
孟瑾棠轻轻一纵身,落在横栏之上,手上拿着本不知从哪弄来的书,低头阅读。
蓟飞英仰头:"秋大哥,你在看什么?"
孟瑾棠扬了扬手上的书册,笑:"正在恶补机关术方面的知识。"
蓟飞英好奇书中内容,跟着朝横栏上跳起,但她年幼力弱,内功平平,加上手臂受伤,真气无法凝聚,本来绝难跃上,但跳到中途,忽然觉得身子一轻,犹如被风托起,转眼间就坐在了孟瑾棠边上。
她心知是对方帮了一把,却没见这白衣少年是如何伸手,又是如何相扶。
蓟飞英扫了眼书上的内容,看见都是些非常基础的知识,就忍不住出言点拨了两句,两人一个问一个学,她渐渐发现,发现秋露白此人虽然并不了解此道内容,但入门的速度很快,显然悟性不俗。
方才屈明逸的队伍里有人被孟瑾棠打伤,那些身受重伤的人,不管是被直接点中还是仅仅是被劲风拂了一下,都感觉经脉中盘旋着一股阴冷至极的真气,他们试着化解,不但全然无效,甚至还感觉内伤愈发严重了起来,如今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诸向文身前单膝跪地,低声告罪:"咱们太过无能,伤在旁人手里,怕是不能再为您老人家效力。"
诸向文高踞台上,并不理睬。
边上有江湖闲散人士低声议论,说这些机关师虽不是侠义道上的人,其实也没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迹,只是受了小诸大人救命之恩,为其驱使,倒是有些愚忠。
蓟飞英声音极低:"秋大哥,我手臂并不很痛,既然那些人并非主事之人,也不用多结冤家,可否饶了他们性命?"
她江湖经验不够丰富,但也晓得,秋露白必定无法在平沧城长留,自己若是无法借着选拔的机会进入江州,还是不要得罪太多人好,之所以刻意低声询问,是因为方才秋露白乃是为自己报仇,如果不压低声音,叫别人听见自己出言恳求,秋露白不答应便罢了,万一答允,那些伤者难免因此心生感激,岂不借旁人的威势来给自己做人情?
蓟飞英想,就算要饶,也该让秋大哥亲自出言饶恕才是,那些人若
是记得人好,也得记在秋大哥头上。
[系统:经受高级机关师指点,领悟[机关术]。]
孟瑾棠开出来《初级机关手札》已经很久,却始终无法入门,直到此时,在经由蓟飞英指导后,才把握到了一点脉络,此刻听到小姑娘出言央求,抬头笑道:"我内力异于常人,若是侵入他们经脉,确实不大容易痊愈,"
她体内的寒毒深入脏腑之中,与经脉内力纠缠在一块,时刻都能感到阵阵的阴冷之意,这几天连日劳动,本来有些发作的征兆,还是借着方才用饭的机会,服了几枚药丸,才暂时压制了毒性。
也正是因为孟瑾棠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运功逼毒的状态,她的真气也天然具有一定的祛毒作用,此刻拾了几枚石子在手,将真气附于其上,连连弹出,那些石子打在受伤的机关师的穴道上,他们身子猛地一震,不多时,便低头咳出一口泛着腥气的紫黑色淤血。
这些血迹颜色有异,那些受伤的机关师一口血吐掉,顿时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心知如此一来,只要慢慢调养,自己的内伤终有一日能够痊愈,但经此一事后,功力必定大为折损,多半得受些旁人的白眼。
他们倒也算得上恩怨分明,但受诸向文的恩义在前,没有另投明主的道理,只走过来拜了一拜,低声道:"秋少侠大仁大义,小人感念您的恩德,从今以后,绝不敢再见您的面。"
那坐在横栏之上的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揭过此事,这些机关师们长舒一口气,互相搀扶着离开。
除了机关师外,还有些六扇门中人也伤在了孟瑾棠手中,他们虽然也想求饶,但乃是诸向文心腹,平时帮着做了不少"私事",跟刚才那波主要负责钻研技术问题的人员不同,劣迹太多,蓟飞英自然不会出言帮忙求肯。
当然就算蓟飞英开口,孟瑾棠也只会含蓄地让小姑娘清醒清醒。
孟瑾棠除了参加选拔之外,也在考虑拉蓟家姐弟入伙,只是现在还不完全确定对方的能力范围,准备先观察观察再开口。
休息时间结束后,六扇门中人将场地收拾干净,将每个幸存下来的队伍以此带到台前,自行选定一个接下来拆卸的机关。
——由于上半场的表现实在太过不公,如今正是要做姿态的时候。
蓟飞英手臂受伤,但眼力还在,随意一看,就选了个表面带着暗沉花纹的金属盒子。
蓟飞英:"这些机关在拆卸上的难度都差不多。"
事已至此,哪怕手臂受伤,她也不能放弃这次选拔,询问道:"秋大哥,你武功高强,有没有什么封住痛觉的法子?"
孟瑾棠实话实说道:"就算能封住,你的感知也会因此下降。"又道,"待会你来指挥,我来动手。"
蓟飞英犹豫:"但秋大哥你未曾经过长期练习,细节处未必能把握妥当……"
孟瑾棠笑了一笑,道:"事已至此,那何不赌上一场?"
蓟飞英看着她,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郑重交给孟瑾棠一根用来拆卸机关的玄铁丝。
跟其他队伍琳琅满目的工具相比,这根玄铁丝除了材质稀有外,其它地方简直堪称寒酸。
孟瑾棠按照蓟飞英的指点,慢慢将机关盒拆除了一个口子。
"咔嗒——"
高级机关师的判断异常精准,但理论到实践的转化需要足够的经验作为推动,孟瑾棠不过是用力稍稍重了那么一点,就有一蓬毒针从盒子的空洞中骤然射出。
蓟飞英:"……!"
她脑海中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就看孟瑾棠指尖连点,绽如莲瓣,将毒针按照来时的方位,轻轻反拨了回去,整个过程犹如覆水重收,时光倒流一般,于凶险中带着三分惊艳,然后手掌在盒子表面微微一按,不知做了什么,居然将被启动的机关恢复成了原样。
孟瑾棠也有些心惊,但她虽然不擅长机关方面的知识,但功力深厚,耳力灵敏,能听到机关内部的中中细微声响,加上对真气的把控细致入微,容错的空间便大为拓宽,此刻向着蓟飞英笑道:"好险,我再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