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说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别的, 但他抬头对上冷慕诗依旧厌恶的视线,却觉依旧觉得不甘。
“你并不甘愿,你还是恨我, ”他被冷慕诗扯着后领起身,跌跌撞撞的被她带着走, 一会疯狂地指控冷慕诗不肯接受他, 一会又桀桀怪笑,“那你也永远不要想着和我分开,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
冷慕诗不听他说话, 而是顶着大雨, 拉死狗一样的拉着他。
“阎素, 回黄泉吧,送我下幽冥炼狱。”
阎素趴在地上, 惊得三魂七魄都要飞了,“那……那怎么成!”
“天君,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冷慕诗抿了抿唇, 再度看了一眼漆黑的雨幕, 任由雨水打进眼睛。
“天君, 你若自封于幽冥炼狱, 那么人间生机断绝, 天界的天梯也会断裂,到时候, 纵使天界三千神明, 也再无一人能助此间的苍生啊!”
冷慕诗居然对着阎素笑了下, 半点也没了有天君的样子,她被大雨浇得狼狈, 此时真的人味儿十足。
她伸手拨了下脸边头发,“那你黄泉就热闹了,只死不生,你会成为最最强大的鬼境之王。”
阎素觉得他在说很严肃的话题,但是这天君却在跟他开玩笑,天君自封,虽然不会马上灭世,但此间生机与天界一断,就真的成了一滩死水了。
到时候他做一个只有鬼界的鬼王,又有什么趣味?
冷慕诗却扯着已经疯魔得颠三倒四的天魔,下了幽冥炼狱,阎素劝不得,也想不出其他的方式,能够阻截这一场浩劫。
若是放任天魔壮大下去,人间很快便会迎来毁灭,但天君自封,至少在未来几万年,人间生机只会一点点地消失。
或许这真的是最后的办法了。
阎素带领手下勾魂鬼官,站在炼狱台之上,看着其下幽冥炼狱旁边的天君与天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冷慕诗面不改色地徒手挖出了自己的内丹,那内丹拢着无限的生机,晶莹剔透,内里五色如云般流转。
她侧头对着满脸阴沉,已经不说话的天魔说:“不是要自封么,跳下去吧,难道你也开始贪恋人间了?”
天魔垂眸看着冷慕诗手上染血的内丹不说话,只是问:“我便是你,你却为何要如此厌我。”
冷慕诗垂头,也看向手中流光溢彩的内丹,沉默片刻,突然流下眼泪。
她泪如雨下地侧头看着天魔,开口道:“萧哥哥,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冷慕诗说:“你不爱我,我还活着干什么,我现在就要从这里跳下去!”
她说着,当真站上了一块凸起半人高的地方,作势要跳。
天魔正想嘲讽她,愕然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再度不听使唤,他伸手抓住了即将跳下去的冷慕诗,把她死死地抱在怀里,然后哑声开口:“你下来,我爱你……”
冷慕诗被萧勉紧紧地抱着拉下了高处,慢慢地,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嘴唇。
只是她再度转头,却依旧满脸悲切,甚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哥哥,你还在……”
“我在。”萧勉紧紧地抱着冷慕诗,脑中全都是天魔的尖叫和蛊惑,但是这一次,他一句也没有听,在感受着魔气最最浓郁的地方。
于是等到他松开冷慕诗的时候,便已经徒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将那颗跳动着的殷红心脏抓住扯出来,颤着手递给冷慕诗。
“最,呃……魔气最浓郁的。”萧勉站立不住,直接跪在了冷慕诗的面前。
他凭借着冷慕诗的身体撑住了滑倒在地的趋势,双手还向上捧着心脏,递到了冷慕诗的手里。
那跳动的心脏到了冷慕诗的手里,即刻血腥散去,变为了一颗散着魔气的黑丹,正是天魔丹。
炼狱台之上看着这一切的阎素和鬼官们,顿时欢呼了起来,“恭喜天君得了魔丹!”
得了魔丹,便无需再自封,只需封印天魔便好。
冷慕诗却没有去理会他们喊什么,而是伸手将萧勉脸上一点血痕给抹去。
接着她又用抹去萧勉血痕的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而后笑意慢慢扩大,片刻开口,用很轻的声音,如当日夸奖苍生一样的语调开口,“你做的很好。”
萧勉双手抓着冷慕诗的衣袍,眼前已经模糊了,他失去了魔气,意识全靠几缕魂丝禁锢着,却依旧艰难地抬头看冷慕诗。
他此刻眸中血色弥漫,却并非是因为魔气,而是疼极了,亲手刨心的痛苦,冷慕诗通过那牵连着他的魂丝倒也算感同身受。
他双眸中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来,眼中却满是温柔,还有冷慕诗到如今,第四次看着他濒死,依旧不懂的痴。
情爱是什么,这么多次,她其实从来也没有懂过。
当年心生魔障,却也并非如天魔说的是因为亲人和爱人死去,而是因为她化身为人,却依旧不能明白人族的感情,因此恼怒才生了魔障。
可是她看着萧勉孱弱的模样,他颤若蝶翅的濒死眼睫,还有他一副献祭般的举动,倒是心中腾起了难以言说从未有过的感觉。
萧勉嘴唇颤动,似乎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冷慕诗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点头道:“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你第一次在魔宫醒过来,并非是怨我恨我,不肯刨丹,而是当时找不到魔气最浓郁之处,身体还被天魔控制着,我知道的。”
冷慕诗垂头伸手抚过他的眼睛,“当时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我不会误会你的。”
萧勉笑了下,而后又张开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了什么,却没有声音,他已经虚弱的不能出声,但是冷慕诗却全都听到了,或者说她看懂了。
冷慕诗的表情微微愕然,然后极快的扭曲了下,才恢复了正常。
萧勉最后对她笑了下,释然地放松了双手,朝着地上倒去。
意识消散,束缚他的魂丝回到了冷慕诗的体内,她垂头看着他,始终没有弯一下腰去扶他,只是如同对待一个尽心尽力的蝼蚁一般,看着他因自己生,为自己死。
萧勉的意识散去,天魔再度恢复神志,可是失去了魔丹,他又如同一万七千年前那样子,脆弱不堪地在地上疼得翻滚,他揪住冷慕诗的衣袍下摆,咬破了嘴角,齿间带血地笑,“不愧是你……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你算计好的。”他死死瞪着冷慕诗,片刻后放弃了挣扎似的,说道,“你要再将我封印起来,我不想住在幽冥炼狱,你再送我回血魔山吧,求你了……”
冷慕诗笑了起来,她鬓发湿漉漉的,笑起来像极了纯澈的少女,但是她又怎会是个纯澈的少女,她生为天道,掌天下生杀,她从一开始就在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行哦,这一次血魔山你也回不去了。”
“你……”天魔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间又癫狂地笑了起来,“你何必如此绝情,你这样,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爱!”
“萧勉从来没有动摇过,他从来没有,你却还是要他看尽了同门惨死,要以天下大义束缚住他,你这难道不是在怕么?哈哈哈哈哈――你在怕他根本不肯为你死!”
“有何不好呢,你说你便是我,却不了解我?我为何要去赌什么情爱?”
冷慕诗说:“情爱本就不可信,不让他看尽同门惨死,他心智怎能坚韧,不让你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不抽取你的魔气,令你衰弱如斯,你如何放松戒备,让他悉知了魔丹位置,我又如何得到心甘情愿奉上的天魔丹?”
“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这没有什么不好,就像这世间的生机和秩序,都是出自我手,你居然觉得你凭借与我共生,便能逼我自封?”
冷慕诗抬脚踢掉他揪着自己衣袍的手,“你不过是我不想要的那一部分,自生神智,也只是我的附属品,妄想操控主人?”
冷慕诗说着叹息了一声,“几万年了,你还是没有学会求生之道,你若真想活,便该躲着我的,我厌你弃你,你才能存在,你偏要惹我,惹了我没有什么好下场。”
天魔已经虚弱得出气多进气少,冷慕诗手里握着一黑一白两颗丹,垂眸最后看他的眼神依旧终于不再是充满厌恶,而是另外一种十分奇异的情绪。
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她闭了闭眼,想起萧勉那句出口无声的话。
终于,在天魔的意识即将彻底消逝的瞬间,冷慕诗蹲下了身,伸手抚摸天魔濒死冰冷的眉目,却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然后天魔看到冷慕诗举起手中的两枚丹,看了看,而后如同在人族边界一般,骤然将他们全都捏碎了。
天魔来不及愕然,便被黑暗彻底淹没。
阎素在炼狱台之上,看到冷慕诗的动作之后,张了张嘴,接着苦笑了一下。
轰然之间,天地自幽冥炼狱荡开了五色之光,刺目得令整片天地彻底陷入空茫。
下一瞬,阎素再一次看着自己周遭的鬼官面上还停留着惊愕便化为烟尘融入五色。
阎素叹口气坐在炼狱台上,看着以天君为中心,所有的一切开始不断地倒退,不断地消散,不断地融入五色烟尘。
大地之脊慢慢裂开,其下经年围着轮回盘转圈的时间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生生拖着向后――
黄泉之上的人间,大雨骤然停止,下一瞬雨水开始朝着天际倒流而去。
人间寒暑倒退,长高的孩童重新变矮,在这覆盖天地的五色之光中,一切发生过的化为烟尘弥散天地。
冷慕诗盘膝坐在幽冥地狱旁边,她身上灵光再度浮现,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容貌彻底改变,周身灵光越来越盛,从十几岁的少女,最终变为一个小小孩童。
她站了起来,抬手去接最后一束涌入她身体的光束,那光束亲切地缠绕在她的指尖,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待到五色之光彻底自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身体,躺在她身边的天魔身体也化为一缕黑雾,没入她的身体。
天地间骤然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