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们快速清扫完地上的瓜子壳, 又将原本的深黑色地毯,换成了一块雪白的长绒地毯后,离开了卧室。
没一会儿, 进来两名保镖。
荆梵音被尹似槿抱在腿上,因为心虚跟着老人家贪嘴嗑瓜子, 弄脏了卧室, 埋在他怀里,始终没敢抬起脑袋。
直到两声弱弱的“少爷”, 她才悄悄扭头, 就看见两名保镖低头站在不远处,一个弓背扶腰, 一个左眼青肿,缩着脖子,疼得控制不住龇牙。
感觉像是被人痛揍了一顿。
人高马大的两个西装壮汉,模样局促, 手脚仿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了。
安静了好半晌, 始终没听见尹似槿回应, 荆梵音又好奇回眸, 霎时, 便对上一双清透的浅眸,浸满光影, 侧面极净的落地玻璃窗,透入金色光粒, 落在他脸上,染得睫羽一半鸦青, 一半银灰。
尹似槿靠着黑色沙发椅背, 神情慵懒, 唇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
他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放在她身后,指尖卷绕她的发丝,仿佛没听见旁的声音,只望着她,也不言语。
荆梵音:“……”
最怕尹少爷温柔地望着人笑,还不说话。
就又暧昧又好吓人。
荆梵音脸上悄无声息热了起来,小心脏开始哆嗦,想躲开视线,但眼睛不听她使唤。
那两名保镖大概也察觉了自己有点多余,又没胆子出去,更弱气地喊了声“少爷”。
荆梵音被他们这一唤,唤清醒了点。
她眨眨眼,想扭头,可脑袋刚动了下,头皮就是一痛,好像是头发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后脑勺抚上一只大手,缓缓将她小脑袋转回来,摁进他胸口靠着。
尹似槿给她揉后脑勺,漫不经心吩咐两名保镖:“出去。”
一瞬间,空气仿佛陷入凝滞。
隐隐似乎还有两声抽气。
荆梵音头皮没那么疼了,又想扭头看看什么情况,但后脑勺上的手轻轻按着,让她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听见保镖声音微颤,应道:“……是,少爷。”
脚步声响起,没多久,又是一声关门。
荆梵音缩着小肩,脸贴着尹似槿花香幽冷的胸口,转着眼珠子,略微忐忑。
屋里开了半扇窗,安静得能听见细弱的风声。
尹似槿忽然温柔地将她脑袋捧起来,低下头,与她额抵额,揽着她腰身的手,指尖仍缠着半圈她的发丝,捧着她脸颊的手,拇指指腹细细摩挲她泛红的唇角。
他目光逡巡在她狭窄的瞳孔里,轻笑着问:“梵音知道,爷爷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
荆梵音:“?”
这问题就有点突然。
荆梵音脑子拐了个弯,反应过来,心里便忍不住叹气,想起之前尹老太爷一边跟她嗑瓜子,一边良苦用心地给她说尹似槿小时候的遭遇。
这还能来干什么的?
不就是来帮他卖惨,以求他们夫妻关系和睦的嘛。
爷爷他老人家真不容易,这么大把年纪了,为了尹似槿这宝贝孙子,也是操碎了心。
再对比尹似槿以往对爷爷不冷不热的态度,之前一进屋,看见老人家第一句话就是“爷爷最近似乎清闲了”,仿佛还有句潜台词“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事做?”走的时候,也就一句极其不走心的“爷爷慢走”……
荆梵音:就很为爷爷感到心酸,感觉爷爷对尹似槿才是真爱,我不配。
荆梵音微红着脸,蹙紧小眉头,没有说话。
尹似槿似乎也不介意她的沉默,仍是笑着:“爷爷,是来帮梵音逃的。”
阳光在他身后,一双琥珀眸愈发幽邃,他唇上的笑,似乎更深了。
“梵音,想逃吗?”
尹似槿指尖在她嘴唇上的力度,不知不觉加重,凝着她的瞳孔,正逐渐吞没光亮。
他的声音极轻:“逃到一个没有哥哥的地方,不用被迫待在卧室,可以随意出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守在门口,阻止外人靠近……梵音,还可以交很多朋友,按照自己的意愿,认识不同性格、新的、自己喜欢的朋友……”
“梵音,想吗?”
想逃吗?
尹似槿声音渐渐沙哑,低低的,带着点笑。
他神色平静,在从容地为她描绘一个自由、单纯、令普通人都会向往的世界。
——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荆梵音:“……”
小心脏这时候就很不争气,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虽然已经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了,但还是不得不感慨,尹似槿这张脸真是神颜,这么近的距离,竟然挑不出半点毛病。
害她差点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荆梵音沉默了几秒,回忆尹似槿刚都说了什么。
回忆完,发现不太对,他现在这状态就很不对。
表面看着非常平静,隐隐又觉得哪里有点诡异,就有一种,她要是一个回话没回好,尹似槿秒秒钟就会在她眼前黑化的不祥预感……
而且,为什么会认为她要逃啊?
爷爷今天哪句话让他产生了,过来是来帮她逃——
等一下!
尹似槿怎么知道她跟爷爷今天说了什么的?!
荆梵音呼吸忽然滞了一瞬,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在脑海浮现。
她抬起小手,抵住尹似槿的肩,身子稍稍往后抻,像只拒绝亲吻的猫,转着眼珠子,小心翼翼把整个卧室仔细扫一遍,特别是一些墙角床头之类的视觉盲点……
卧室静了下来,心跳声越发明显。
荆梵音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不一样,又觉得哪里好像都不太一样,疑神疑鬼,神经更加紧绷。
蓦地,一声轻笑,吓得她一哆嗦,差点炸毛,下巴被修长的食指挑起,勾转着朝向一个靠近门口、斜向上的方向。
尹似槿气息扫过她耳后,声音轻柔:“在那。”
荆梵音:“?”
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见她瞎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好心给她直接指明,摄像头的方向……
荆梵音:“……”
这诚实的优良品质,就很让人感动……差点想说谢谢……
荆梵音忍住了。她抿着唇,眯起眼睛,对着尹似槿给她指的方向仔细看,看了半天,也只看清了天花板和灯具简约又透着高级感的造型。
摄像头在哪里……没找到……
荆梵音:“……”
算了,知道有就行了,具体在那个方向的哪里,不重要。
眼睛眯久了有点酸,她眨了眨放松,正打算放弃,又猛然想起另一件事。
停下眨眼的动作,荆梵音抬头看看摄像头的大致方向,又扭头看了看衣帽间的方向,依稀记得,今天早上起床,想着反正卧室没人,她在衣帽间换衣服的时候就没有关门……
荆梵音扭头抬头,来回看了好几遍,越看心里越没底。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她扭着脖子,目光遥遥落在衣帽间门口,问尹似槿:“那个……能拍到衣帽间里面吗?”
尹似槿在她耳边笑了一声:“没必要。”
荆梵音:“??”
尹似槿贴在她耳畔,勾着唇角:“里面有。”
荆梵音:“……”
荆梵音:我虽然一早就知道你内心比较扭曲,但我是真不知道,你已经扭曲到这个地步了!
脸上温度瞬间烧起来,脑子嗡嗡的响,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放在炉子上,水都要烧干了的茶壶,快冒烟了!
但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为了家庭和睦,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原谅他。
荆梵音冷静了十几秒……
……
……
冷静不下去了:“这不公平!!”
荆梵音又羞又恼,通红的脸颊气鼓鼓,像只快要炸了的河豚。
荆梵音:对不起,神颜也弥补不了我受到伤害的羞耻心!
“你……你害怕我跑了,就又是弄监控又是搞脚链的,那我还担心你突然不见了呢!今天午饭后你就出去了好久,一直到刚刚才回来,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不行!我也要在你身边装一个摄像,你每次出去都要给我直播你在干什么!”
来啊!互相伤害啊!
荆梵音越说越有底气,甚至有点上头。
她稍一垂睫,瞧见了脚上的链子。
晃了晃脚脖子,荆梵音继续:“嗯,这你也弄一个。”
一股脑儿把话说完,心里舒坦多了。
荆梵音脸色都好看了不少,涨红消退,双颊白里透红,粉粉嫩嫩的。
可过了半天,周围安安静静,许久也没听见尹似槿接话,她心里又开始悄默默打鼓,有点虚了。
荆梵音顶着精神压力,强撑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由于心态不够优秀,眼神开始飘忽,忍不住想往旁边看,看看尹似槿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还没等她看过去,手就忽然被捉住了。
她惊了一下,肩一缩,看见自己的手被尹似槿牵了起来,缓缓爬上他修长的脖子,贴在他颈侧。
尹似槿执着她的手,凝着她,似笑非笑问:“想给哥哥……拴上?”
荆梵音:“……”
这个“栓”字,用的就很妙。
荆梵音顿了一瞬,像是受到蛊惑,视线迟缓下移,落在被他握着的手上。
一大一小交握的双手下,如同名贵瓷器一般的肌肤,呈现冷调的白,皮下血脉在跳动,十分清晰,一下一下,温柔而缓慢。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画面。
尹似槿白衣黑裤,衬衣襟口凌乱,露出锁骨,脖子上一圈黑色的金属环,环上连着金属长链,链子的另一端被她握在手里。
荆梵音:“……”
画面过于香艳,我的兽性要控制不住了。
荆梵音脸色越来越红,甚至觉得鼻子有点痒,感觉像是要流鼻血。
她赶紧打断幻想,在鼻下抹了一把,用力吞口唾沫。
抬头看着他,荆梵音双眼雪亮,真诚地一点头:想!
尹似槿垂睫,眸中满是溺爱,光影诡谲,时深时浅,良久,最终漾开一片明媚,鲜红的薄唇,犹若花瓣染血的玫瑰,悄然绽放。
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尹似槿温柔启唇:“不行。”
荆梵音:“……”
她眨了眨眼,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被拒绝了……
荆梵音:你这个吊人胃口的双标人夫,你这样是要遭抛弃的,我跟你讲!
-
将近一周的时间,荆梵音没走出卧室半步。
当然,她也没让尹似槿好过。
不管是怀揣着一点暗戳戳的报复心理,还是因为那天晚上在阁楼花房,她看见的仿佛带有某种预示的幻象——这一周的时间,荆梵音几乎成了尹似槿身后的小尾巴。
尹似槿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他捧着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办公,她就趴在旁边,捧着手机刷剧。他坐在窗边开视频会议,她就坐在对面,一边吃零食,一边刷剧。他坐在沙发里看报表,她就缩在旁边,腿上盖着毯子,手里捧着平板电脑,继续刷剧……
小脑袋上仿佛装了个雷达,一旦尹似槿起身走动,她的视线就立刻如影随形。
如果他只是换个地方待,她就收拾收拾,默默把自己也挪过去。
但尹似槿只要有任何准备出去的苗头,她便立刻泪眼婆娑,一副惨遭抛弃的小可怜样,仿佛他要是敢走出去一步,就是往她心口捅刀子,泪水顷刻便要决堤。
通常来说,十次有个□□次,尹似槿都会立刻收回往外迈的脚,回来把她抱进怀里,脑袋埋进她香软的颈窝,无声勾着唇角,眸中含光,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满足。
虽然看不懂他满足的点在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荆梵音也不太在意,反正她不能出卧室,他也不能出就对了!
谁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突然有个什么情况,去了个不知名的落后异国他乡,再遇到个献花的小孩,然后真就发生了她一直心有余悸的那一幕。
荆梵音:不作死就不会死,我还年轻,我不要做寡妇。
一周后。
荆梵音心满意足地用完了早餐,跟往常一样,起身去拿充好电的平板电脑,心里正想着昨天那部网剧她看到哪一集了,一转身,她竟看见尹似槿衬衣西裤,一身整齐,面对着晨光明媚的落地窗,侧身修长。
他抬着右手,正系着腕上的玉质袖扣,旁边黑沙发上,搭着一件深黑色西装外套。
……就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荆梵音:“……”
有情况!
荆梵音呆了两秒,立刻竖起警惕的小雷达。
她抱着平板电脑慢吞吞走过去,用力揉了揉刚睡醒没多久、面部神经还不够放松的小脸蛋,准备等尹似槿一转身,就给他现场表演一个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的黛玉妹妹上身。
荆梵音准备好了。
尹似槿回头。
荆梵音立马微颦眉间,西子捧心的眼神刚准备到位,尹似槿的手抚上了她脸颊,有点凉,冻了她个激灵,到位的眼神一下被打乱。
荆梵音:“……”
没关系,让我调整一下。
可还没等她调整好,眼前光线忽的暗了下来。
尹似槿朝她倾下身,望着她的眸子剔透干净,干净得仿佛里面空无一物,可瞧久了,又似能窥见深处一缕暗,飘飘渺渺,微若游丝,很难捕捉。
荆梵音一下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半晌,尹似槿抚着她柔软的脸颊,低声问:“梵音,不会离开哥哥的,对不对?”
他勾着薄唇,姿态清懒,就像是心血来潮,随口的一问。
荆梵音:“……”
荆梵音:“!!”
来了来了,相安无事一星期,送命题它终于又来了!
荆梵音连忙收拾好表情,稳住心神。
她缓缓抬手,握住尹似槿的手腕,脸颊在他手心轻轻蹭了下,点头:“我不会离开你的。”
荆梵音语气乖软,望着他深浅难辨的眼,不躲不避。
静默良晌。
尹似槿弯唇笑了下,捧起她脸颊,一吻落在她唇角,揉了揉她后颈,温声让她去换身衣服,等下陪他去公司。
荆梵音“啊?”了一声,又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平板电脑放一边,在尹似槿温柔的注视下,小脸微红,转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奇迹发生得太突然,心情有点小激动。
荆梵音脸微热,换衣服的时候,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等她换好出来,被尹似槿牵着手走出门,坐上车,才有了那么点真实感。
荆梵音:现在就有种熬夜一星期,地狱模式副本终于通关,感动到想要谢天谢地谢祖宗!
泪目!
荆梵音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致,心情逐渐舒坦。
车一路开进尹氏集团地下停车场,荆梵音跟着尹似槿下车,乘专用电梯进入顶层办公室。
首席秘书像是一早就等在电梯门口了,看见他们从电梯里出来,唤了声尹总,又对荆梵音点头,叫了一声总裁夫人,就立马开始汇报工作,仿佛一秒都等不了,说话逻辑严谨,语速奇快。
荆梵音还没来得及为那句总裁夫人羞涩一下,就被首席秘书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给惊到了。
她微微咋舌,心想,看来尹似槿这一周是堆积了不少工作。
荆梵音也不打搅他们,默默走去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掏出平板电脑和耳机,蹙眉思考着,是要玩把游戏,还是继续昨天没看完的剧。
前边,首席秘书向尹似槿汇报工作的声音平稳。
荆梵音决定先打一把游戏,正准备把蓝牙耳机戴上,却蓦然听见一个名字,让她动作一顿。
“……昨晚杜俢奇老先生突发心梗去世,现在杜家情况……”
荆梵音神色怔住,过了会儿,才想起一周前的晚宴,爷爷趁着尹似槿有事离开一会儿,带着她一路认人,恰在靡音出现时,介绍到杜俢奇杜家老太爷……
荆梵音:“……”
心梗死了?!
她深皱眉心,心情略感复杂,一方面心惊杜老爷心梗去世这条剧情线应验了,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没跟原身一样代替靡音嫁过去,算是逃过了炮灰女配的悲剧命运,三年后不必死于坠楼。
心脏像是缓慢从高空放回了地面,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唏嘘感。
荆梵音悄悄呼了口气,收拾好心情,戴好耳机,找到昨晚没看完的网剧看起来。
宽大的弧形深色办公桌后,尹似槿垂眸听着秘书的汇报,余光里却始终有窗边荆梵音的身影。
在她呼完气,认真看起网剧后,尹似槿略略侧首,望了过去,轻微敛眸,光影中的神色不明。
首席秘书见状,话语顿了下,却听尹似槿悄声吩咐:“继续。”
不敢怠慢,首席秘书用之前的语速,继续汇报工作。
汇报完毕,听完尹总的下达的指示,他出去前还是没能忍住,余光朝尹总望的方向看了眼,心中惊奇尹总与夫人的相处模式,尤其是之前近似相互软禁的一周……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即使他待在尹总身边的时间已经不算短,这位梵音小姐也是见过几面,清楚尹总对其的重视,也还是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转念一想,新婚燕尔的,粘腻一些好似也无可厚非,或许过些时日,新鲜劲褪了,想必就好了。
首席秘书自我说服了,觉得这道理没毛病,婚姻嘛,日子一长,就算是神仙眷侣也要平淡。
只是他没想到。
早知尹总绝非凡人,却不知道尹总也不是一般的神仙。
一晃三年下来,尹总走哪儿把夫人带哪儿,就算出国开个会,夫人也是坐在隔壁包间,边吃边等。
神奇的是,他们夫人也相当配合,一点厌烦都没有,完全不会产生要离开尹总一会儿,自己去透透气的念头。
集团私下不少人都说尹总夫人厉害,手段高,尹总去哪儿都随行,根本不给外面的野花野草趁虚而入的机会。
作为首席秘书,他也觉得尹总夫人很厉害。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迫跟尹总黏在一块儿,稍微不见一会儿,尹总就要开始找人,毫无个人时间,三年下来还没想过要离婚,每天玩玩手游,看看电视剧电影,吃吃零食,偶尔跟尹总闹闹小脾气,看着还挺开心……
首席秘书:这心态就很厉害,跟尹总绝配!
-
荆梵音跟尹似槿领证三周年后,没多久,就迎来了尹老太爷的八十大寿。
尹白鹤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从他说话时,眼神时不时就飘向尹似槿的小动作也能看出,爷爷估计是想让宝贝孙子亲自为他操办寿宴,好让他在老年人圈子里多一点炫耀的资本。
听完尹白鹤一番“不必太隆重”“请些朋友意思意思就好”之类的谦辞,尹似槿神色淡定,坐在沙发里,一手牵着荆梵音的小手,一手拿着平板电脑,戴副眼镜查看新闻。
他颔了颔首,头都没抬,向一旁的尹术吩咐:“照爷爷的意思去办。”
尹白鹤:“……”
荆梵音:“……”
尹术:“……”
无情!!!
气氛突然有点僵硬。
尹术顿了顿,最后还是垂眸,应了声“是”。
荆梵音朝斜对面看过去,尹老太爷双手搭在绅士手杖上,身子稍稍向后靠着沙发背,阖着眼,微凝眉心,仿佛老僧入定,一副红尘已没什么可眷恋,准备舍弃凡尘,超脱世俗的模样。
荆梵音:“……”
就不太见得老人家这么可怜。
心窝窝酸。
荆梵音无声叹了口气。
宝贝孙子您就别想了,宝贝孙媳妇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下。
鼓了鼓勇气,荆梵音大胆举手。
尹似槿回眸,他鼻梁上架着副很薄的无框眼镜,有些下滑,温柔明净的目光,宛若初春暖夜,一池淋了月色的清泉,穿过睫羽,越过镜片上沿,落定她眉眼间,带一丝询问,耐心地等她说话。
一旁的尹术也看了过来。
尹白鹤似有所感,枯木朽株一般,慢悠悠地掀开眼皮,两眼无神地望了过去。
被三道目光同时注视,荆梵音顿觉压力。
坚定了一下意志,她双手反握住尹似槿的手,乖巧地靠过去,笑着说:“哥哥,爷爷的寿宴不如让我来办吧,有尹术帮忙,我肯定不会搞砸的!”
尹似槿眉心轻拢,睫下与镜片上沿狭缝间的目光,很显然透出一丝不想同意。
他薄唇微动,还没出声,荆梵音就突然伸手,把他鼻梁上要落不落的无框眼镜摘了下来。
这眼镜太犯规了,很影响她头脑清醒,本来尹似槿这张脸长得就相当过分,容易让人三观跟着五官走,意志不坚定,再来一副眼镜加持,禁欲系数直线飙升,她怕等会儿尹似槿说什么,她都无脑点头。
荆梵音:外貌协会终身制会员,就要懂得及时规避风险,能规避一点是一点。
尹似槿要说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长睫轻阖,目光下意识跟着她手坠了一段。
荆梵音抓住机会,往他身边又挤了挤,晃晃他胳膊,小脑袋抵着他肩,捏着嗓子唤了两声哥哥,央他同意:“让我来吧,我能办好的!要是遇到拿捏不准的地方,你再帮帮我,好不好?”
尹似槿没出声,凝着的眉心不见松,只垂眸望着她,似乎在犹豫。
斜对面,尹白鹤眨巴眨巴眼睛,从梵音丫头的话里,慢慢悟出了什么——要是由梵音丫头来操持他的寿宴,以似槿对这丫头的紧张程度,到时候多半也是似槿拿主意操心,小丫头在一旁吃吃喝喝……
尹白鹤双眼顿时炯亮。
那不就约等于是似槿亲自操办他的寿宴了?!
尹白鹤:我要给丫头转资产!爷爷果然没白疼你!
一旁候着的尹术,已经收回了眼,微垂脑袋,面上带起点笑。
少顷,一直没动静的尹似槿,终于在荆梵音的不懈努力下,轻轻“嗯”了声,调沉音懒,似无奈,唇角却又藏不住一抹清浅的笑,透着甘愿,目光温柔醉人。
荆梵音高兴得一双桃花眼乍亮,一把抱住尹似槿的胳膊和腰,像只猫儿在他怀里亲昵地蹭,嘴里不停说着好听的话。
斜对面,尹老太爷又阖上了眼,靠着沙发背,双手交叠在手杖上,老僧入定的姿态,端庄持重,就是笑出鱼尾纹的一脸褶子捋不平,时不时还点下头。
尹白鹤:爷慈孙孝,心里舒坦。
-
尹白鹤的八十大寿,最终决定就在尹宅举办。
这还是尹白鹤自己提的要求,荆梵音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年迈了,落叶归根的思想开始作祟,而且说到底,这座老宅虽然承载了尹睢儒跟初巳的所有悲剧,却也深藏着尹睢儒在尹白鹤膝下成长的父子温情。
已经多年不在尹宅住,却要将八十岁的寿宴,举办在这里的心情,也能理解。
荆梵音深感责任重大。
她琢磨了一下,决定先把尹宅内部修葺一番。
佣人们忙进忙出,平时不用的房间,也把陈设都先搬出来,清扫完了再将东西摆回原处,细致到连地下室也不放过。
荆梵音刚从楼上忙完下来,想去厨房喝杯水,就瞧见两名佣人抬着一长条铁链往外走,铁链锈迹斑斑,隐约能看见一些深到发黑的红,很粗,看着便沉,两个人抬,似乎都有一些吃力。
荆梵音好奇走过去,问这是哪里的东西。
近距离再看,更觉得这铁链透着古怪,那深到发黑的红,很像是鲜血附着上面干涸久了形成的,而且这么粗,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两名佣人年纪不大,刚来尹宅两三年,对视了一眼,似乎也觉得这东西古怪,说是她们在打扫地下酒窖时,从一个很矮的小隔室里清扫出来的,带领她们的小组长,只让她们拿出去扔掉,也没说这铁链原先有什么用。
荆梵音拢了拢眉,觉得稀奇,她在尹宅住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地下酒窖离还有个小隔室。
她让两名佣人继续忙,然后去厨房喝了杯水,想了想,还是经不住好奇,朝地下酒窖走了过去。
宽阔的地下酒窖里,顶很高,灯光不如外面明亮,三三两两的佣人小心整理着一排又一排的酒柜,动作很轻。
荆梵音往里走了一段路,就看见偏僻的角落,有两名佣人弯着腰,围在一扇矮门前,时不时将手里的清洁工具,往里面递。
那门也就比半人高一点,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荆梵音好奇心被吊起,走到佣人们身旁,也弯下腰,往里面张望。
里面还有两名佣人,正提着灯,清扫墙壁上的蛛网,一人刚说完声,“我害怕……”
门外一人似乎感觉到旁边有什么气息,一扭头,陡然看见荆梵音,吓得险些尖叫,哑然半天,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才唤了声:“少夫人。”
另一人听见,回头看见荆梵音,也连忙喊道:“少夫人。”
荆梵音点了点头,往里头一指,问道:“这个房间……原来是用来做什么的?”
怎么感觉阴森森的,像个囚室,而且还是荒废了很久的那种。
“这是少爷以前驯养白狼的囚室,已经空置很多年了,少夫——”
一名佣人嘴快,但她还没说完话,就被另一个掐了下,声音立时就弱了下去。
荆梵音听后皱了皱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回头一脸困惑:“驯养白狼?”
两名佣人突然变得惊慌失措,连忙垂下头,含糊地说她们也不是很清楚,兴许是记错了,说还要去打扫其他地方,提起清洁工具就跑了。
里面两人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从矮门里钻出来,匆匆向荆梵音点了点头,似乎深怕荆梵音问什么,也不敢多留,跟着前面的两人也跑了。
荆梵音:“???”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长得挺慈眉善目,温柔漂亮的啊。
荆梵音:莫不是我跟尹似槿待久了,不知不觉染上了点不怒自威的大佬气质?
好好说着话,她们怎么就突然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那么怕她?
荆梵音想不明白,有心想再找个人问问,但举目一望,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她又不好意思去打搅了。
她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以后再说,或者等尹似槿回来,直接问他好了。
叹了声气,荆梵音放下摸脸的手,原路返回,出了地下酒窖,又摸进了厨房。她拿出块蛋糕,又让蔓姨帮她冲了杯奶茶,劳动一早上,有点饿。
荆梵音慢悠悠吃了半块蛋糕,忽然想起了文森,几年前文森跟一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灰狼看对了眼,还生了一窝小狼,那时她差点反应不过来,文森竟然是头母狼!
哺乳期的母狼攻击性强,尹似槿就不准她再跟文森玩,后来时间久了,她也一直没再见过文森,也不知道文森还在不在前面那片森林里。
荆梵音捧着奶茶喝,扭头远远地朝窗外望过去,除了绿茵茵的草坪,森林的轮廓其实不大清楚。
她回想着以前跟文森和雪莱一起玩耍的日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文森的模样,身躯修长矫健,通体雪白,毛发很柔……
等一下!
荆梵音喝奶茶的动作忽然顿住。
脑海中电光火石,就要联系上什么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荆梵音思路被打断,回过神,她拿起来手机看,是靡音发来的消息,说爷爷寿宴那天,她跟安琰可能会迟些,但他们会尽量在爷爷致词前赶到的。
荆梵音回了个好,表示她知道了,正要放下手机,又忽然想起什么。
她思考了一下,又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
【你还记得哥哥以前驯养的那只白狼吗?】
聊天框静了会儿,靡音的消息才回复过来。
【……白狼?】
【姐姐,你说的……是不是那头叫文森的白狼?害怕.jpg】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姐姐你忘了吗,当年那头白狼被哥哥领回来后,活活咬死了一个给它喂食的保镖,从地下室到一楼一路的血,我们两个躲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敢出去,后来我还做了好几天噩梦。】
【不过那头白狼后来不是被哥哥放生了吗?】
【姐姐你怎么又突然问起来?】
【难道是……哥哥又想养’宠物’了?】
【很可怕吗?要不……姐姐你好好跟哥哥说说看,哥哥那么在意你,应该不会不顾你的感受……】
靡音后面又说了什么,荆梵音没注意,她现在脑子就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记性,还是该怀疑这个世界……
她怎么记得,当年尹术不是说,文森是他捡的,因为年幼时受过很严重的伤,被尹术救治后,又时常被喂养,所以才会跟人亲近?
荆梵音:所以,文森到底是谁的狗……哦不,狼!?
-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
首席秘书坐在副驾驶座上,稍微侧身,向后面的尹总口述完了工作内容,等待指示,可等了半天,始终不见尹总出声。
他忍不住回头,瞧见尹总正垂着眼睫,在看手机,淡蓝的屏幕光,映在尹总那张过分出色的脸上,往日浅淡疏离的眼,此刻竟幽深如墨。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在从来清冷平和的尹总身上,看见了情绪这种东西,一种黑暗阴郁的情绪,如雾似幻一般,悄无声息地弥散开,逐渐侵蚀周遭。
首席秘书背脊蹿上一阵寒意,正莫名胆颤,就听尹总突然说话。
尹似槿眼梢最后一抹余光,从手里的聊天截图上掠过。
他按息了屏幕,轻悄声带笑:“取消今后所有出国会议及航班。”
首席秘书愕然,没能及时回过神。
尹似槿抬起眼来,侧目望去窗外,深深浅浅的瞳孔,像笼罩着干净的冷雾,眸光朦胧诡谲,又浸蕴着说不出的温柔。
像是在为秘书脸上来不及收起的困惑作解答。
尹似槿轻声喃喃:“我要陪妹妹……”
秘书瞬间反应过来,尹总口中的妹妹,指的是夫人,心下又是一阵怪异感。
他一直都不太能明白,虽然据说夫人以前是尹家一名管家的养女,与尹总一直以兄妹相称,但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尹总却依旧执着地称呼夫人作妹妹,就感觉……好变态啊……
秘书被自己狗胆包天的想法吓出一头冷汗,他连忙应了声是,缓慢回正,面向车前方,丝毫不敢质疑尹总的决定。
尹似槿侧首支颐,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与人,挑起唇角一抹笑。
猫儿发现了金笼子,该恼了,他得看紧些。
生气了可以挠人,但绝对,不可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