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鹤充满研究意味地望了荆梵音好一会儿, 最后实在研究不出什么,只能认了自家孙子的眼光自有其独到之处。
尹白鹤:反正也不是我媳妇。
老人家重重沉下一口气:“我对你们闺房里的事没兴趣。”
荆梵音:“……”
这句话……怎么就听着这么有深意呢?
荆梵音抿紧唇,眨眼挠了挠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尹老太爷脸上的嫌弃还是有点掩饰不住, 索性撇开了眼, 冲她招招手。
荆梵音立刻走过去,站定尹老太爷身侧, 规规矩矩, 谨小慎微,不敢轻举妄动。
前面海风呜呜的吹,尹白鹤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又僵硬了点, 不过还好年纪大了, 皮肤不比年轻的时候娇嫩,这么点的小风小浪不算什么, 还在他忍受范围内。
顾及长者形象, 尹白鹤稍稍挺起腰背, 等了好一会儿,脑袋上始终笼着一片阴影。他又扭头,望上去,发现小丫头低眉顺眼, 站在他旁边动也不动一下。
跟个漂亮的木雕似的。
毫无灵魂。
尹白鹤:“……”
所以说我孙子到底是看上了这傻丫头哪一点?
长得够妖艳?
不, 我家似槿绝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尹白鹤深信自己孙子的品味, 最后总结大概是自己老了, 不懂年轻人的世界。他视线又收回来,重新看向前面比较顺眼的海滩。
拍了拍身旁更矮一点的小石堆, 尹白鹤叹气说:“坐啊。”还要我一个长辈请你不成?
荆梵音愣了愣, “哦”一声, 连忙说好,听话地坐下。石堆稍微矮了点,她双腿并拢,膝盖高过了胯,双手再规矩叠放在膝上,大腿差点跟胸相贴,从侧面看过去,模样多少有点憋屈。
但荆梵音一点也不觉得憋屈,只要暴躁老人家好好说话,让她席地坐沙堆里,她都是可以接受的,最多回去多辛苦一下洗衣机。
无人海滩上,一老一少,坐得一高一矮,神情俱是肃穆,承受着海风与朝阳的洗礼。
空间一时静了下来,没人说话。
直到尹白鹤觉得心态调整得差不多了,轻咳了声,抱着怀里的保温桶,拧巴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些。
他说:“尹臣的事,你也不要太在意。爷爷会那么做,不是因为针对你。只是尹臣到底是尹家的老人了,一辈子为了尹家尽心尽力,几乎奉献出所有。虽然他这次行为的确有错,但他事前也料想不到,结果会这么严重,起先只以为是小女孩间的小打小闹。”
荆梵音:“……”
荆梵音一头问号。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就是不知道尹老太爷在说什么。
思考了下尹老太爷的暴躁脾气,荆梵音觉得,她要是大胆问了,大概率是要遭怼。
荆梵音皱紧眉头,稍微权衡了下利弊,最后在尹白鹤的注视下,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她表情很是玄妙地点了点头。
反正只要我不说话,你也不知道我到底听没听懂。
先听下去再说吧,万一听着听着,就听明白了呢。
荆梵音心态很乐观,缩着身子,坐在尹白鹤身边的小石堆上,表现出的态度十分谦逊。
尹白鹤见荆梵音点了头,表情也还算乖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着了地,甚至不由想着,似槿能看上的人,果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虽然缺点很多,笨得让人上火,但至少够宽容识大体。
尹白鹤赞赏地颔了颔首,内心一阵熨帖,等他熨帖完了,一回眸,发现小丫头还望着他,秀气的眉心似颦非颦,配着一双琉璃色的桃花眸,透出一种楚楚动人的柔弱与忧愁感,也不说话。
尹白鹤:“……”
这丫头平时就是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孙子的?
难怪我孙子着了道!
沉默半晌,尹白鹤冷静下来,思考了下,觉得也是,即便尹臣的做法不算十恶不赦,但偏心是偏得没边了,这要最开始针对的目标换成靡音,尹臣估计也不会知而不报。
小丫头必定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露出这么可怜的表情。
尹白鹤洞悉人性地分析了一番,铁石的心肠,也终是柔软了下来。
他叹口气,抬手摸了摸荆梵音脑袋,语重心长地开解道:“丫头,人心都是偏着长的,有得则必有失,得失之间,谁也说不准好坏,端看一个人心态如何调整。尹臣是偏心靡音了些,但似槿的心,都不是偏不偏的问题,是就长在你身上,根本分不出半点给别人。”
荆梵音:“……”
一时间,头上的问号更多了。
荆梵音脸微红:我怀疑尹老太爷在帮尹似槿追我,但我没有证据。
可没有道理啊,她都已经跟尹似槿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了。
哦对,尹老太爷还不知道,老人家还处在怀疑阶段,怀疑她这个祸国妖妃,总在想方设法勾引他天真无邪的宝贝孙子。
荆梵音:“……”
我总是在承受,这具身体的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十分心累。
叹息。
尹白鹤抚着小丫头的脑袋,瞧见少女乌黑的长睫颤颤巍巍落下去,甚至悄悄叹了口气,心想,还是伤到了,还是伤到了心啊。
毕竟是十多年的养父,感情自是不同,要释怀一直认作父亲的人,漠视自己的安危,更疼爱妹妹,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
尹白鹤以为,小丫头现在一定非常伤心难受,甚至陷入自我怀疑,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所以养父才更喜爱妹妹。
罕见的同情心发作,尹老太爷叹息一声,拍了拍荆梵音的肩,希望用一件陈年往事,让小丫头理解尹臣的偏心,至少不要陷入自我否定里。
带着岁月的沉重痕迹,尹白鹤问:“小丫头,还记得你咛咛姐吗?”
荆梵音:“?”
谁?
下一秒,她想起了昨晚靡音的电话……
荆梵音:“!”
我就说知识盲区要及时填充,这下好了,昨天托尹似槿的福,躲过一劫,今天又遭殃了!
荆梵音肩颈瞬间僵住,麻木地望着前方,呜呜的海浪,像极了她的心境。她紧张得心跳逐渐加快,脑内高速运转,思考着措辞。
旁边尹白鹤没注意到小丫头的不对劲,他正不动神色地挤弄着被海风吹迷的双眼,极力压下想揉眼睛的不雅举动的**。
还是太大意了,应该选巨石另一边,背着海风坐的。
不该贪图一时的风度啊。
尹白鹤叹了口气,睁了睁眨了眨,觉得眼睛舒服点了,就想速战速决,快点解决完小丫头的心态问题,早点回去了。
于是不等荆梵音回答,尹白鹤便又说道:“你咛咛姐虽然在你们来尹家的时候,已经不在了,但尹臣那里的照片,想必你一定是见过的。尹臣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他唯一的女儿,只可惜,咛咛那丫头太固执,喜欢一个人,连自己父亲都不顾,最后落得个英年早逝。”
“尹咛的死,责任虽然不在睢儒,但多多少少也是因为睢儒的缘故。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尹臣知情不报,害得你被绑架,害得似槿受伤,我却还想给他一次机会的原因。”尹白鹤叹了口气,自嘲笑了笑,“但似槿的性子,到底是像足了睢儒,眼里容不下沙子。”
“当年尹咛死后,尹臣消沉了好一阵,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有些怨的。直到你们来到尹家。”
“我还记得,那天佣人给你们换上新裙子,鹅黄色的雏菊碎花,一人抱着一个洋娃娃,走到尹臣的跟前,你性子内敛,小脸上没有表情,抿紧了唇不说话,而靡音扬着小脑袋,一开口就对着尹臣喊爹地。像极了小时候的尹咛。”
“虽然你们是双胞胎,长相几乎无差,但尹咛小时候其实与你们长得并不相似,相似的,主要还是靡音的活泼和那热情的笑容。”
荆梵音:“……”
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荆梵音脑子有点装不下。
她木讷地眨着眼,努力根据尹白鹤的话,还原事件逻辑。
所以说,尹臣之所以更喜欢靡音,而对原身比较冷漠,是因为靡音小时候穿着碎花裙,笑容甜美的模样,像极了尹臣死去的女儿尹咛,而从小走高冷路线的原身,因为不爱笑,不像尹臣死去的女儿尹咛,所以被嫌弃了?
荆梵音:“……”
输在了面部神经不够发达,原身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还好我面部神经还可以,挺爱笑的。
荆梵音很感慨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放松肌肉。
脑子里继续拼凑尹白鹤灌输给她的信息,又费了点劲,荆梵音才反应过来,她这次遭遇绑架,的确是有人蓄意为之,背后有人谋划,而尹臣或许一早得了些消息,却因为不在乎她的生死,所以决定隐瞒,知情不报。
最终导致那晚的混乱,尹似槿为了救她中枪。
荆梵音:“……”
想到那晚尹似槿伏在她身上,她在他背上摸到的一手黏稠温热。
荆梵音:“!!”
这个我忍不了!
荆梵音蹭一下站起来,胸口一腔怒火,却不知道能往哪里发作,只能气鼓鼓地对着呼啸不止的海浪,把那些浪,当成了仇人瞪。
旁边尹白鹤被她这么一下,唬了一跳,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保温桶。
等尹白鹤回过神,皱眉问:“丫头你干嘛?不就是个从小也不怎么疼你的养父吗,用得着伤心成这样吗?你目光放长远点,多把心思放我们家似槿身上,以后能得到的好,你想都想象不到。”
似乎有点嫌弃小丫头目光短浅,还浪费他一番心思劝解,结果这丫头到底年轻,心态还是不能及时调整过来。
尹白鹤把小丫头拉下来,在低矮的小石堆上坐好,他把怀里抱了几小时、包裹严实的保温桶,塞到她怀里去。
“拿着,我给似槿煲的汤,瞧你这脸白的,似槿喝过后,有剩的话,你也喝点吧,里面很多滋补的食材,女孩子把身子养好,别到时候反过来,还要我孙子带伤照顾你。”
尹白鹤拍了拍荆梵音的肩,拿起旁边的绅士手杖,起身前,又弯着腰,悄声严肃叮嘱道:“别说汤是我送的,也别说今天见过我。”
荆梵音心中仍对尹臣知情不报间接害了尹似槿有些怨气,听了尹白鹤的话,有点反应不过来,仰头望上去,神情茫然。
尹白鹤气得一咕隆敲了下她脑门,直骂她笨。
“你和似槿能凑上,也不知道是似槿倒霉,还是你倒霉。”
荆梵音捂着脑门,瘪了瘪嘴:“……”
反正我不倒霉。
再没有人,比尹似槿对她更好了。
尹白鹤哼笑了声,“反正你记住,我特意来找你说的这些事,都不要让似槿知道,他会不高兴的。”
尹白鹤拄着绅士手杖,哼哼唧唧走了。
荆梵音抱着不知道究竟装了什么汤的保温桶,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尹似槿的公寓。一进门,瞧见沙发上坐着,侧对着门口的少年。
荆梵音笑容一亮,直接扑过去,扑进尹似槿怀里,环着他腰,声音不自觉又甜又糯地说:“哥哥,我想你。”
尹似槿一手接住怀里的人,将手机屏幕按黑,光亮一闪而过,若仔细,依稀还能看见,是五个字——小姐已回去。
尹似槿侧了侧身,双手抱住荆梵音,眸色时深时浅,唇角若有若无扯动了下,在她发顶,温柔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