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黑了,乌云很重,遮了月色,瞧着有些压抑,风啸声呜呜,低低地传进来。
客厅没有开灯,前面电视机的光线有限,到了沙发上盘腿坐的荆梵音身上,便只剩朦朦胧胧一层,连人轮廓都照不清楚。
荆梵音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感觉是要下雨。
过了会儿,她收回视线,继续一勺一勺喝她的汤。
中午的时候,因为尹似槿说她煲的汤好喝,荆梵音一高兴,下午就又煲了一回,只是一不小心弄多了。
尹似槿食量不大,她也怕他带伤在身,把胃撑坏,便声称剩下的半锅,她要留着当宵夜。
前面的电视节目有点无聊,荆梵音看得意兴阑珊,连汤都觉得没那么美味了。
她无聊地朝旁边看了眼,少年白衣黑裤,双腿修长,除了一丝病气,身上再没有丝毫虚弱的气息。
荆梵音一直都觉得很神奇,仿佛不管昏迷的时候,那伤口多么狰狞恐怖,只要他清冷的眼一睁开,一切都将迅速痊愈。
无论多么严重的事,在少年眼前,似乎都无足轻重。
荆梵音抿了抿唇,视线一落,看见他膝上的平板电脑,花花绿绿的数字与曲线,依稀看出,大约是某国的股市行情。
没什么兴趣,荆梵音想收回视线,又不小心瞧见尹似槿的手。
他衬衣衣袖袖口没系,腕骨堆霜似的白,指尖修得干净,指节修长又均称,尤其是薄薄一层皮下的骨,如雨后青翠的竹。
指尖在屏幕上点动时,手背上又会连起一根根筋骨,极富节奏地跳动。
画面好看得有些不可思议。
荆梵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汤,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尹似槿的手上。
她琢磨着,自己要是个手控,抱着这双手,大概就能过一辈子。想法有点乐,脸上绽开笑,荆梵音笑着又想,她以后是不是可以学点珠宝设计什么的,毕竟身边就有个现成的完美模特,不合理利用一下,似乎都有点暴殄天物。
荆梵音脑洞一开,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问,带着隐晦的笑:“好看吗?”
荆梵音笑得眉眼弯弯,不经思索就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回答完了,荆梵音还在笑,犹未反应过来。直到那股熟悉的清冷花香越发逼近,荆梵音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双目一怔,脸上的表情都木住了。
她缓慢地转动眼眸,瞧见少年那张精致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近在眼前,薄唇鲜红,轻轻抿着,弯成一道漂亮的浅弧。
暗光下,那双琥珀眸似笑非笑,温柔如水。
荆梵音:“……”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刚说什么了?
不,我刚什么都没说,就是在喝汤,顺便看电视。
哦对了,电视演到哪里了,让我再看一眼……
荆梵音强装镇定,扭动有点僵硬的脖子,还没等她看清电视里这会儿有几个人,外面忽然一声核爆似的惊雷,吓得她人一哆嗦,就直觉往安全的地方缩。
……缩进了尹似槿怀里。
脑袋上一声愉快悦耳的笑,她枕着的胸膛轻轻震了下。
荆梵音:“……”
她这一瞬间,首先想起的是早上尹老太爷那通电话,从头到尾没让她插过一句嘴,只自顾自地警告她只需看不许碰,再三强调不许搞他宝贝孙子。
荆梵音:我可能还是不够了解我自己,还是老人家吃的盐多啊。我大概就是传说中那种,脑子非常纯洁正经,身体却完全不搭理脑子,放荡不羁爱自由,爱干嘛就干嘛的……人吧。
俗称口嫌体正直。
荆梵音:“……”
不,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荆梵音动了动,准备直起身子解释两句,嘴还没张,旁边忽然响起阵手机铃声,想转身,发现被尹似槿抱住了,动不了。
顿了顿,她拍了拍尹似槿的腰,脸还红着,声音有些黏糊:“哥哥,让我接下电话。”
尹似槿目光微凝,往手机铃声的方向望了眼,眉梢又轻挑了下,笑容浅了少许,但到底还是依言松了手。
荆梵音从尹似槿怀里坐起来,把碗放去前面的茶几上,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拿起手机,连来电显示都忘了看,直接接通电话。
心跳得有点响亮,荆梵音嗓子发干,轻咳了两声,才开口:“喂?您好,哪——”
“姐姐!”靡音的声音传入耳中,显得有些焦急。
荆梵音回了点神,听出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就问她:“靡音,你怎么了?”
她今早其实给靡音打过电话,就是想问问靡音在前晚的混乱中有没有受伤,只不过早上接电话的是安琰,靡音当时似乎在睡觉。
大概灵魂八字不合,自从她换到原身这具身体,就各种跟安琰气场不对盘。
不过这样也好,作为一个在书中为主角爱情之路,添砖添瓦的短命炮灰,当然是能跟男主离多远,就离多远最好。
所以早上寥寥两句,得知靡音前晚只是在混乱中,受了些碰撞轻伤,荆梵音便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而这会儿,手机里传来靡音的声音,表现出的情绪,却似乎不是轻伤可以解释的。
荆梵音皱着眉头,有点困惑。
靡音又叫了两声姐姐,啜泣了会儿,才呜呜咽咽说:“我害怕,姐姐……”
+;;;.
荆梵音:“?”
害怕?害怕什么?
外面忽然一声闷雷。
荆梵音怔了一下,扭头朝窗外看了眼,又一道闪电迅速流逝,预兆着下一声雷鸣很快就要到来。
荆梵音:哦,我懂了!
她收回视线,试图安慰害怕打雷的少女:“你别怕,找找看旁边有没有可以塞耳朵的,先把耳朵捂上,听不到就不怕了。对了,窗帘拉上了吗?没有的话,你可以把睡眠眼罩戴上。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早点睡,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怕了的!”
荆梵音很正经地在安慰人,旁边却有个捣乱的,不停卷着她头发玩,她一回头,竟然还看见这少爷抿着好看的薄唇,在忍笑。
荆梵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奈何桃花眼天生娇媚,没有凶气,这一眼不仅毫无威慑,反倒像在撒娇一般。
尹似槿清亮的双目微暗,勾着她发丝的手都顿了顿。
荆梵音却没有察觉,收回自认为挺凶的视线,继续尽到这具身体作为姐姐的责任,安慰身体血脉上的妹妹。
+;;;.
电话对面,靡音静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荆梵音想了想,又问她:“对了,安琰不在你身边吗?”
靡音似乎踟蹰了一下,才答:“琰哥哥去睡了……”
声音闷闷的,尾音拖曳,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荆梵音皱眉,心想这男主不懂事啊,怎么能放任娇弱的女主,在电闪雷鸣的天气里,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呢?
荆梵音沉着地抿紧了唇,苦苦思考她还能说点什么。不过她还是觉得,害怕打雷,捂住耳朵,蒙住眼睛,早点睡,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荆梵音想得头疼,甚至想场外求助了,她目光正准备朝尹似槿看过去,手机里,靡音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姐姐,你有想过爸爸妈妈吗?”
荆梵音:“??”
我们不是孤儿吗?
荆梵音觉得哪里不太对,这话题转得是不是有点快?
靡音:“姐姐你说,爸爸妈妈有没有后悔过遗弃我们?”
荆梵音:“……”
原来我们是被遗弃的啊。小说里都没说过。
这会儿听靡音口述,荆梵音觉得,有点像在听人物番外。
靡音:“我也好想像其他人那样,有姐姐也有爸爸妈妈,爸爸会每天接我们上下学,妈妈会每天亲手给我们做好吃的。万一学校里有男生跟我们表白,爸爸会操起擀面杖,把人赶跑,妈妈会晚上来我们房间,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早恋不好,要以学习为重……”
靡音说着说着噗一声笑了,笑声里却还带着哭腔。
荆梵音有点尴尬,由于不是原身,也没继承原身的记忆,无法与靡音产生强烈的感情共鸣。但作为一个普通旁观者,换位思考的共情,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有点同情,想安慰,但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
荆梵音皱着眉心,低下头,非常为难。
+;;;.
这时,她又听靡音抽了抽鼻子,故作轻松地问她:“对了姐姐,你还记得咛咛姐吗?”
荆梵音:“???”谁?宁宁?凝凝?甯甯?柠柠?
知识盲区,荆梵音险些直接问,幸好及时刹住嘴,差点穿帮,吓得她心跳都加速了。
荆梵音舔了舔唇,有点紧张地思考自己要怎么蒙混过关。
还没等她想出来,旁边忽然一声轻笑,尾音清懒,语调似讥似讽,透着凉薄。
手机里,靡音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荆梵音也怔了下,刚想回头看看,尹似槿怎么了。
耳畔,就听靡音轻声问:“姐姐,哥哥他,在你身边?”
靡音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的。
荆梵音茫然地眨了眨眼,点头说:“是啊。”
怎么了吗?
荆梵音没有机会表达出自己的疑问,手机另一边,靡音一改之前悲伤气氛,甚至有意表现出轻松模样,匆匆跟她说了晚安,挂了电话。
荆梵音:“……”
这个结束点,让她有点始料未及。
以及……那个宁宁、甯甯、柠柠……姐,到底是谁?她有点好奇。
这次幸运的蒙混了过去,下次又有人问她可怎么办?或者,如果遇上正主怎么办?
荆梵音转眸看向尹似槿。
少年坐姿如初,一手环在她腰后,指尖仍卷着她的长发玩,一手拿着支在膝上的平板电脑,垂眸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数据。
有点想问,但是她不敢,风险太大,一个没问好,岂不是要露馅?
荆梵音压下好奇心,正准备挪开视线,就见尹似槿忽然侧目望过来,清亮的眸中蕴着笑,听他懒声问:“梵音在想谁?”
温柔至极的语气,那环在她腰后的手,一寸寸上移,微凉的掌心贴住了她后颈,指尖稍稍没入她的发丝间,五指轻托住她小巧的后脑勺。
掌着她的小脑袋,望住了她眼睛,不让她挪开视线。
荆梵音心尖一跳,立刻意识到,在想谁这问题,一旦从尹似槿漂亮的唇间问出来,就意味着尹少爷在发作的边缘了。
幸好她如今的顺毛技术已经相当成熟。
荆梵音连忙凑上去,一把抱住尹似槿精瘦的腰,扬起乖甜的笑,亲了口他下巴,说出标准答案:“谁都没想,只想哥哥。”
就是有点可惜,技术很熟练,脸皮修炼还是不到家。
它又开始不争气地红了。
尹似槿乌睫微垂,望着她,手掌在她脑后,良久没有动静,瞳孔幽深,像不见底的潭,直到他唇角轻轻扯动,笑了下,倾身在她额心吻了下。
“梵音不要想着别人,哥哥不喜欢。”
荆梵音立即乖巧点头:“好的!”
周围气息渐渐柔软起来,和风细雨,轻松而温馨。
荆梵音悄悄舒出口气:还好我反应够快!
到了入睡时间,荆梵音关了电视,尹似槿顺手就把她牵进了他的房间,并且完全没有允许她出去,再找个房间睡的意思。
荆梵音倒也没有太纠结,不过她坚持要睡尹似槿卧室那张大沙发,毕竟白天才被尹老太爷那样再三警告过,她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可疑行径。
而事实证明,她的顾虑完全正确。
因为第二天一早,暴躁老人家就来查岗了。
早餐过后,尹似槿和尹术都在书房没出来,荆梵音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振作一下,写点作业。
一名佣人忽然从外面进来,走到她跟前,对她说:“梵音小姐,您有位同学,正在外面等您。”
荆梵音:“……”
她同学?
谁啊?难道是渺瑆和荆莫泽?知道她被绑架的事,特意来探望她?
荆梵音应了声好,拿着手机,起身出门,到了门口,倒是没瞧见她的哪个同学,而是看见了一位熟悉的老人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尹家资历最老的老管家,上回在尹宅的森林别墅,就是这位老管家来接的尹老太爷。
荆梵音有点茫然,上前问了声好。
老管家笑容和蔼,霜白的鬓角都透着慈爱,对她说:“梵音小姐,请随我来。”
荆梵音迟疑了,有些为难地又回头望了眼。
老管家似乎瞧出她的顾虑,解释道:“梵音小姐请放心,是老爷在前面等您,您是小少爷在意的人,凡是尹家的人,都不敢动您。”
凡是敢动您的,都不再是尹家人。
老管家心里藏了一句,并未说出口,他尚不清楚,这位梵音小姐对小少爷的所作所为了解多少,自然也就不敢说得太多。
若是弄巧成拙,那他可受不住小少爷的手段。
老管家微笑着,耐心等待。
荆梵音挠了挠头,觉得怎么说这位老管家也是自己人,她总不能对谁都疑神疑鬼的。
荆梵音抱歉地笑了下,礼貌地请老管家带路。
跟着老管家走了将近十来分钟,到了海岸边,绕过一块巨石,瞧见巨石后边,小石堆上坐着个人,英式格纹风衣,戴着顶猎鹿帽,侧影微佝偻,怀里抱着个包裹严实的东西,看着像是保温桶之类。
荆梵音还没走过去,老人家就听见动静,回头望来了。
尹白鹤顶着张被海风吹僵的老脸,望着走得慢吞吞的荆梵音,就是一声冷哼。
荆梵音小手刚举起来,经过昨天那通电话,尚不知怎么叫人,就被尹老太爷的这声冷哼,给哼了个激灵。
她立马站直,嘴皮子比脑子快:“我昨晚给哥哥守夜了!”
不是让我照顾好尹似槿吗,我守夜了的!
想了想,哦还有,荆梵音又连忙补充:“但是我睡的是沙发,哥哥睡的床,中间隔了好几米,我绝对没有碰他!”
被海风吹麻了脸的尹白鹤:“……”
这是哪里来的小傻子?
我宝贝孙子的眼神真的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