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宅。
二楼东面卧房阳台上。
靡音刚将电话挂断。
站在她前方, 负手而立的尹臣, 便问道:“她怎么说?”
靡音抬头,期期艾艾开口:“姐姐说, 哥哥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今天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可能还是要请假静养段时间,而姐姐大概也会请假, 留下来照顾哥哥。”
尹臣沉默片刻, 转身遥遥望向森林那方, 叹声气, 说:“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被少爷接纳, 最后却没想到是梵音得了少爷青睐。”
“靡音,你要记住, 在尹家, 少爷的一句话, 能决定人命运, 不管是现在, 还是以后。”
坐在铁艺椅上, 靡音低下头,手机在手里攥紧了,良晌,才讷讷说出一声:“我知道……”
似乎听出女孩的落寞, 尹臣又转回身, 慈和一笑, 安慰她道,“不过,既然你和梵音是双胞胎,这就是你的优势和机会,只要你懂得掌握机会,制造机会,臣爹地相信,以靡音的聪慧乖巧,也一定能够得到少爷的喜爱。”
靡音倏然抬头,望着慈眉善目的尹臣,茫然片刻,似想到什么,脸上逐渐流露出彷徨惊恐神色。
尹臣见她这般抵触怯懦,略显失望地皱了皱眉,拍拍她肩说:“臣爹地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了,自然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靡音忙低下头,缩紧了肩,没敢回话。
“收拾收拾吧,既然少爷和梵音都请了假,你也只能,自己转机回学校了。”
尹臣说完最后一句,便离开了靡音的房间。
阳台上,靡音脑袋越埋越低,半晌,肩膀颤了颤,发出一声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声,她连忙抬手捂住嘴,擦了擦眼睛,捏紧了手机,犹豫许久,还是给姐姐发去一条短信。
【姐姐,爷爷也知道哥哥受伤的事了,这几天可能就会回来,你,自己注意些。】
手机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荆梵音正在尹似槿的大卧室,伏案算数学题,每一道题她都觉得自己是见过的,但每一道题都有那么点关键步骤……她给忘了。
荆梵音揪着眉心苦思冥想,桌上刚冲好电的手机就震了震,她回神,伸手想去拿手机,可手还没碰着,就感到一阵如芒在背。
荆梵音缓缓抬眸,对上一双温柔清澈、光色纯粹的浅眸。
尹似槿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的,望了她半晌,伸出一只手。
看看伸到眼前的这只修长漂亮的手,又抬眸望了望尹似槿,荆梵音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乖乖拿起手机,放在尹似槿掌纹很浅的手心上,弱气喊一声哥哥。
尹似槿两指捏着手机,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下,低声笑道:“专心点。”
语气柔和,责怪的话都柔得像纵容。
荆梵音抿唇,垂着脑袋,没敢顶嘴,只抬手揉了揉自己脑门,心里憋屈,却也只能认命地埋头继续做题目。
这一做就又做了两小时,等尹似槿收了她试卷,允许她出去溜达放松十分钟,荆梵音赶紧起身,乖巧告退。
走出他卧室,穿过玻璃走廊,到了木屋这边客厅,荆梵音往沙发背上一倒,长长吐出口气,才想起来要看手机。
她整个人趴在沙发背上,掏出手机解锁,发现是靡音给她发来一条短信。
靡音:【姐姐,爷爷也知道哥哥受伤的事了,这几天可能就会回来,你,自己注意些。】
爷爷?
尹老太爷?
她刚将人物对上,就听见大门那边传来阵动静,荆梵音一扭头,瞧见名十分威严的的老者,一边训斥身后随行的人,一边走来。
老人家两鬓斑白,不苟言笑,精神瞧着挺不错,一身灰色格纹西装,质地讲究,熨得平顺,线条流畅,手里拄着一根绅士手杖。
荆梵音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就被指着鼻子教育了。
“越大越没规矩,现在是见到人都不会叫了?”老人家双手撑着手杖,站立在她面前两步,目光矍铄,凶巴巴瞪着荆梵音,“尹臣是怎么管教你们的,礼仪是越学越差!”
荆梵音:“……”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荆梵音一时被说懵了,表情呆呆,过了半天,才讷讷地喊出一声,“……爷爷?”
老人家睨着荆梵音,又冷哼一声,“傻成这样,也不知道似槿怎么会——”
“爷爷。”
只一声轻唤,便轻易将所有人注意力牵引过去。
荆梵音回头,见尹似槿被尹术搀着,正走过来。
想到他背上的伤,荆梵音眉心一皱,冲过去,想扶住他另一边胳膊。
“哥哥,你怎么就下床了?”
“似槿,你伤得怎么样啊?”
两双手四只爪子,同时扶住尹似槿一边胳膊。
没料到有人跟她想法一致。荆梵音顺着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望上去,望见老人家也正看着她,说看好像不太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威厉地瞪着她。
常年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积攒的威势不容小觑,荆梵音被吓得一哆嗦,就要收回爪子,却被尹似槿反手握住了。
“爷爷。”尹似槿将她牵到身侧,望向尹白鹤,目光淡然,微拢眉说,“不要欺负梵音。”
尹白鹤:“……”
荆梵音:“……”
荆梵音还没回过神。
尹白鹤就当即怒了:“我是你爷爷,这傻兮兮的丫头跟你什么关系,既不姓尹,跟你又没半点血缘联系,你就这么护着她?”
荆梵音:“……”
原本这尹老太爷一身威压,她还有点怕,但现在她不怕了。这不就是个因为得不到晚辈关爱,内心委屈唧唧,所以见人就怼的暴躁老人家?
没有被暴躁老头影响情绪,尹似槿依旧语速缓慢,不温不火道:“她是我妹妹。”
尹白鹤冷哼一声,刚要再说什么,旁边的尹术就及时出来打圆场了。
“老太爷,匆匆赶来,想必还没用过晚饭,不如先去餐厅坐下,边吃边聊,况且少爷有伤在身,也不宜久站。”
尹白鹤看向尹术,嗤了他一声,“食不言寝不语,真是越发没规矩,难怪连个傻丫头都教不好。”
说完话,尹白鹤不忘再睨一眼荆梵音,才转身往开放式厨房走过去。走了段路,发现后面没动静,他又扭头,厉声呵道,“还都站着做什么,是要我一个长辈等你们?”
尹术见梵音小姐在,放心地放开了少爷胳膊,追上去伺候老太爷了。
尹似槿回眸,拍了拍她手背,温声哄道:“别怕,有哥哥在。”
荆梵音怔了下,回神,摇摇头说她不怕。
她扶着尹似槿缓慢朝前走,瞧见他身上只一件衬衣,纯白色,没有任何纹路,不算厚,光线稍微强些,都能瞧见衣服底下,少年清瘦修长的身材轮廓。
荆梵音抓住他一只手,果然一阵冰凉,她问:“哥哥你出来怎么不加件衣服?”
虽然室内温度并不低,但尹似槿本身个人体温就偏低,加上昨天才失了那么多血,还是应该注意保暖才行啊。
她一边问,一边抓着他一只手不停搓揉,试图给他搓暖和起来。
尹似槿闻言,垂下眼,瞧着缠在自己手指上的白嫩小手,笑了笑,轻轻“嗯”了声,也不回答,任她握着他手,不停搓揉。
荆梵音见状,还想再说点什么,前面就又传来暴躁老头的训斥了。
“腻腻歪歪,就这么点路也走这么久。”
尹白鹤说话时,瞪着的是荆梵音,眼神有点不好形容,像在瞪诱骗了他纯洁天真孙子的妖艳贱货,又像是在瞪君王身畔的祸国妖妃。
荆梵音:“……”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吧,她承认,她现在这张脸,的确很有当妖艳贱货、祸国妖妃的资质。虽然,这情况完全不对,她跟尹似槿明明就是兄妹关系!
荆梵音垂眸,告诉自己,不要跟老人家太计较。
扶着尹似槿在尹老太爷对面坐下,荆梵音很自然在他身畔落座,刚坐下,就发现对面飞来对眼刀,一抬眸,瞧见尹老太爷又在瞪她。
犹豫一下,荆梵音半起身,准备挪到其他位置,跟尹似槿保持点距离,免得吃饭的时候,被对面的暴躁老人家,瞪得噎嗓子。
荆梵音还没离开位子,就被尹似槿抓住手腕,又把她拉下来坐好,听见他说:“就坐哥哥身边。”
荆梵音有点僵硬,觉得为难,但最后还是选择听尹似槿的,老实坐着,低下脑袋,就当对面的暴躁尹老太爷不存在。
尹术带着佣人将晚餐端上来。
整个餐桌没人说话,尹似槿是习惯了安静进食,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优雅,仿佛礼仪典范,而对面的尹白鹤和荆梵音……那是因为抢菜抢得太过于激烈,完全没有工夫说话。
荆梵音第一次被抢的是块排骨,那时候她还愣了下,心想或许是意外,一个这么德高望重的长辈,就算看她不太顺眼,也不可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这自我开解的想法刚思考完毕,紧跟着,她正要去夹的肘子又被抢了……荆梵音不信邪,又去夹青菜,对面筷子再次抢先她一步,她再伸向清蒸鱼,还是被抢,煎鸡肉,又被抢,干脆去舀汤,结果连勺子都被抢过去!
荆梵音:“……”
她捏紧筷子,战魂在燃烧。
这个暴躁又幼稚的糟老头子!
太坏了!
说她傻就算了,瞪她也忍了,抢她吃的,不给她吃饱饭,这怎么能忍!
荆梵音抿紧唇,气得双腮泛红,她深吸口气,趁其不备,迅速出手,夹走一片煎鸡肉,就塞进嘴里吃起来,吃完了看准时机,再度出手,接连成功。
荆梵音吃得飞快,餐桌上只见一双筷子残影不断。
当她真想抢的时候,老人家的反应速度,哪里能比得了她这个年轻人。
等荆梵音吃饱了,心满意足放下筷子,就见对面尹老太爷吹胡子瞪眼地望着她,像是想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
荆梵音不但不怕,还有点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骄傲。
唯一有点问题的是……旁边的尹似槿似乎沦为了他们战争的牺牲品,已经不知道怎么下筷子了……
荆梵音见状,一阵心虚,拿起筷子,忙将最后两颗青菜夹到尹似槿碗里,“哥哥,你快多吃点。”她见桌上菜也不多了,斟酌着又说,“要不,让厨房再给你做点清淡的?”
尹似槿还没给她回应,对面的尹老太爷就斥责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陋习,竟然用你用过的筷子给似槿夹菜?”
荆梵音怔了下,垂眸看自己的筷子尖,反应过来,好像是有点不妥当,应该用公筷的,就是她刚刚一着急就……
“似槿!”
苍老的声音忽然拔高一度。
荆梵音吓得一颤,先看去对面,见尹老太爷一脸震惊,望着她旁边,她再跟着望过去,就见尹似槿微垂首,慢条斯理将她刚给他夹的青菜吃了下去。
尹似槿吃完了,抬眸,放下筷子,先擦了擦嘴角,再望向对面,他问:“爷爷有事?”
瞳孔色泽与说话语气,皆有股说不出的疏离淡漠。
尹白鹤怔住,少顷,竟是一摇头,讪然说“没事”。
尹似槿闻言,稍一颔首,低下头,继续优雅用餐。
荆梵音坐在旁边,心中实在震撼,她知道尹似槿气场强,但还真没想过,尹似槿连自己权威甚重的爷爷都能镇住,而且看对面尹老太爷的神情,也不像是因为溺爱孙子,而忍让,更像是强权之下,不得不妥协。
荆梵音:“……”
果然是神一般的少年。
我没傍错你这条大腿!
晚餐用完,尹白鹤起身,接过佣人递来的手杖,指了指对面的荆梵音说:“你,陪我去散步。”
语气虽然还有些冷硬,但已经比最初的刻意针对温和多了。
尹似槿眼帘掀动,启唇:“不……”他还未说完,就被荆梵音抓住胳膊。
荆梵音笑得乖巧,劝道:“哥哥,我也好久没见爷爷了,而且刚才吃得有点多,刚好可以陪爷爷去散步消食。哥哥,你让尹管家先扶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一直看着尹似槿为了护她,跟自己爷爷不对付,荆梵音还是有些心虚的。
这时,候在一旁的尹术,也适时出声道:“少爷,尹宅那边已经将木槿送来,您是否,去看看?”
荆梵音心里大大感激了尹术一声,嘴上搭腔道:“对啊,哥哥,你那么宝贝那木槿,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我陪爷爷去散步,很快就回来了。”
尹似槿望着她,笑了下,抬手揉揉她脑袋,温声说,“梵音也是哥哥的宝贝。”他又转头,看向尹白鹤,“爷爷,我希望梵音是平安回来的。”
被摁着脑袋的荆梵音:“……”
怎么莫名听出股威胁的意思?
暴躁尹老太爷又炸了:“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似乎也不敢跟自己孙子多对峙,尹白鹤炸完就朝前走,只扔给荆梵音一声僵硬的,“跟上!”
荆梵音愣了下回神,冲尹似槿安抚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直到看不见荆梵音的身影,尹似槿才收回目光,兀自朝卧室方向走去,尹术旋即跟上。
穿过玻璃廊道,走进卧室,面对床的一堵三米高白墙,原本毫无缝隙,此时缓缓移出道门,门内空间依旧宽阔,琉璃穹顶高耸,半面弧形墙体尽是书架,书籍满满当当,另半面玻璃窗,侵入清冷月辉,落在玻璃窗前工作台上。
宽大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座玻璃罩,罩子下,是盆向月绽放的木槿花树。重瓣花瓣洁白,近蕊深紫,承仰着月色,让整株花树更显圣洁。
几名佣人站在工作台旁,见尹似槿进来,齐声喊“少爷”。
尹似槿点头,徐步走到木槿前,解开锁,取下玻璃罩,仔细查看木槿有没有磕碰,确定无事后,他吩咐声,“回去吧。”
佣人们应“是”,恭敬从另一边出口离开。
琉璃穹顶下,整个高阔的书房,幽暗寂静。
尹术上前一步,低头问道:“少爷,尹臣那边,是否需要做什么处置?”
尹似槿侧身对着窗外的月,闻言,无声笑了下,缓声说,“不着急,他还有用。”
尹术怔了半晌,迟疑出声:“少爷是想……”
他话音又蓦然顿住,不敢妄加猜测下去。
“我想……?”
尹似槿幽声重复念着,冷白指尖触上木槿花瓣,勾起了薄唇。
我想让梵音,只属于我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