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客机飞行平稳,除了偶尔被刺眼的阳光吵醒,荆梵音觉得,这一路睡得还是很舒服的。
等飞机停好,荆梵音被靡音摇醒,迷迷糊糊跟着下了飞机,单脚蹦进车里,又是半路小憩,终于到了尹宅门前。
荆梵音打了个哈欠,发现尹家其实挺朴实的,又或者是她过来这快一个月,已经差不多适应了有钱人的奢华生活模式。
她站在庄严肃穆的庞大中式大宅前,侧面好几排站姿标准的佣人,为首是尹宅另一位管家,外宅管家尹术。荆梵音面对这样的大排场,竟没有过多震惊,很快便坦然接受了。
占地面积广阔的尹宅只有三层,而第三层是尹似槿的专属领地,任何人不得随意上去,就算是管家尹臣都需要事先向尹似槿请示。
控制欲有点重啊。
荆梵音又打了个哈欠,心想着。
在佣人的搀扶下,荆梵音回到房间,没时间打量房间内部结构装潢风格,看见那张粉色大床,她就直接倒上去睡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有人敲门把她吵醒的。
荆梵音迷迷糊糊睁眼,哑着嗓子喊了声:“请进。”
进来的女人推着餐车,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是个很漂亮温婉的阿姨。
荆梵音坐起来。
漂亮阿姨将餐车推到落地窗前的欧式小圆桌旁边,一边将盛有食物的银盘摆上桌,一边亲切地向她唠叨道:“你这一睡直接把晚饭都给睡了过去,还好臣叔今天是在楼上伺候少爷用餐,没有时间下来,否则看你这么怠惰,又得教育你了。快起来吧,可别饿坏了。”
荆梵音“啊”了声,一脸茫然地掀开被子,准备跳过去。脑子里却全是问号,这漂亮阿姨是谁,她应该怎么称呼,这么关心她,看来关系不一般啊。
有点难搞。
荆梵音刚一只脚踩柔软的地毯上,还没来及蹦起来,那漂亮阿姨就赶紧来扶她了。
一双富有岁月痕迹却仍纤细的手,抓着她胳膊,小心翼翼扶着她慢行,嘴里还满是心疼地问:“阿梵,你这脚是怎么回事?上午刚进门时,看你一蹦一蹦的,我就想问了。怎么伤的?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有告诉少爷吗?”
告诉尹似槿?
荆梵音懵逼地侧目,看了眼漂亮阿姨满脸的忧心,又收回,决定沉默。
被阿姨扶着在欧式小桌前坐下,窗外已经是霞光最后一层淡色,夜幕刷下,浅白的月勾挂上,室内被温暖的暖白色光芒笼罩,光粒分布均匀,甚至都找不到光源在哪里。
荆梵音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下这个房间,粉色与奶白色为主调,空间十分开阔,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最初设计应该就是以舒适温馨为主。
她目光刚收回,就见那漂亮阿姨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对面,此刻正一瞬不瞬,满目担忧地凝望着她,太过专注认真,就像是看着游子归来的慈母。
荆梵音一个激灵,心里有点慌,只能故作镇定冲她微微一笑,随后低头,拿起餐具开始吃饭。
一份虾仁香草意面,一份蔬菜沙拉,再一杯果汁。
睡了快一个白天,荆梵音果然是饿了,吃得很香,没多久就把意面解决,喝下半杯果汁,又准备继续解决蔬菜沙拉。
“阿梵?”
对面漂亮阿姨又出声了。
语气有点犹豫。
荆梵音顿住,叼着一片菜叶子,茫然抬眸望过去。
什么事?
漂亮阿姨皱眉:“先把食物咽下去。”
荆梵音差点噎着,红了脸,低头快速努动嘴巴,把菜叶子吃进去咀嚼吞咽。
咽下去后,她拿起餐巾擦擦嘴,然后再抬头,望过去问:“……什么事?”
“阿梵……”漂亮阿姨面露犹疑,声音很轻,“学校是不是有人对你不好?你这次回来,怎么不仅受伤,还连最基本的就餐礼仪都……”
她话又顿住,眼眸一垂,看去桌上的空盘子,无意识地嘟囔出一声,“而且食量怎么也变大了这么多呢……”
荆梵音:“?”
多?
荆梵音目光惊恐,在空盘子和漂亮阿姨困惑的脸上,来回扫视。
一盘意面半杯果汁,蔬菜沙拉才两口,这就多了吗?以前原身饭量得多小?
完了,以后饭都吃不饱了。
荆梵音摸了摸肚子,垂涎地看着面前的蔬菜沙拉,咽了口唾沫,说:“其实,我已经吃饱了……就是怕不吃完,会辜负您特地给我送来的好意。”
“去一趟学校回来,怎么还跟蔓姨生分了?以前练习礼仪,伤了腿,下不了床的时候,哪天不是蔓姨亲自来给你送饭?”
蔓梅笑了下,将桌上的餐食一一收拾回餐车。
“吃不完就不要强撑,蔓姨还不知道你那点食量?要是撑坏了,才是要让蔓姨担心呢。”
荆梵音心疼地看着沙拉被收回去,最后见果汁也快不保的时候,连忙双手抓住玻璃杯,迎上蔓梅询问的目光,她微笑说:“蔓姨,这半杯果汁就留下吧,万一我等会儿渴了呢。”
蔓梅嗔了她眼,笑话她难得孩子气,收拾好了桌面,又跟她聊了好些话。说今天看见她们跟少爷一起回来,她很高兴,让荆梵音一定好好表现,不要惹少爷不悦。说她知道阿梵性子内向,不如靡音活泼惹人喜爱,但阿梵也不需要在意,好姑娘总是会遇到好姻缘的,她就不觉得阿梵比靡音差。
荆梵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姑娘,她只知道她没吃饱,听着蔓梅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盘没来得及入肚的蔬菜沙拉。
等蔓梅说够了离开,荆梵音喝掉半杯果汁,还是觉得没饱,心情不好,又跑床上趴着,然后趴着趴着,不小心又睡着了。
三楼南面亮着一豆灯色。
淡黄灯晕如潮汐,满室繁花寂静绽放。
冰青色琉璃花窗紧闭,尹似槿白衣袖挽到小臂上,黑裤衬得双腿修长笔直,他站在一盆月季前,带着手套,正细心修剪枝叶。
敞开的木门外,没有影子,只有声音传进来:“少爷,李司机到了。”
是尹臣的声音。
阁楼花房倾泻出温柔的淡黄光芒,投在木门外的地上,形成一道梯形光痕。
此刻尹臣,便带着专门负责接送梵音与靡音的司机李伯,站在梯形光痕侧面,以避免形成人影。
这是尹似槿的规矩,谁也不能进他的花房,即使是人影,也不能出现在门口光亮中,打搅他花房的宁静。
尹似槿手中的剪子没停,嗯了声,问:“迎新晚会那晚,她们有用车吗?”
门外,李伯迟疑一下,下意识看向尹臣,见尹臣若有所思地蹙眉,才猛然回神少爷问的是他,连忙答道:“回少爷,有的,除了去晚会场所,后来梵音小姐还叫我送靡音小姐去了一趟医务室。”
尹似槿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嗯了声,说:“这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李伯应是,率先离开了,而管家尹臣,没听到吩咐,仍立在门外,没动。
过了良晌,花房中,尹似槿停下剪子,稍退半步,观察被他修剪枝叶后月季的整体轮廓,似乎觉得尚算满意,他放下剪子,一边脱掉白手套,一边轻声问:“梵音,是什么时候学的拉丁?”
问出这一声时,他眼前似又出现了那晚如黑猫般灵动的少女,时而狡诈,时而可怜,尤其是一瘸一拐微笑冲人比中指那幕,可爱得真让人啼笑皆非。
尹似槿勾了下薄唇,又慢慢压平唇角,鸦青色长睫下,溢出丝丝骇人的冷光。
真不听话。
怎么能擅自做主呢。
门外尹臣也是茫然。按照少爷的指示,靡音从小练习歌舞,梵音自幼修习琴画,连授课都是分开。曾也有一次,梵音偷学靡音做舞蹈动作,他得知,训诫过梵音后,便不曾见她再犯。
可这次……
尹臣眉心更紧,也只能答道:“或许是,跟着靡音学了些。”
花房中陷入沉寂。
良久没有声音传出来。
尹臣紧张地候着。
又是好一会儿,里头传出轻微吱呀响动,随后才听见尹似槿吩咐:“下去吧。”
尹臣应是,脚下几乎无声地离开。
尹似槿将工作台上修剪好的月季,搬到室内左侧花架上,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呀轻响。
他爱怜地抚摸着月季花枝上,修剪过的切口,少顷收回目光垂下手。他徐徐转眸,望去旁边老琉璃花窗窗台前,细颈玻璃瓶中,一枝已然绽放的白玫瑰。
尹似槿两步走到白玫瑰跟前,修长的指拨开白色的花瓣,瞧见里面红艳似火的蕊。
白玫瑰生出了红蕊。
真有趣。
经过冰青色琉璃花窗的折射反射,光芒变得诡谲幽暗,侧映在少年白皙面庞上,一半如天使,一半似魔鬼,生动犹若最稀有珍贵的皇蛾阴阳蝶。
尹似槿笑唇天然,望着玻璃瓶中的白玫瑰,温柔地兀自呢喃:“你能活多久呢?”
-
荆梵音被饿醒了。
一看手机,凌晨两点。
荆梵音:“……”
吃不饱的日子,再有钱也没用!
荆梵音出离悲愤,更加坚定了离开尹家,远离这些剧情核心人物的决心。
迎新晚会那天受伤回去,当晚她就想明白了,要想摆脱二十三岁横死的悲剧命运,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跟剧情反着走,只要她离开了尹家,后面的剧情线就会被全部打乱。
而且待在尹家也没什么好的,在学校被人看不起,被欺负,在尹宅也要谨小慎微。活得真憋屈。
荆梵音扶着周围能碰到的东西,慢慢挪到门边,开门,先探颗脑袋出去瞧瞧看,见一片昏暗没人,这才尽量减轻声音蹦出去。
她磨磨蹭蹭,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到了楼梯口,身后就忽然响起了声音。
“你这么晚不睡,跑出来做什么?”
老年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却中气十足。
荆梵音吓了一跳,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晃了两晃,她稳住身形,缩紧肩膀回头,睁圆了眼瞧清是尹臣。
靠着楼梯扶手,荆梵音拍拍心口,闭眼深呼吸。
吓死她了!
“梵音,问你话,这么晚不睡,出来做什么?腿脚不便就不要出来活动,万一弄出动静,会吵到少爷休息。”
您老不也没睡吗?
凌晨两点,还这么清醒,精神比她还好。
荆梵音缓过气,回答说:“我有点渴……”
尹臣望着她,眼角布满了皱纹,平时笑的时候,满面慈和,这会儿没笑,便透出沉重的老者威严。
荆梵音有点紧张,半会儿,才听见尹臣形同训斥般勒令:“回去。”
荆梵音:“……”
两人沉默对视。
许久,还是荆梵音败下阵,“哦”了声,又慢慢蹦回房里。
这地方不能待了,再待下去,不是憋屈死,都会被饿死!荆梵音重新躺上床,一拉被子狠狠给自己盖好,磨着牙想。
漆黑宁静中,忽然一声“咕噜”从被子里传出。
独自一人的尴尬。
“唉……”
荆梵音长长叹声气,抽抽鼻子,被子下揉着肚子,心里默默想:委屈你了,等我离开了这里,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绝不让你再饿哭!
至于现在……还是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
-
周末结束,荆梵音和靡音又乘上尹似槿的私人飞机,飞回学校。
下飞机来到停车场,李伯竟然没来,尹似槿破天荒让她们同车。
靡音高兴得脸上喜色不断,荆梵音倒是没什么感觉,坐上了加长商务车。
司机听尹似槿吩咐,先送她们回公寓,车停在人来人往的公寓入口处,靡音率先推开车门下车,然后伸手,将荆梵音扶出来。
来来往往的人纷纷驻足停下,似乎是认出了尹似槿的车,才一会儿工夫,周围就汇聚了一群人,一双双眼睛探究望来。
荆梵音刚下车就感受到了那些目光的炙热。
她抓住靡音的手,想赶紧走,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身后车内,一道清泠嗓音温柔唤住她。
“梵音。”
尹似槿从车中走下来,站在荆梵音身侧,爱怜地抚上她后脑勺,薄唇勾点笑,琥珀眸中漾着堪称溺爱的光泽。
“都不跟哥哥说再见吗?”他说,“好好养伤,有事记得来找哥哥。”
荆梵音脖子僵硬,慢动作扭头。
少年侧颜染光,温柔得如同大天使长,长身玉立,气质极干净,美而不弱,很能给人安全感。
然而,她如果没记错,原身手机里不超过一个手手指的联系人中,貌似,并没有这位说有事记得找他的哥哥。
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凝聚在她身上目光,愈发复杂灼热,荆梵音心尖微微打颤,忍不住暗忖:他不会……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