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圣旨上说的是让贺眠去工部协助工部尚书修建桥梁,其实她过去就是画画图纸,负责监工。

猛的瞧见这么年轻的人过来,工部有些老师傅还不服气,觉得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吃的盐比走的桥还多,能有个什么经验可谈。

甚至有人猜测贺眠跟邹大学士是不是有点什么亲戚关系,否则她怎么力荐这个小年轻过来?

再不然贺眠家里就跟皇帝处的不错,这才得了皇上青睐送来工部混个功绩好方便她日后的升迁。

总之,贺眠之所以能来工部,肯定不是凭借她自己的本事。

工部尚书今年四十多岁,身形高瘦,脸型偏长,闻言也不多说话,任由贺眠自己去解决。

她要是没点真本事拿出来服众,就算这回自己替她开口解围,往后数月在工部也根本没人听她的。

想让旁人按着你的图纸干活,首先得让她们佩服你愿意听你的才行。

工部这群老师傅,别说修桥了,有的连宫殿皇陵都修建过,还真不是拿官威压压就对你心服口服的。

干过工程的都知道,底下的人要是存心跟你耍滑头,不是内行还真看不出来。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对于贺眠这个新到的来说,就好比强龙对上地头蛇。

其实贺眠还真就不怕这种质疑的声音,要不然怎么能显示自己有真本事呢!

贺眠到了工部,先去实地考察了一番,比如在哪里建桥,当地土质如何,大概需要哪些材料,以及修桥的师傅年龄多大最擅长哪部分工作,等她全部亲自了解过,才开始构图。

见贺眠坐在工部里面像模像样的作图,老师傅们闲聊的时候不由嗤笑,“她就是做做样子,还能真指望她画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看也是,听说她是翰林院出身,今年的新晋状元,读书还行,指望她画图修桥,那是想都不要想。”

“估计就是来咱们工部随便混个功绩,”有人压低声音撇撇嘴,“先成为娄夫子的关门弟子,进了翰林院又跟邹大学士修书,如今得了圣旨来咱们工部,我瞧着她怕是大有来头。”

“至于图纸,且等着吧,回头定然有人画好了给她送过来,就当是她画的了。”

贺眠去工部左右不过三五天,里头已经在传她是邹大学士的私生孙女了,甚至有人猜测她其实是流落在外的皇女。

贺眠听的一愣一愣的,亏得她读书多,要不然还真就相信了。

她们一个个的宁愿相信这些离奇的东西,都不相信贺眠是有真本事。

毕竟年轻总要被质疑的。

更何况贺眠生的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下过地,这样的人拿笔杆子还行,拿砖头却不行。

贺眠图纸画了得有十天,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她分别拿给过邹大学士和工部尚书看过,得了她们的首肯,才给修桥的师傅过目。

古代的技术水平有限,肯定修不出现代这种复杂的高架桥,但古老的人民有古老的智慧,她们用一砖一石垒建出来的桥梁,虽说美观程度不高,可却坚固耐用,实用性极强。

贺眠也是看了好几个月的书才了解这些,可以说图纸上的一笔一划都凝聚着这几个月以来的知识积累。

老师傅半信半疑的接过贺眠给的图纸,脸上一副了然模样。

瞧瞧,她们就说肯定有人给贺眠送图纸过来,作图之人绝对是对桥梁甚是了解,这才作出这么详细的图。

工部施工修桥的期间,贺眠都没办法回翰林院。她索性就跟这群老师傅一起,顶着秋季的太阳,吹着初冬的寒风,就在工地现场跟着施工。

这图就是贺眠自己画的,她了然于胸,基本老师傅要掏图纸的时候,她都直接指出问题,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三次四次就让人惊诧了。

刚开始她们还能说这图纸是贺眠临时抱佛脚背的,可越往后她们才越发现这个小年轻,还真有点本事。

光这份吃苦耐劳的劲头,就是不少三四十岁的官员比不上的。

别说去工地跟着一起干活了,就是搭个棚子她们坐在里头都觉得不够舒坦。

更别提贺眠是真对桥梁构建了解甚多,现在再看看那份图纸,几个经验老道的老师傅才品出点不一样来。

这图猛的一看像是老手画的,其实仔细看看还是能发现新手痕迹的。

莫非这图还真就是贺眠自己画的?

众人看向头顶草帽挽起袖子,站在旁边监工的贺眠,轻轻抽了口气。心中不由感慨,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

中午吃饭的时候,贺眠向来是跟翠螺两个人坐在一起,今天却有个老师傅主动坐在她身边,“给。”

她递给贺眠一个窝头,看着她毫不嫌弃的咬了一大口,笑了下,“你这样的官员,还真不多见。”

“我们本来以为你就会写写文章,谁知道你还真懂修桥。”老师傅问她,“你家里原来是干这个的吗?”

贺眠摆手,“我家就是个卖茶叶的,我这辈子走过的桥的确不多,但耐不住我脑子好使,书看的多,只要是跟数字有关的东西一学就会。”

文能拿笔考状元,武能画图修桥梁,横批——不亏是我!

老师傅很少见到这么厚脸皮不要脸张口吹嘘自己的年轻人了,大笑起来,觉得贺眠有意思,跟那些文绉绉的表面谦虚背地自大的官员完全不一样。

有一个人开头,其他人吃饭的时候也都朝贺眠坐过来,听她闲聊,听她说书。

贺眠也跟这群老师傅学到不少书上没有的东西,还特意让翠螺带了纸笔过来记下来,短短几个月下来,她光自己整理都整理出一小本修桥手札出来。

工部尚书站在远处,身边站着邹大学士。

“刚开始没人服她,毕竟太年轻了,天天贺修撰自己跟她小厮坐那儿埋头吃饭,”工部尚书双手背在身后,侧头跟邹大学士说,“你再看看现在,每次吃饭她身边都是一帮子人,俨然成了工地里最受欢迎的存在。”

就贺眠那张不会聊天的嘴,能有这么多人喜欢她,肯定不是因为会来事,而是全靠她的真本事服众。

邹大学士锐利的目光中露出些许赞赏,看着那个搁下碗记笔记的人,微微点点头。

旁边的那个老师傅见贺眠记自己说的内容了,顿时来了精神,越说越多,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贺眠将她们的话精简凝练后写出来,还在后头署上名,准备等日后出书了,稿费按比例分给她们。

这群老师傅有些要的不是那点稿费,而是自己的名字可以出现在书里,这对于她们来说那可是用钱都买不来的荣誉。

更何况跟她们一起修桥的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翰林院的修撰。

以后回家跟自己的孩子和小辈们聊天的时候,看谁还敢说修桥就是捡砖头垒起来这么简单,她们这些分明也都是学问,能写在书里被后人学习。

等桥竣工的时候,也都到了来年开春,贺眠任务完成,人却被风吹雨打操练的糙了不少。

她要走那天,老师傅们可舍不得了,那股子依依不舍的劲儿跟看见贺眠刚来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完全不同。

“等我回头找人出了书,一人先送你们一本。”贺眠跟大家告别,表示道,“不认字也没事,找到自己名字就行,到时候拿回去跟人显摆,咱们修桥的人,也是能在书上拥有姓名的。”

老师傅们都习惯了她这个性子,闻言不由笑起来。她们中还真有不少是半个字都不认识的,但这不妨碍她们经验丰富。

贺眠将她们的经验全写出来,回到翰林院后得到邹大学士支持,就找陆霖帮忙,让她把书刊印出来,先给工部人手一份,随后等卖了钱再分她们稿费。

这段日子贺眠一直忙着跑工地,在家里的时间极少,这会儿好不容易能歇歇了,她就懒在软榻上不愿意起来。

林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坐在软榻边上,低头拉过贺眠的手,垂眸看着她掌心里磨出来的茧子,轻轻用指腹碰了碰,心里酸酸涩涩的疼。

他从没见贺眠吃过苦,只知道她这些日子忙,却不知道忙成这样。人瘦了不说,连手都跟着生了茧。

贺眠本来躺在暖烘烘的软榻上都快睡着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侧头看着坐在旁边的林芽,声音含糊不清,笑嘻嘻的问他,“这是谁家小公子,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啊?”

“姐姐。”林芽握住她的手看她,眼睛红红的,虽然嘴上没说,可“心疼”二字全都写在脸上了。

贺眠半坐起来,偏头亲了下他的唇瓣,轻声说,“离近了一看,原来是我家的芽芽。”

林芽被她弄的脸色一热,竟有几分不好意思,眼睛晶亮的问她,“姐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哄人开心的话?”

“这用的着学吗?”贺眠往里挪了挪,拍拍旁边的位置让林芽坐进来,“想到就说了。”

林芽脱了鞋坐在软榻上,将身子依偎进贺眠怀里,低头用圆润的指尖触碰她手上的茧子。

贺眠也低头数,两只手一共有八个,“这都是勋章。”

她用掌心蹭林芽的脸,好奇的问他,“糙不糙?”

磨砂的感觉,不糙,但是有些痒。

林芽皮肤嫩,瑟缩的弓着背往她怀里躲,软声求饶,“姐姐放过芽儿吧,芽儿怕痒。”

贺眠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用掌心蹭林芽耳根,蹭他脖颈,再往下蹭他腰腹,“这里痒吗?那这里呢?”

“都痒。”林芽笑着躲她。

没多大会儿两个人就在软榻上闹成一团,咯咯笑起来。

四月份的时候,贺眠升了官,从从六品的修撰,一跃变成了正五品的直学士。

朝廷仿佛在借着贺眠告诉众人,算学用的好,不仅能修桥,还能够升官。

贺眠升官,娄夫子高兴的不行,这才短短一年,她就连升两级,优秀极了。

沈蓉笙当时本来都打算跟陈云孟定亲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生生将亲事又往后推迟数月。

她给陈夫郎的理由是,什么时候混出个样子,什么时候娶陈云孟。

怎么才算混出样子呢?至少不是从七品。

沈蓉笙本来还嘲笑贺眠在翰林院熬资格难晋升,到头来贺眠转眼成了正五品,她还是礼部的一个小小主事。

尤其是最近宋荣利用镇国公府走了关系,如今已经是正六品了。

前后一对比,沈蓉笙心里如何能平衡?她光想到这些,夜里都辗转难眠。

娄夫子在京城不是有人吗,沈蓉笙这会儿才算是真正露出自己的目的,打算利用陈云孟让陈夫郎去跟娄夫子说说,给她指条门路。

她要能力有能力,要才学有才学,缺的不过是个机会而已。

要是有了机会,她定然比宋荣比贺眠还要优秀!

娄夫子听闻这事的时候气笑了,当即反对陈云孟跟沈蓉笙的亲事。

她以前就觉得沈蓉笙功利心极重,自我安慰说年轻人有上进心也是好事,可当这份上进心掺杂了别的东西,开始想方设法走歪路的时候,好事就成了坏事。

“你让她睁开眼睛去看看,朝廷中有几个人是平步青云随随便便就能升官的?没有能力没有资历,光想着走关系,她就是成了当朝一品,又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多久?”

这会儿她年纪轻轻正是积累经验的时候,没有厚积,哪来的薄发?

陈夫郎被数落的头低下来,心里也不好受。

正巧这时候下人过来说贺眠跟林芽来了,娄夫子敛下火气,看着陈夫郎叹息一声,“这样吧,这事不如问问贺眠,看她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