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夫子头回觉得跟人交流有点费劲。
她沉默了一会儿,贺眠当她不说话了,接着背自己的书。等肚子饿了再去摸花生米的时候,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贺眠疑惑的抬头,正好对上娄夫子的目光。她顿了顿,像是领悟了什么,试探着问,“……您要不要也来点?”
饿了就直说,毕竟晚饭吃的那么早,看书看到现在怎么可能不饿。
贺眠把花生米拿出来,这回她是放在油纸里的,“我不是故意在书房里头吃东西,主要是饿了。”
“你不是吃精神食粮了吗?”娄夫子轻哼一声,拿贺眠刚才说的话噎她。
贺眠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精神食粮又不管饱。”
其实娄夫子也能理解,毕竟贺眠借住娄府,大半夜饿了也不好意思开口叫人送饭,自己也没想到这点,不怪她。
“您吃吗?”贺眠拿着花生米问,“您要吃我就给您倒点。”
也只能这么大方了,全给那是不可能的,想都不用想。
娄夫子拿眼睛睨她。要是不吃的话,她可至于大半夜的在书房里坐着?
娄夫子轻咳两声,开口就是熟悉的说教,好似全天下的夫子如果跟学生说话,不说落叮嘱两句就不会好好聊天一样。
“看书要专心,吃东西哪里还能看的进去书?”她嘴上虽这么说,动作却很诚实的拿了张白纸垫在旁边干净的砚台上,指着说,“对,就倒这里,慢着点别洒了。”
娄夫子专注的盯着她的手,看着比倒花生米的贺眠还紧张。
折腾了一晚上,可算是能吃到了。
“您尝尝,我家厨子做的花生米有市无价。”贺眠颇为骄傲。
上到白县令,下到张叶,全都喜欢,除了嘴挑难伺候的芽芽,就没有不爱吃的。
娄夫子心说我还能不知道它好吃吗?
她捏了一个放进嘴里,舒服的眉心舒展,还是前两天那个熟悉的味道。是板栗跟其他花生米都比不了的口感跟香味。
好吃!
“还不错。”娄夫子矜持的点点头,又捏了一个。
贺眠忍不住的跟吃友分享经验,“要是再配上白县令家的果酒,更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样怎么可能考中贡士?怪不得陈夫子担心,换成谁都得担心。
“什么果酒?”娄夫子问,那双眼尾布满皱纹的眼睛在油灯的光亮下显得格外明亮。
别光说啊,你倒是拿出来尝尝!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机灵。
果酒虽然没带,可是她有方子。
贺眠记性好,给娄夫子把方子现写下来。
她这手馆阁体练了不少时间,如今写的倒是有几分美观工整可言。
“不错不错,回头让厨子试试,到时候酿出来给孩子们尝尝,她们小年轻啊就喜欢这些。”娄夫子把方子仔细的收了起来,再看贺眠就觉得又顺眼了几分。
娄夫子坐在椅子上,跟贺眠两人,边看书边吃花生米,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怎么说落她的了。
其实说实话,娄夫子这花生米吃的有些不安心,总觉得贺眠会借机问自己点题目,谁知道眼看着都到走了,她也没过来。
娄夫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郁闷。
已经亥时三刻,差不多十二点了,贺眠带的花生米被吃完后,她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明个还得早起呢。
贺眠跟娄夫子说,“晚辈先回去了。”
娄夫子点点头,等贺眠行礼离开后,她掏出巾帕擦了擦手指,缓慢的起身,踱步到贺眠的书桌前,抽出她晚上写的那篇文章扫了几眼。
原本就打算粗略的看看,毕竟陈夫子说她底子差,功课不如沈蓉笙她们扎实,所以写出来的文章经不起细读。
谁知道看了两句后,娄夫子就没忍住从头开始看。
这一看,也算是明白了陈夫子为何这么喜欢她。
这孩子字虽然写的毫无风格,可文章却别具一格不落俗套,有自己的东西在里面。
她知道怎么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
是个可教之才。
娄夫子想了想,又分别抽出沈蓉笙跟李绫的文章。
沈蓉笙的文章写的也不错,只是中规中矩了些,一些地方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不敢肆意伸展发挥,不如贺眠敢写,但她胜在功底稳。而李绫的文章颇为大气,能从字里行间看出这孩子是个行事沉稳有抱负的人。
都是不错的孩子,如果真要硬选一个出来,还真有些难以抉择。
娄夫子拢了拢肩膀上的衣服,把文章各自给她们放回去,尽量还原到她们本来的位置。
许是年龄大了忘性大,光想着文章,倒是把自己桌上摊开的书跟放在砚台上的纸给忘了。
第二天早上沈蓉笙来的最早,今个陈云孟又约她去街上。沈蓉笙丝毫不知道那条街翻来覆去有什么好逛的,但还是没拒绝。
每次一出去就是一半天,也没时间看书写文章,再加上昨晚睡的早,所以她准备早起过来看看书。
结果到这儿一看,沈蓉笙就发现自己的文章被人动过了。
她的第一反应想的是贺眠偷看她文章了!
她平时心细,东西摆放的角度跟位置都有自己的习惯,所以只要被人动过就能发现。
可仔细一想又不对,沈蓉笙虽然很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贺眠不是那种人。贺眠要是看的话,根本不会偷偷看,她会正大光明的站在你面前堂而皇之的看,边看边带着挑衅的欠揍表情。
就跟上次蹴鞠一样,我看你不爽,我就正儿八经的赢过你,打服你。
所以应该不是她。
沈蓉笙在书房里检查了一下,注意到娄夫子那张书桌上新摊开的书,以及砚台上那张有点脏的纸。
这桌子她们几个都不会去动,能动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娄夫子。
沈蓉笙心跳加快,难不成娄夫子趁她们几个不在的时候来过书房了?
沈蓉笙在李绫跟贺眠来之前,把书桌收拾了一下。书合上,砚台上的纸团吧团吧扔进桌子底下的废纸篓里。
她做完这些指尖轻颤,呼吸发紧。她没碰见娄夫子,李绫跟贺眠也别想碰见。
沈蓉笙坐在书房才看了一会儿的书,陈云孟就过来找她,声音清脆,“沈蓉笙,咱们走吧。”
沈蓉笙深吸一口气,捏紧手里的书,险些把那页纸捏变形,脸上却是温柔带笑,“好,你等我收拾一下。”
今天沈蓉笙给陈云孟买了个镯子,带着铃铛,一动就发出悦耳的声响,不贵但做的特别好看,就是拿来哄人玩的那种。
她略带歉意的跟陈云孟说,“快春闱了,剩下几日我怕是不能陪你出来,就用这个赔罪。”
“也行吧。”陈云孟看着沈蓉笙手里的镯子,拨动那个铃铛,杏眼弯弯,“真好看。”
他撸起袖子,把腕子递过去,“你快帮我戴上。”
陈云孟回去后就把镯子给陈夫郎看,说是沈蓉笙买给他的。
陈夫郎笑着说,“行了别显摆了,出去玩再戴着。这铃铛总是响,听久了容易扰人耳朵。”
“才不呢。”陈云孟新鲜劲还没过呢,自然不愿意摘下来。
下午娄允邀请他跟林芽去喝茶的时候,路上碰着林芽,他故意抖着手腕上的铃铛,像是跟他分享似的,炫耀说,“林芽你看,好看吗?沈蓉笙给我买的。”
林芽像是被他吵到了,抬手堵了下耳朵,袖筒下滑,露出自己腕子上的羊脂玉镯子。
他本来就白,羊脂玉戴在腕子上衬得那镯子更是莹润好看,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跟上等的羊脂玉比,陈云孟突然觉得自己手腕上的这个铃铛镯子就跟小孩子的玩意一样,瞬间就被比到了泥土里。
“云孟哥哥的镯子真有趣,”林芽挑起漂亮的眼尾看他,“沈蓉笙对哥哥可真好,买的镯子都这么漂亮,不像姐姐,总买些没有花纹也没有铃铛的,虽说贵是贵了些,可到底没有云孟哥哥的这个可爱。”
他提到贺眠给他买东西的时候,眼睫落下,垂眸叹息,另只手的手指抚着自己的腕子上的羊脂玉手镯。
这,这是贺眠给林芽买的!
林芽眼睫煽动,见陈云孟明显误会了却没解释。毕竟贺眠给他买的金镯子的确没有花纹也没有铃铛,自己可没说谎。
陈云孟见他不说话,顿时觉得是真的,嘴里瞬间酸溜溜的,心情都低落了下来。路上也没让人再说,就把镯子摘掉收了起来。
娄允到底是娄夫子的孙子,才气十足,明显跟林芽更有话说。但他总不能因为喜欢林芽就忽略了自家的亲戚。
他见陈云孟双手捧着茶盏像是对他们说的话不感兴趣,就提议玩点别的。
“我这儿也没什么新奇玩意,都是祖母给的九连环。”娄允让人把东西拿上来。
这些都是娄夫子以前解开过的,娄允对这种兴趣一般,见陈云孟闲着无聊,就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种都串在一起怎么扯都扯不掉的圈圈,怎么可能解得开?”陈云孟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东西,好奇的拿在手里看。
“自然要靠技巧了。”娄允教他解了个最简单的,再看林芽,他已经自己解开两个了。
简单的他会,但难一些的就有点吃力了。
“芽芽拿的这个,是祖母三年前解开的,”娄允笑,“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带回去慢慢试试。”
“那我也拿一个。”陈云孟不服气,凭什么林芽可以他就不行。就算他不会,他爹娘跟李绫沈蓉笙也肯定会!
娄允笑,“好。我就会些简单的,再难的我可就不行了。若是你们实在解不开,可以去请教祖母,她是这方面的行家,也对这个耐心十足,不说别的,单就解一个九连环她都能解上半年,到现在还没解开呢。”
他笑着摇头,不能理解老太太的执着。
林芽听到这儿眸光微动,心思活络起来。
从娄允那儿离开后,林芽就去书房找贺眠了。李绫跟沈蓉笙去陈夫子那里,书房就她一人在。
“姐姐,你看这个。”林芽眼睛带着光亮,像是得了什么新奇东西要跟自己分享。
贺眠闻言抬头瞧了眼,“九连环,不稀奇。”
她还见过孔明锁呢,都是益智玩具。
听这语气像是会玩?
林芽眸光比刚才还亮,心跳加快两拍,坐在贺眠旁边将手里的九连环递过去,托腮看着她,眉头轻轻皱起,“芽儿只会些简单的,可这个好难啊,姐姐帮芽儿好不好?”
贺眠扭头朝林芽笑的灿烂,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左右轻轻晃动。
林芽目露期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贺眠,任捏任摸,然后就听见她从狗嘴里吐出两个字:“不好。”
耽误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