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从林家庄回来后,林芽情绪就不是很高,这段时间天又冷他就留在贺府连书院都没去。

贺眠则因为要考春闱,年前若无意外都会在书院度过。

腊八这日,陈夫子让陈云孟把李绫沈蓉笙跟贺眠三人都叫到家里来,让陈夫郎煮了锅腊八粥给她们喝。

“我跟你们师公商量了下,年后一月中旬随你们一道去京城。”陈夫子缓声开口,语气平静,显然这事是早有打算并非临时起意,“我也许久没去看过老师了,正好这次跟你们同去。”

陈夫郎带着陈云孟从后厨把碗端过来,挨个摆在几人面前,闻言笑着说,“我先前已经给家姑写了信,她甚是高兴,说若是你们过去刚好可以住在她那儿,也省的在外头找地方了。”

省试也称为春闱,在京城的礼部考,到时候全国各省的举人们都会集聚于此,住宿的确成为问题。有些学子为了能住得离礼部近些,一般这个时候都已经启程前往京城了,年都不在家里过。

像贺眠李绫沈蓉笙这种年后才去的,若是在京中没有关系跟熟人,到时候怕是只能住在偏远的小客栈,运气好的能有个上房,运气差些的只剩下通铺了。

那时候正是二月,天气寒冷,住在通铺熬夜看书,可想条件有多恶劣。通常一个春闱考完,不少学子手上脚上生了冻疮的不在少数。

仕途这条路,哪有口头说说的那么容易。

“我娘说我跟爹爹也去。”陈云孟杏眼明亮,声音清脆,抬手分别拍了拍李绫跟沈蓉笙的肩膀,姐俩好似的,“正好咱们一起。”

他犹犹豫豫的,正试探性的想要伸手拍贺眠肩膀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贺眠正巧端着碗起身往里头加了勺小菜躲开了他。

陈夫郎跟陈云孟也去?

贺眠捧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坐回来,眨巴两下眼睛,心思活络起来。

等饭后,沈蓉笙帮着收拾碗筷陪陈夫郎进去刷碗,李绫跟贺眠留在外头整理桌子。

贺眠小声问李绫,“陈云孟能去京城,芽芽能不能也跟着去啊。”

李绫微怔,笑了下,“师公跟云孟是去京城探亲的,林芽既不考科举也不探亲,这般冷的天,他跟着去京城做什么?”

当然是寻亲了。

贺眠凑头把事情跟李绫简单的说了下,李绫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皱眉神色认真,“那这的确是个机会。”

寻常人家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去趟京城,而她们这次进京赶考,结果如何还真不确定,若是中了自然是好,若是没中怕是也不会留在那儿。

林芽要是寻亲,这次倒是可以跟她们同去。

“咱们先去问问夫子跟师公,看她们怎么说。”李绫跟贺眠收拾完桌子,去找了陈夫子跟陈夫郎。

“林芽也去?他去做什么,”陈云孟刚听了个开头就没忍住出声反对,“他那么娇气,路上还不够添麻烦的呢。”

“云孟!”陈夫郎低声呵斥,伸手拦住嘟囔着脸满眼不情愿的陈云孟,跟自己妻主对视一眼。

陈夫子的老师也就是陈夫郎的姑母在京中学生众多,还是有些人脉的,若是帮忙找人也很方便。

“带芽儿去吧,路上有你们夫子跟我在呢,”都是为人父母的,陈夫郎眉目舒展,柔声跟满眼期待的贺眠说,“你入闱后,我们帮你照顾芽儿,不管能不能找到,总得让他去试试。人生短暂,说不定就这一次机会,莫要留下遗憾。”

贺眠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向陈夫子,她也点点头,“路上他们三个男子也好有个照应。”

“谢谢夫子,谢谢师公!”贺眠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恨不得原地跑两圈。

贺眠这两天听来送东西的老竹说芽芽没什么精神,连她特意去跟白县令讨要的果酒都不喝了,便想找点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虽然林父去世了,可他亲生父母说不定还在呢。哪怕都不在了,那还有她跟贺府呢,自己总归是最疼他的。

知道陈夫子将跟她们一起去京城后,贺眠突然就打定主意,把芽芽也带着。

等贺眠她们离开后,陈夫郎柔声跟独自生闷气的陈云孟说,“你自幼没离开过爹娘,所以不懂芽儿的苦。云孟,假如你是芽儿,三岁时便丢了,你可想过爹爹还活不活的下去?你长大后就不想找到自己亲生爹娘吗?”

那当然是想啊!

这要是换个人陈云孟肯定就一口答应了,唯独林芽,陈云孟特别不乐意,“那可以让他在莲花县等消息啊,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找到了再告诉他嘛。”

“找人哪有那么简单,若是有能力还是要把林芽带上的好,也只有见着了他本人才能更好去替他找他的双亲,”陈夫子道,“你没听贺眠说吗,林芽跟他的家人长的很像。”

见她们决心已定,陈云孟郁闷的跺了下脚,本来单独跟李绫沈蓉笙贺眠她们一起去京城的兴奋瞬间打了折扣。

光想想要带着个娇气的麻烦精,他现在就已经不高兴了。

不管陈云孟怎么想,反正陈夫子跟陈夫郎是答应了。

贺眠心里存不住事,当天晚上就回了贺府,到自己屋里把那个藏在衣柜下面的包袱扒拉了出来抱在怀里往云绿院走。

绿雪端了个盆从屋里出来,差点迎面跟刚进门的贺眠撞上,吓的惊呼一声差点把盆扔了,等看清来人后疑惑的问,“眠主子?”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这个时辰都该睡了,“您怎么现在回来了?”

按理说书院还没放假啊。

贺眠不答反问,朝他身后看,“芽芽呢?”

“少爷在里屋呢,刚洗完脚。”绿雪端着木盆,看着贺眠怀里的包袱,瞬间了然,她这是给自家少爷送东西来了!

绿雪立马说道,“少爷还没睡,眠主子要进去看看他吗?”

眠主子果然疼少爷,这才两天没见,晚上就忍不住从书院给他带了东西回来。

绿雪立马放下木盆,高兴的引着贺眠往里屋走,顺便一伸手把翠螺给拦在了外头。

少爷穿着中衣准备睡了,她进去干什么!

屋里林芽抱着手炉,刚把脚塞进熏热的被窝里,就看见贺眠掀开厚布帘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他屋里暖和,放了整整四个炭盆,生怕冻着。

“姐姐?”林芽微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些,微弱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那清减的身形,贺眠怪不是滋味的,心都揪了一下。

她过来,拉了个绣墩坐在床前看他。

“姐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林芽不动声色的摆摆手示意绿雪也出去,自己同贺眠说话。

看她这身打扮就知道她刚从书院回来便直奔自己这儿,林芽眼里笑意陡然浓郁,歪头侧身轻声问她,“可是芽儿不在书院,姐姐想芽儿了?”

还真是,芽芽不在书院,贺眠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有时候都不太适应,总是习惯性的扭头喊他,然后才发现芽芽没来。

那时候贺眠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心里头有块地方跟这座位一样,瞬间就空了。

“芽芽,”贺眠专注的看着坐在床上望向他的林芽,迎上他期待的目光,开口问,“你穿这么少坐着,不冷吗?”

她视线往下落在林芽露出来的半截光-溜-溜的脖子上,表情疑惑。

林芽本来已经打算睡了,穿着身棉制的白色中衣,因为最近瘦了些,衣服宽松挂在身上,领口稍大,露出半截锁骨。

他刚才特意侧身扭头朝贺眠坐着,从她那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洁白修长的脖颈。

“虽然有炭盆,但也不能这么嘚瑟啊,”贺眠伸手从旁边拿过大氅给他兜头披上,围的严严实实。看着林芽只露出来的半张小脸才松手坐回去,不满的说落他,“你自己什么身体心里都没点数,冻着了怎么办。”

大冷的天,是露肉的时候吗?

爱美丽也得分季节啊!

林芽深吸了一口气,裹紧身上的大氅,心情就跟屋里的碳火一样烧的噼里啪啦的,甚至已经开始思索贺眠是不是尼姑转世,所以这辈子才没有半分-情-欲?

“对了芽芽,”贺眠将刚才放在旁边的包袱拿过来打开,“我给你看样东西。”

林芽情绪已经调节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包袱里头的小孩衣服,神色掀不起半分波澜。

总不可能是送他的,自己衣柜里的小衣都比她手里拿着的那件外衫还大。

“你还记得这些吗?”贺眠把衣服往他身上虚虚的比划了一下,见林芽摇头,才接着说,“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大概是三岁时候的。”

三岁?

林芽这才怔怔的低头看着包袱里的那双小靴子小袜子,试探性的伸出手将绸锦布料缝制成鞋面的小靴子拿过来,摸着上面的珍珠,眉头微皱语气疑惑,“这是芽儿的?”

林父还没去世的时候,林家虽说有些余钱,可还没富余到都做成衣服给他穿在身上。更何况自己还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又是个男孩,她断然不会这么舍得。

林芽从小就知道他不是林家的孩子,一方面是林母对他没有那么疼爱,另一方面便是府里闲言碎语他多少都听说了些。

毕竟当时爹爹把他捡回去的时候,不少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林芽从小就特别懂事,除了身体生病,没在旁事上给母亲添过麻烦。

林芽抬眸问,“这些衣物,姐姐是从哪儿得到的?”

“是邹氏上回闹玩以后,你娘临搬家前送来的,你以前被捡到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衣服。”贺眠小心翼翼的看着林芽的表情,“芽芽,你还记得三岁前的事情吗?”

三岁的时候太小了。

林芽缓缓摇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半点印象都没有。他能想到的儿时全是林父温柔带笑的身影。

见他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贺眠莫名有些手足无措,语速飞快的说,“要不我带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吧?上回白县令说看你眼熟好像以前在京城见到过,正好这次我去考省试,你跟我一起去呗?不管能不能找到,好歹去试试。”

贺眠原来不打算把这事告诉林芽的,毕竟现在平静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到底不是林芽,不能替他做选择。

而且今天师公说的特别对,万一这次不去以后没机会了呢?那不就成了遗憾吗。既是芽芽的遗憾,也是她自己心中的遗憾。

以后只要回想起这事,她就会心怀愧疚,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让芽芽自己选择呢。

“我问过陈夫子跟师公了,她们年后去京城探亲,正好带上我跟李绫沈蓉笙三人,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贺眠说,“师公的姑母在京中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最好,要是找不到你就跟我一起回来。”

她把路问好了,走不走全看林芽自己。

贺眠用指腹蹭了蹭他泛红的眼尾,不小心触到那颗泪痣,心里软的跟块豆腐一样,像是被人戳了下,轻轻的带着颤,“哪怕没有找到家人,你不是还有我吗。”

林芽湿润温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掉在贺眠手指上。他低头轻轻蹭着她的手,闷声说,“可芽儿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以前林父在世的时候,林芽虽好奇亲生母父是什么样子为何会把他遗弃,但从未想过要去找她们。

后来林父没了,林母娶了邹氏,林芽才偶尔会想想自己的亲生母父现在会在哪儿。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消息,林芽肯定是想去试试的。但京城遥远,他过去无异于给贺眠添麻烦。

林芽本就那么随口一说,谁知道贺眠闻言还真就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特别赞同的点点头,“是挺麻烦的。”

芽芽身体弱,吹不了风,淋不了雨,出太阳要打伞,下雪走路要人扶,来那个还要让人哄着,长这么大,贺眠就没见过比他还娇气的男的,女的也没有!

“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错不错。”所以她抬手摸摸林芽的脑袋,有种摸贺盼狗头的感觉,一下顺着一下,笑着夸他,“还有救。”

麻烦不可怕,就怕麻烦别人还不自知的。就跟陈云孟那样,挂在身边犹如挂了个炮仗,指不定什么时候说炸就炸。

林芽被噎的一愣,眼泪挂在眼睫上不知道是该落还是不该落,心底什么难过的心情全都没了,扭头张口就要咬她的手指。

别的不好说,但贺眠破坏气氛的确是一把好手,总能用别的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眠眼疾手快的把手缩回去,抱在怀里,挑眉得意的看着林芽,“小样,我还能被你咬到了?”

她说他,“属小狗的。”

贺眠看着林芽,见他把脸都藏大氅里了,没忍住笑着戳了戳他。

麻烦就麻烦了,还能怎么办,又不想送给别人,只能自己凑合着疼呗。

第二天早上,两人把这事跟贺父说了。

“去京城?”贺父疑惑的看着贺眠跟林芽,怀疑自己刚才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谁去?”

“我同姐姐一起去。”林芽眼里带着光,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连平时习惯用的“芽儿”都忘了。

只是他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贺父一下子站了起来。

“胡闹,不行。”贺父语气毫不犹豫,“那可是京城,离莲花县那么远,芽儿哪里能吃得了这种苦!”

上回贺眠去省城贺父就整日提心吊胆的,更何况这回还是京城。而且林芽是个男子,身体不如贺眠,贺父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叔、叔父……”林芽还真没想过贺父会反对的这么坚决,微微怔住,像是被他吓到了。

“爹,”贺眠扯着林芽的手腕把他藏到自己身后,“芽芽跟我一起去京城找他父母,又不是坏事,你生什么气。”

“爹爹不是生气,爹爹是担心。”贺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说话语气有些严肃。

他刚才不是想凶林芽,实在是太疼他了,疼爱怜惜到半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再吃。

京城那么远,哪里是他一个男子能去的地方。

贺父缓了缓激动的情绪,柔声说,“芽儿,咱们在家里等消息好不好?现在天气那么冷,京城路途遥远,万一病了可怎么办?”

要不是贺眠考中了举人,贺父这个季节连她出远门都不情愿。

“路上又没有大夫,也没人照顾,你哪里受得了这些?”贺父上前伸手握住林芽微凉的手指,“好孩子,叔父知道你想找她们,咱们先不说路上多么艰难,就是到了京城后,眠儿到时候入闱进了考场,你在外面可怎么办?”

“虽说有你师公在身边,可那终究是寄人篱下,哪有咱们自己家住着方便。”贺父抬手将林芽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现在的狠心,以后等你有孩子就懂了。芽儿,你跟眠儿要是有半点意外,我都承受不了。”

没有什么比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在眼前更让父母觉得踏实了。

“爹,孩子大了总会离开家的。”贺眠轻声劝,“你不能因为担心就把我跟芽芽关在府里啊。”

这样她跟芽芽永远没有成长的机会。

“爹爹管不了你,你要去京城赶考爹爹拦不了,但芽芽跟你不同,他身体弱又是男子,不是非去京城不可。”贺父这回难得姿态强硬,“听我的,芽儿就跟我留在府里等消息,哪儿都不去。”

贺眠看向林芽,他眼里刚才明亮的光慢慢暗淡下去,微微冲贺眠摇摇头,反手抱住贺父,安抚的拍了拍,柔声说,“叔父别担心,芽儿都听叔父的,哪儿都不去。”

人都有固执的时候,贺父现在就是这样,孩子的安危是他的底线,硬说没用,只能试试软磨了。

其实关于林芽去京城的事儿,贺母倒是还算支持,“我们请陈夫子跟陈夫郎帮忙照顾一下两个孩子,出于感谢,去京城的费用可以全由我们出。若是觉得在京中住在旁人家里不方便,也可以住在客栈里,何况身边还有绿雪跟翠螺照顾着,没你想的那么麻烦。”

其实像贺眠李绫沈蓉笙这样的举人,进京后朝廷是有银子补贴的,用于她们平时生活。

也有不少富商巨贾或者官员,乐意接纳举人住在自己府里,权当培养自己的储备势力。

所以才说是穷秀才富举人。

只是接受富商巨贾亦或是官员的帮助,有利也有弊。这就相当于还没考春闱呢,身上就被盖了别人的章,以后想要离开也要全看她们脸色。

可不管她怎么说,贺父都不点头,“眠儿去就去了,芽儿不行。”

贺眠跟贺母她们劝的多了,贺父还嫌听的心烦,让贡眉把她们赶出去。

贺眠嚼着花生米,眨巴两下眼睛扭头问翠螺,“你说我要是偷偷把芽芽带跑了怎么样?”

偷偷带跑?

一女一男?

翠螺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正温着的果酒给撒了,眼睛睁圆,“那不就成私奔了吗!”

到时候贺父眼睛能哭瞎了,外头也该说贺府拆散有情人,害得姐弟两人逃走寻求真爱。

天知道贺府里头全盼着两人在一起,徐氏还特意去姻缘庙拴了红绳,就差给两人摁头成亲了。

只要贺眠这边说娶,那边徐氏就能安排两人直接洞房,可至于私奔。

贺眠咋舌,那就是偷偷跑行不通。

她跟林芽本以为贺父心软,软磨硬泡一段时间他就松口了。谁知道贺父属蚌的,横竖不开口。

不止贺眠跟林芽,贺母连带着徐氏,全家人从年前劝到了年后,贺父依旧不答应。

他总有一堆的担忧理由,连林芽喝口凉水拉肚子都想到了。

万一芽儿病了呢?

万一眠儿不在他被人欺负了呢?

贺眠觉得就林芽那张能叭叭的小嘴,很难有人能给他委屈受。更何况手里有银子,又有陈夫子妻夫在,根本不会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酒温好了吗?”贺眠拍拍手上的花生米屑,看向翠螺手里的那瓶果酒。

这东西是昨天正月十五她去给白县令送花生米配方时白县令给的。

自从上次鹿鸣宴后林芽说果酒好喝,贺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上花生米往衙门跑一趟。

旁人看着这种情况都以为她是冲着白殷殷去的,暗自猜测贺白两家亲事近了。

只有衙门里当差的听到这事笑着摆手,“什么亲事近了,人贺眠每回来见的都是县令,从没见过少爷。至于手里拎着的食盒,那也不是什么金银古玩,就是贺府厨子做的花生米,贺眠拿它跟县令换酒的。”

要说贺府的花生米真是一绝,外头卖的那些根本比不上。白县令吃过一次就喜欢了,每隔一段时间就拿果酒跟贺眠换。

这不,过两天贺眠就进京赶考了,归期不定,昨个特意把花生米的配方给白县令送去。白县令也投桃报李,问夫郎要了果酒酿制的方子给她。

两人就因为一盘花生米一壶酒,生生处成了忘年交,简单又纯粹。

果酒夏天喝,清凉爽口,冬天喝可就有点冻牙了。

“温好了就装起来,连带着花生米一起,咱们给芽芽送去。”贺眠拍拍衣服起身,提着小食盒去了云绿院。

这些日子林芽一直在作画,画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贺眠就快走了贺父还不松口,林芽觉得自己去京城的可能性微乎甚微。于是干脆自己对着镜子给自己画了幅自画像,到时候让贺眠拿着去京城。

可惜画上的人跟林芽形似神不似,那眉眼神韵根本比不上他本人。

贺眠撩开帘子进来,“芽芽。”

“姐姐来的正好,你看这幅跟芽儿像吗?”林芽见她过来眼睛一亮,连忙将笔放下,拿着画放在自己脸边做对比。

这是最像的一幅了,连绿雪看了都说差不多能行。

“他懂什么,”贺眠指着画,“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有是都有,就跟你不太一样。”

如果硬要贺眠比喻,那就是林芽本人的容貌是开了美颜相机的照片,而这画就是原相机无修饰拍照,怎么看怎么都不满意。

林芽沮丧的把画放下,说实话他自己瞧着也不像,尤其是眉眼,怎么都画不出那个感觉。

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喝果酒吗?”贺眠把手里的食盒放下,端出一小碟花生米跟一瓶用厚毛巾包着拿出来的酒壶。

她拉了个凳子坐下,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歇歇,来尝尝果酒。”

又是果酒。

林芽默默的捏起笔,觉得自己还能再画。

不是他不喜欢果酒,而是再好喝的东西喝多了也就会喝够的。

偏偏贺眠以为他爱喝,隔段时间就送点过来,只有他有,连贺父都没给。

光是这份心,林芽都不舍得浪费。

看着这酒壶比平时小了一圈,林芽估摸着白县令家的果酒差不多都送进自己肚子里。这怕是最后的一瓶,被白县令临别赠给贺眠,她又拿来给他。

“姐姐喝吧,芽儿没胃口。”林芽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指尖蹭到了墨迹,轻声问,“姐姐过两日是不是就要走了?”

离贺眠启程的日子越近,林芽越分不清自己这会儿的难受到底是因为他去不了京城,还是因为太舍不得贺眠。

光想着她要离开那么长时间,林芽心都空了。

他情绪有些低落,伸手端过小酒盅,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温过的果酒少了些果香,多了些酒味。

林芽微微皱眉,眼睫落下,有些难过,小声说,“辣。”

她要走了,连果酒都不是清甜的味道。

外人面前的林芽温顺乖巧,哪怕在贺父面前都是如此,哪怕他再想去京城,都不会忤逆贺父,反而笑着宽慰他,“没事,芽儿留在家里陪叔父等姐姐的消息。”

可在贺眠面前,林芽的情绪多数都写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现在低头摩挲酒盅的林芽,就像是原本朝气十足的嫩芽忽然被外头的风雪摧残过一样,焉焉的,无精打采的垂着叶子,没什么精神。

“辣吗?”贺眠疑惑的低头抿了一口自己的酒,满脸的不相信,“甜的啊,难道你的跟我的不一样?”

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果酒,怎么可能不一样。

贺眠不解的站起来朝他走过来,站在林芽旁边低头看着他说,“要不你尝尝我的?”

林芽看着她手里用唇抿过的酒盅,眸光闪烁,心跳忽的跳快了两拍,昂头伸手去拿她的酒盅,眼睫煽动,略显心虚的说,“那芽儿尝一下。”

就在林芽指尖快要碰到贺眠酒盅的时候,她突然把杯子拿远。

“姐姐——”林芽还没来得及生气,嘴巴就被人用唇堵住了,剩余的话瞬间就没了。

贺眠弯着腰,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捏着酒盅,学着上回林芽的动作,闭上眼睛亲了下他的唇瓣,而后轻轻分开。

林芽心跳声鼓动耳膜,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睁圆了看着贺眠,呆愣愣的,连呼吸都忘了。

“?!”刚刚,她是不是主动亲自己了!

贺眠不会哄人,以前也没哄过,但刚才那样眸光暗淡的林芽让她特别想哄哄他。

贺眠睁开眼睛,看着脸色慢慢由绯红色变成大红色的林芽,笑着问他,“现在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