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时候,贺父身体不舒服,贺眠跟林芽回去了一趟。
贡眉说贺父上吐下泻的,吃多少吐多少,没有半分胃口。贺母也不在府上,贡眉一时六神无主,这才背着贺父偷偷把这事告诉贺眠。
贺眠当时就带着林芽回府了,“我爹平时身体可好了,怎么说病就病了。”
她屁股坐在马车上动来动去,不停的撩开车帘往外看,嘀嘀咕咕的抱怨,“怎么那么慢。”
贺眠刚穿来的时候,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贺父,当时他哭花了脸头发散乱,头顶的簪子都歪了,可把贺眠吓得不轻。
起初她对这个爹没有太多感情,加上当时刚穿书,心里对女尊男卑的世界还不适应,出于逃避心理,总是躲着他。
可贺父对她却是耐心十足,甚至为了让她身体健康,特意徒步去寺里求了平安符,又怕她自己在府里被徐氏给欺负了,不顾危险连夜赶回来。
许是从那个时候,握着掌心里温热的平安符,贺眠心里的某块地方就慢慢塌陷了。
到现在,贺眠已经完全把贺父当成了自己亲爹,知道他生病,心瞬间就揪了起来,恨不得下车跑回去看他。
贺父睡醒后看见两个孩子都回来了,先是轻声斥责贡眉自作主张,“就他瞎操心,我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就好了。”
他脸色蜡黄虚弱,看着格外难看,被林芽扶着半坐起来,无力的靠躺在床上。
贺眠心里突然怪难受的,默默的上前半蹲在床边握着他的一只手,闷声喊了句,“爹。”
“一点小毛病,可至于你俩担心成这样,瞧瞧,芽儿的眼眶都红了。”
贺父另只手抬起来摸摸林芽的眼尾,“叔父没事。”
“大夫来看过了吗?”林芽目光担忧的侧身坐在床边,温顺的低下头用脸蛋贴着贺父的掌心,声音又轻又低,“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贺眠也跟着附和,“就是,尤其是您生病了还瞒着我俩。”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有不生病的,再说了,我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没什么大事,不需要特意通知你俩回来。”贺父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特别高兴,尤其是看着这两人孩子一起围在自己床前,像对小妻夫一样。
女才男貌的,这要真是一对儿该有多好。
贺父拉着林芽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芽儿,你别离我太近,免得再过了病气。”
林芽本就体弱,到时候别再叔侄俩一起躺在床上。
贺父就那么随口说了一句,谁知道贺眠还真就把身后的绣墩搬起来,放在离贺父床前一大步远的地方,“芽芽,那你赶紧坐远点。”
她估摸着距离,又往后退了小半步,这才把绣墩放好,伸手拉着林芽的胳膊让他坐那儿,自己取代他坐在床边,“我身体好,不怕生病。”
“姐姐,芽儿还没那么弱。”林芽攥着腿上衣服坐在绣墩上,声音轻轻的,莫名觉得耳根发热。
有苗头啊!
贺父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三人说话间,徐氏带着个提着药箱的人从外面进来。他看见贺眠跟林芽在屋里也没露出太多惊讶,毕竟贺父突然生病,他俩肯定会回来探望。
“眠儿跟芽儿回来了,我给哥哥请了莲花县最好的大夫过来给他看看。”徐氏招呼身边的大夫进来,跟躺在床上的贺父说,“哥哥放心,郑大夫您知道的,医术了得,定然能治好你的病。”
他倒不是跟贺父感情深厚,只是如今家里由他管着,贺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妻主回来自己也不好交代。
且说两人共处一府都那么些年了,徐氏要是真对贺父有什么害人的心思,何必等到现在,早就在刚生下女儿的时候动手了。
“我这一病,倒是辛苦你了。”贺父虽然不喜欢徐氏,但是这些日子自己生病徐氏忙前忙后的,他都看在眼里。
包括上回芽儿那事,都是徐氏帮忙。
不管他谋划的是什么,至少如今待自己,待芽儿跟眠儿都是极好的。所以这会儿贺父跟徐氏说话的语气也软和下来,没以前那么冷硬生冲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徐氏让郑大夫过来诊脉,几人站在旁边等结果。
贺父的确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染了风寒加肚子受凉,这才上吐下泻的,再加上人拉肚子拉的有些脱水了,所以看起来格外严重,只要对症下药,过两天脸色就又恢复了。
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我就说不是大毛病,你们还不听。”贺父依旧有气无力,跟两个孩子说,“乡试榜单快出来了,你俩在家里吃完饭就回书院吧。”
按以往来看,乡试中举榜单也就是这几日会从省城送到下面来。
徐氏比贺父更关心贺眠能不能考中举人,也跟着说,“就是就是,哥哥有我照顾你,你们安心回书院等榜单。”
也是知道贺父没什么大碍,贺眠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行,我俩吃完饭就回去。”
徐氏出去送大夫了,林芽也起身离开一趟。贺父借着这个空挡,拉住贺眠的手轻声问她,“你跟芽儿怎么样了?”
“爹爹是真心疼爱芽儿,你要是不喜欢他,爹爹可就要给他物色人家了。”贺父说,“昨个季父来看我,还提到他家女儿季九呢。”
谁?!
贺眠看向贺父,季九?
这世界还能更小点吗?
“怎么了?听说季九这孩子也挺好的,家里没通房心里也没人的,配芽儿多好。”贺父像是满意极了,哪怕还病着,都阻拦不了那颗想给两人牵红线的心。
贺眠腰背瞬间绷直,毫不留情“咔嚓”一声剪断贺父手里的红线,“季九哪里能比得上我?”
她说为何季九跟自己交好呢,该不会是一开始就冲着芽芽来的吧?
用心险恶啊!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真诚呢!!
“你再好有什么用,你对芽儿又没那个意思。”贺父叹息,“我如何不想让芽儿留在咱们府上,可惜没这个缘分。”
“谁说没缘分了。”
再说,没缘分就不能创造缘分吗?事在人为啊。
贺眠低头垂眸给贺父掖了掖被角,嘀咕着说,“而且莲花县里,还有谁家世比我好,长相比我好,还比我更了解男子的?”
肯定没有了啊。
那天贺眠跳下马车时想的是,如果自己不喜欢芽芽,那就到时候给他说门特别好特别好的特别好的人家。对方家世要比她好,长的要比她好,人要比她好,还要比她更体贴了解男子,这样自己才能放心。
但贺眠怎么想怎么觉得都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贺父听到了想听的话,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说。
林芽再回来的时候,父女两人的这个话题已经掀过去。
两人吃罢饭回的书院,季九又组织了新一波的赌注,赌鹿鸣书院今年能有几个考中举人的。
往届乡试中,鹿鸣书院总能考中那么三两个举人。别看数目不多,但对莲花县以及周围的县来说,不算少了。
尤其是从鹿鸣书院出去的举人,十有八九能中进士,这可就厉害了。
“我猜至少两个。”有人数了一下,“沈蓉笙算一个,李绫算一个,至于其他人,说不准。”
“季九也不行吗?”
“季九就是去长见识的。”
“那贺眠呢?”
有人问出这话,底下安静了一瞬,突然笑起来。
贺眠,贺眠上回考中案首纯属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乡试可不是童试,没那么容易就中的。
“不是我不看好贺眠啊,就连申夫子都没把握说她能中。”
主要是乡试考的东西跟童试不同,贺眠童试考的好不代表乡试就能考好,毕竟她底子不如沈蓉笙跟李绫扎实。
有人掏出银两押在沈蓉笙身上,“我押她。”
“李绫,我押李绫。”
季九数了数票数,发现沈蓉笙票数最高,李绫次之,再往后零零散散还有一些人,连她自己都有两票,唯有贺眠,只有一票。
“谁押的贺眠?”季九扬声问。
“我押的!”人群里贺盼高高的举起手,免得个头太小季九看不见她。
贺盼挤到前面,挺胸抬头说,“我押我姐能中!”
上次考童试,所有人都觉得贺眠考不中,结果呢?
她考了个案首!
还有前些日子比蹴鞠,大家也都押陈云孟跟沈蓉笙能赢,后来呢?
还不是贺眠碾压式的获胜!
贺盼觉得她姐有毒,像是皮球一样,别人压她压的越低,她反弹的就越高。
现在贺盼就迷之自信,觉得她姐肯定能中!
沈蓉笙就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话心底嗤笑,做学文靠的是寒窗苦读,跟蹴鞠这种靠蛮力的可不一样,贺眠考中案首就够了,还指望考中举人?
倒是挺能异想天开的。
季九撇见她也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沈蓉笙,你要不要也押一把?”
旁人也跟着起哄,“快过来押一把,就押你自己,肯定稳赢。”
沈蓉笙面上勉强,像是被众人簇拥过来,这才半推半就的掏出一两银子,结果押的却不是自己,“李绫功课认真,平时刻苦,这次举人定当有她。”
换句话说,就是某些人功课不认真,平时看着不刻苦的,肯定中不了举人。
有人领会沈蓉笙话里的意思,瞬间跟着她押起李绫。
至于贺眠,从始至终就只有贺盼那一票,这回连季九都没押她。
“这些人怎么这样。”林芽抿抿唇,掏出自己的荷包,“她们都不相信姐姐,我相信,姐姐定能考中举人。”
贺盼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对对对!肯定能考中!”
面对两人无条件的信任,贺眠还挺心虚的,连自己都没押自己,“就算是能考中,估计也是倒数。”
她对自己的水平向来清楚。
贺盼一听这话,心瞬间凉了半截。她眼睛转动,不知道这会儿还能不能改押别人。
九月十六,县衙传来通知,说明日一早出榜。
整个鹿鸣书院瞬间紧张起来。
晚上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不住的抬头看天,恨这时间过得太慢,怎么不眨眼就到十七号了呢?也好过现在每一刻每一刻的煎熬惦记。
次日凌晨,鹿鸣书院就窸窸索索的响起了起床的动静,不少学子跟上回童试一样,早起过去看榜。
秋季清晨,还是有些冷的,更何况昨夜还下了小雨。
外头天色大黑,头顶半颗星星都没有,更别提月亮了。打开门出去,清冷的湿气夹杂著书院里清淡的桂花香迎面扑来,让人打了个哆嗦。
秋天是真的来了。
贺眠这回倒是没睡过去,而是爬起来跟大家一起去看榜。
林芽心里惦记着这事,也跟着起来了。他身子弱,今天绿雪特意给他拿了大氅穿上,生怕冻着。
周遭环境漆黑,前面是说话声,身前是灯笼,两人慢悠悠的跟在众人身后,也没什么人注意。
林芽心里微动,细长漂亮的眼尾撩起看向身旁的贺眠,轻声说,“姐姐,今天好冷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贺眠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好冷。”
冷了才需要互相取暖。
林芽眼睫煽动,眸光闪烁,垂眸朝贺眠把手伸过去,就在他正要用食指去勾贺眠小拇指,两人十指相扣的时候,就见贺眠忽然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接双手抱怀了!
她还一脸庆幸的跟他说:
“还好我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