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乍暖还寒,天气陡然冷的厉害。
屋里前两天撤掉的炭盆又重新点上,暖烘烘的。贺眠也不知道她们用的什么炭,点上一夜也没半点煤气烟雾,舒服的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小半个月了,除了起先好奇出去看过两眼,从那以后再也没出迈出门槛半步。
贺眠单手撑脸,兴趣乏乏的翻看手边话本。除了这个,旁边还凌乱的堆积了好些,全是才女佳子,女书生男狐妖的故事。
没什么新鲜套路,她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同时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罢了。
从那日落水清醒过来之后,贺眠才知道自己穿书了,还是本女尊书,跟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书中男主率真活泼,自带玛丽苏光环,吸引无数女人为了他哭为他狂,为他框框撞大墙。
原主就是其中最疯狂的一个。
而书中女主是中央空调,男主渣不自知,两人相爱相杀作天作地,最后却和和美美孙女满堂,he了?
而贺眠呢?她作为女配,自然是女主成功路上用来打脸的炮灰,是男主受委屈时随叫随到的那群花蝴蝶里的备胎之一。
最后为了男主,还落得个家破人亡潦倒一生的下场。
贺眠被剧情恶心的够呛,更对身形小巧性格活泼的男主没半点兴趣,打算躲着渣男渣女走,做条快乐的咸鱼。
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翠螺看向抻平四肢就差长在软榻上的主子,神色发蔫,目光渴求的看向窗外。听说主君早起上香去了,她也想出去。
可看自家主子,分明没有这个意思。
以前主子懒,还没懒到这么出奇,但现在是恨不得长在床上。
贺眠能待得住,翠螺可不行,十三、四岁的年纪,心最野了,恨不得天天在外面浪。
她搜肠刮肚找借口想出去,还没开口就听到外头随着寒风传来男子低哭的呜呜声。
翠螺瞬间精神起来,怕自己听错了,耳朵竖的老长,又听了一遍。
没错,不是风声,是的确有人在哭。
翠螺眼睛发亮,立马雀跃的跟软榻上的人说,“主子,有人哭!咱们院子里怎么会有人哭,我去看看。”
不给贺眠拒绝的机会,说完一溜烟的拉开门出去了。
外头冷风刚探头要往屋里钻,就被翠螺落下厚布帘子反手关门拦在外头。
废话,主子前段时间落水受寒,这才刚养好,要是再冻着了主君不得扒了她的皮!
外头寒飕飕的冷,尤其是临近黄昏没了日头的时候,空气中半点温度都没有,冻的人上下牙齿磕碰出响声。
翠螺搓着手寻着哭声去找,最后在院子外的墙角处看见一个蹲在那儿的瘦弱背影。
对方双手抱膝呜呜哭,冻到发红的耳朵漏在外面,看着都冷。
“你是哪个院里的?在这里哭什么。”翠螺出声,吓了对方一跳,他红着眼睛战战兢兢的转过头,翠螺才认出是住在隔壁云绿院林少爷的小侍。
叫什么来着?
翠螺拧巴着脸想。
不怪她记性差,实在是林少爷也刚来没多久。
林少爷叫林芽,是主君弟弟的养子,听说主君弟弟嫁人多年未曾有孕就抱养了一个被人丢弃在路边的男孩,当成亲生的养着。
三年前主君弟弟病逝,林芽母亲给他娶了个为人刻薄的后爹,对他极其不好。尤其是后爹肚皮争气,嫁过来第二年就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下对林芽更苛责起来。
林芽本就不是亲生的,再加上他母亲不问家里的事情,林芽在后院受后爹苛待,日子过的艰难。
就这么难的人却是个有孝心的,时刻记得他们主君,自己院子里结了枣儿都会摘洗的干干净净让人送来,信上更是只说他过的很好,不提受过的半分委屈。
在翠螺看来,林少爷就跟那长在淤泥池里的白莲花一样。
前段时间,主君吃着脆枣想起林芽,就让人接他过来住几天,谁知道一过去才发现林芽过的竟是那种日子,大冷的天他还要替后爹的两个孩子洗尿布,一双手冻的紫红。
主君身边的贡眉当时脾气就上来了,写信将这事告诉主君,主君一怒之下直接将人接到府里。他来那天,翠螺还跟自家主子出去接过他呢。
“你不伺候你家主子,怎么在这儿哭啊?”翠螺蹲下来问他,“对了,你叫什么?”
“奴叫绿雪。”他抹着脸上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嗡嗡的,“我是出来找炭的,我家少爷屋里没有炭。”
这么冷的天,屋里居然没用炭!
绿雪哭着说,自从前几日天气暖和后,云绿院里的炭就撤了,可最近倒春寒陡然转冷,也没人记得给他们院重新送炭。
林芽本来身体就弱,来的时候就带着病,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绿雪心疼主子,想出来要炭却被主子拦住,说如今寄人篱下,有个住处就不错了,炭不炭的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他们主仆在一起就行。
他越这样说绿雪就越难受,趁着林芽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绿雪偷摸摸的出来。可他人生地不熟的,问话也没人理他。
绿雪找了一圈什么收获都没了,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看着前面的云绿院,再想想自家苦命的主子,绿雪绷不住的哭出来。
贺府里的主君是琳氏,可真正管家的却是侧室徐氏,家主出远门了,这会儿主君也不在,怪不得绿雪要哭。
入夜后天更冷,没有炭可怎么睡。
翠螺脸皱巴起来,绿雪哭着喊她姐姐,低声下气的求她,“我家少爷已经烧的迷糊,要是再没有炭,怕是……怕是……”
他不敢再说,只低头哭。
现在府里能替林芽要到炭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翠螺她那长在软榻上的主子。
可是她家主子连门都不愿意出,更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自从落水后,主子越发的懒散起来,什么事都懒得过问。别说林芽了,就是主君来床边哭诉家主偏心又给了徐氏什么东西,她都不上心。
翠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她站在软榻旁边看着上面重新翻了个身的人欲言又止,“主子,我回来了。”
贺眠单手撑脸,翻话本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对刚才外面的动静没有半分兴趣,对翠螺出去看见什么更是一句都没问。
她就知道是这样。
翠螺低落的往外走,冲站在门口的绿雪摇摇头,“我家主子不管事情,要不你去主君院里问问,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下了雪,山路难行,主君今日肯定是不回来了。”绿雪急的眼泪打转,绞紧手指不住的往屋里看,咬咬唇直接往地上一跪,顶着翠螺诧异的目光,大声说道,“求主子救我家少爷一命。”
怎么说贺眠都是林芽的姐姐,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绿雪声音发颤,掐着掌心跪在地上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贺眠听着外面强撑着的哭腔,眼神略有放空。
林芽?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剧情,书中好像是有这号人物,但是对于林芽只有一笔带过的描写。
[见她执迷不悟,琳氏哭着说,芽儿没了我只剩你一个能依靠,你可不能也出事啊。]
芽儿没了。
什么时候没的呢?
就是这次吗?
贺眠想起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林芽。
那天琳氏接他进府,把贺眠从床上拉起来,絮絮叨叨的说,“芽儿是个可怜见的,你身为姐姐得多疼疼他,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怎么着也是我弟弟留在世上的亲人,你我要多照拂他,不能被徐氏给他欺负了。”
往后他又说了许多,全是骂徐氏的,贺眠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徐氏是府里的侧室,手段厉害又生了个女儿,甜言蜜语的从她母亲那里哄骗到了管家权,把琳氏这个主君架的空空的。
临近傍晚,天色渐暗,贺眠站在琳氏身后,百无聊赖的抬眼朝远处眺望,四处白茫茫的灰白一片,看的心里空荡荡的,有些压抑。
一辆马车悠悠赶来,停在角门。
贺眠视线收回,贡眉率先从车里下来,站在一旁挑起帘子,笑着同琳氏说,“主君,人给您接回来了。”
琳氏立马上前,贺眠站在原地,抬眸就看见从车里出来一个穿着豆绿色袄子的少年。
他半蹲在马车上,手撑着车木垂眸落睫看向她,眼里含泪,眼尾泪痣明显,细长的眼尾无意间扫过来,只轻飘飘一眼,柔若拂柳,惹人心疼。
那一瞬间,贺眠就觉得自己被人给比下去了……
她沉思,看来自己单身多年的确是有原因的。
只记得后来琳氏搂着他叫心肝,两人哭的厉害。
贺眠从回忆中抽身,能想起来的就是林芽那双漂亮的眼睛跟眼尾的泪痣。
楚楚可怜,像个妹妹。
门口翠螺还在劝绿雪。
毕竟就她家主子那凉薄懒散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出去。她要是能破例,自己头拧下来给林少爷当炭盆用!
结果心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人下意识的跟着动静抬头,就看见贺眠披着白狐狸毛滚边的银白色大氅抬脚出来。
翠螺后颈发凉,就见自家从不跟床分离的主子开口说,“走吧,带我去看看。”
这句话落在翠螺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
拧吧,他等着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