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活着。
带着对我的恨, 或者对我的厌恶，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随心所欲, 想要使用便能使用, 可以韬光养晦, 再找苍蕴报仇。
自此以后，是真正的自由。
羿弑眼底都带上了笑意, 嘴角也满是笑容。
顾芷缘心中一痛。
她质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世界毁灭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连你的魔族都不要了吗？！”
五行循环不成功, 人妖魔鬼草木，五族皆会走向灭亡。
他这个魔尊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
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做？
“是的，我不在意, 我是魔头, 魔头能有什么感情呢？自私自利才是我的真面目。”羿弑嘴角邪笑，眉眼都带着邪气。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顾芷缘咬牙切齿。
羿弑笑容不变，没说话。
顾芷缘手上用力, 剑刺入他的身体内, 血瞬间汹涌出来。
他就那么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印在心里。
顾芷缘握着戮天剑的手微微颤抖。
从她得到戮天剑开始，这柄剑陪她走过无数岁月，戮天剑是保护伞，是武器，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每次握着戮天剑，心中总是格外的坚定。
戮天剑是她的本命剑, 他们心意相通。
遇神杀神, 遇魔杀魔。
可今日，戮天剑竟然迟疑，不能往前推进一步。
只要再往里面一点点, 只要一厘，面前这个男人就能死了。
他是万年来正道修士心中的心腹大患，他杀了羽卿，他害死銮汲，他背叛自己，他破坏五行循环，他让天下无数修士只能眼睁睁走向灭亡……
他该死！
顾芷缘想，不管是作为墨缘仙人，还是作为长天门太上长老，甚至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修士顾芷缘，她都应该杀了他！
只要戮天剑再往里一厘！
顾芷缘咬牙，满脸泪水，手上用力。
嗡嗡——
戮天剑颤抖，却不往里一厘。
顾芷缘猛地拔出剑，扔出刻着墨缘二字的玉牌，狠狠挥下，玉牌从中间断开。
咣啷！
碎玉落在地上，微微弹起，再落下，声音在这个黑夜，异常清晰。
漫天星辰，消失不见。
黑暗的天空中，依旧只剩下冰冷的明月高悬。
羿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做出来的东西，便彻底毁了。
顾芷缘转身背对他——
“滚！”
“芷缘……”
顾芷缘吼道：“我让你滚啊！”
羿弑看着她的背影，红了眼睛，胸口处依旧往外汹涌着黑血，他身体变淡，化成一缕黑气，消失不见。
顾芷缘始终没有再回头。
她握着戮天剑，手微微颤抖，满脸泪水。
闭上眼睛，低声抽泣。
——羿弑，再见面，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好一会儿，地上那碎裂的玉牌被一只好看的手捡了起来。
紧紧握在手心。
-
林羽卿醒了。
就在顾芷缘和羿弑反目的第二天早上。
“他竟然成了纯土属性修士！”白敏子大惊，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大概是因为扶桑焚烧的那段神木产生的纯土属性灵气吸收太多，又埋在地下吸收土属性灵气，他本已经死亡，再次重塑，灵根竟变成纯土属性！
原来他真是纯土属性修士，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由来！
徐长老叹口气：“可惜晚了一步，三足金乌已经……”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林羽卿泪流满面，他已经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到因为自己扶桑才受伤，才给了易寒轻可乘之机，他便哭得不能自已。
“扶桑姨……都怪我！”林羽卿哭道。
到底是个少年，哭出来就是嚎啕大哭，让听着的人也难受。
顾芷缘长出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怪你，你能醒来我们很高兴，銮汲的死……与你无关。”
林羽卿哭泣声微微一顿，他抬头看向顾芷缘，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师祖……真的是师父吗？可是我觉得师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顾芷缘冷下了脸：“羽卿，他是魔头，从今往后，你便没有师父了。”
顿了顿，她看向他，又道：“我们该有一段师门缘分，从今往后，我没有一个叫小墨的徒弟，你也没有一个叫小墨的师父，我便是你师父。”
就当她收下了林羽卿这个徒弟，而非小墨，从今往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该回到正轨。
想到小墨二字，心口便是微微抽疼。
林羽卿顿了顿，并没有喊出“师父”二字。
当初他刚刚拜小墨为师的时候，他不想喊小墨师父，只惦记着成为顾芷缘的徒弟，可如今正叫他做顾芷缘的徒弟时候，他竟也叫不出那个称呼……
羿弑，小墨。
他虽然对他很凶，很冷漠，可他的关心和教导以及维护，也都是真的。
他师父……
不应该是杀了自己和銮汲的人。
林羽卿抿着唇，还是鼓起勇气和顾芷缘说：“师祖，我觉得那天晚上杀我的人……真的不是师父……”
虽然被魔气包裹着，可是他就能感觉到——那不是羿弑。
顾芷缘手微微一顿。
这时，一个化神长老飞了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只站稳后立刻焦急道——
“太上长老！羿弑就是您徒弟小墨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您是故意将魔头留在身边。原本你们是互相勾连，而如今之所以反目，是因为魔族收到了仙令！”
顾芷缘腾地站起来，眼中是滔天的怒气和愤怒。
“怪不得，怪不得！”她咬牙切齿。
怪不得羿弑背叛，怪不得羿弑会破坏五行循环，是因为仙令吧？
他便是仙界的走狗！
一下子什么都能解释通了，原本他并没有背叛她的想法，是看到了仙令，仙界让他这样做的！
就是不知道仙界给他承诺了什么，竟让他连整个魔族都不要了！
虚无方一愣，也怒气冲冲：“他竟然敢将这个消息放出来，他到底要害芷缘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这样的消息会让所有修士都将怒火转向芷缘吗？！”
徐长老也是满脸怒气：“魔头羿弑，欺人太甚！”
林羽卿愣住，脸上还含着泪水，神情已经变得复杂起来了。
羿弑……当真是因为仙令，因为仙界的命令所以做这样的事情？
-
“怪不得当初各大门派围剿魔头的时候，墨缘仙人怎么都不肯出手！”
“是呀，虽然她确实不能出手，但也没准长天门的修士出手，肯定是和魔族勾结！”
“对，要不然羿弑怎么会被所有化神修士联手围剿之后，又成为她的徒弟呢？”
“据说她走哪儿都带着羿弑，定然是与魔勾结！”
“真给我们人族丢人！”
“哎，还有仙令的事情你们怎么看啊？”
“仙令为什么要让破坏五行循环呢？”
“难道我们当真是被仙界抛弃？所以仙界不允许我们自成循环？”
“都怪墨缘！若不是她将羿弑收为徒弟留在身边，怎么可能造成三足金乌死亡？！”
“可不是！与魔修勾结的就是她！真不配被我们尊敬！”
……
修真界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再次将怀疑对准顾芷缘。
先不说什么仙令不仙令，如果小墨就是羿弑，那顾芷缘确实收留魔头，保护魔头恢复修为，又因为魔头的原因，三足金乌死了，五行循环不成……
他们恨仙界抛弃他们，但因为仙人高高在上，他们无可奈何。
只能自暴自弃，走歪心中的道。
如今，墨缘将羿弑收为徒弟，才导致纯金属性三足金乌死亡，他们这个世界不能自成循环，都是墨缘的错！
一时之间，顾芷缘被千夫所指。
当然，也有不少修士觉得不知真相，不能妄议。
各大门派的化神修士再次踏进长天门的大门，他们聚在大殿，怒气冲冲——
“你们太上长老到底是什么意思？！三足金乌出事是魔头干的，可要不是她将魔头留在身边，给了魔头机会，三足金乌怎么会死？！”
“对呀，易寒轻是魔头的人，墨缘仙人也将他留在身边，如今这一切，是不是都因为墨缘仙人？！”
“堂堂长天门太上长老，怎么收了一个魔修做徒弟？竟还是魔头？！”
“羿弑当初已经重伤濒死，墨缘遇见了不将其斩杀也就罢了，竟然还收在身边做徒弟！”
“她到底是不是与魔勾结？她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要瞒着众人？！”
“难道如今这世界变成这样，当真是因为她为了自己的长生不死？”
……
各种揣测都出来了，急吼吼的众人着急地质问长天门的人。
白敏子很生气，怒道：“太上长老也是被魔修欺骗！而且五行循环的消息是墨缘仙人找到的，凑齐五行循环的也是墨缘仙人，你们凭什么质问她？！”
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一瞬。
随即，矛坤道：“可她瞒着大家的实在太多了！五行修士是她凑齐，可五行循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是整个修真界的事情，她勾结魔头才导致如今这个结果！白敏子，你让她出来解释，否则你们长天门当真是要和天下修士作对吗？！”
白敏子正要反唇相讥，顾芷缘缓缓从大门走进来。
她沉着脸，穿着一袭青衣，手握一把寒气阵阵的戮天剑，缓缓走进来。
人群当中，立刻让开一条路出来。
刚刚还叫嚣着要她出来的众人们，一时之间都闭上了嘴巴，不敢出声质问。
她就是有这种威压，哪怕知道她只能出手一次，也莫名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顾芷缘一步步走到上首，坐在大殿中间的位置上，握着戮天剑，冷冷看着下方的修士——
“你们不是想要知道我的秘密吗？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告诉你们这个世界到底为何如此，告诉你们，这个世界将要遭遇的一切。”
莫名的，众人呼吸一滞。
-
顾芷缘什么都不想瞒着了，从上任天机子的遗言，从露水城到天机门，再到扶桑领域，到北海看到龙宫的样子，再到进入两界兮，知道万年前的大战。
鬼修之地的处境，紫电蛇矛和八爪雷蠡，被镇压的焱罗，以及焱罗口中知道的一切。
苍蕴，九天之上的战争，妖修森林妖气的下降……
顾芷缘曾经瞒着的一切，她全都告诉他们。
她一挥袖，掷出棋盘，将上面的棋局展现给他们。
“……如今我们就是这上面的棋子，黑子包围，白子已然是死局。而五行循环，便是我们的最后的一线生机，也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否则，你我便一起等待灵气彻底消散，等待死亡吧。”她挪动棋子，平静道。
“谁、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诓骗我们？！”矛坤声音有些颤抖。
“天机子的遗言天机门知道，我说不了假话，你也可以自己去北海海底看看，龙宫如今什么样子，你看一眼便有数了。要是愿意的话，也能自己去两界兮，去冥界找阎王问问。万年前的记载虽然已经毁了大半，但不是全都对不上，当初我们都不曾怀疑天地大乱只是因为仙人的战争，也不曾怀疑这个世界被仙界抛弃。如今，你们自行对比记载，我有没有骗你们，你们也就心里有数了。”顾芷缘平静道。
这些人既然非要问个明白，那她也说个明白。
曾经那些压在她心头的沉重，他们想要知道，那便告诉他们吧。至于他们心中会有多沉重，顾芷缘就不想管了。
矛坤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一些化神修士已经跌倒在地，微微颤抖。
当初的天地大乱竟是这样？
他们如今遭受的一切，竟然是这番由来……
那可是仙人！
他们真的还能反抗吗？！
想到这儿，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泰阳派的化神修士一直都与顾芷缘不对付，手握成拳，克制住自己的害怕和颤抖，问道：“那你将羿弑收为徒弟呢？五行循环之所以不成功，不也是因此吗？”
顾芷缘看着他，戮天剑缓缓抬起来，那人吓得后退一步。
她视线带着杀气，声音冰冷——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将羿弑留在身边，是我识人不清。但五行循环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是我一个个找到的，你们没权利对我指手画脚！你们要是要我承担一切，也可以，来吧，且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她只能出手一次，这一次，足够他们所有人为她陪葬！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没人说话。
顾芷缘冷笑一声，收回剑，淡淡道——
“仙令的事情大家也听说了，所谓的仙人，他不要我们自成循环，不要我们有生机。但若是不能自成循环，灵气如今已经下降到这个地步，距离灵气彻底没有也不再远了，而那一天……修真界将变成凡人界，众位再也不能使用修为，只能成为凡人，而凡人……寿元最多百岁！”
那一天，便是所有人都要死亡的时候。
哪怕这些人都是化神修士了，也依旧苍白了脸。
他们之所以怕，之所以因为一个理由就来埋怨，不过都是因为慌乱，因为仇恨，因为——怕。
他们怕死。
“墨缘仙人……我们应该怎么做？”有人慌张问道。
“要不复活銮汲，要不寻找纯金属性的修士，人妖魔鬼草木皆可！”
“那我们岂不是和……和仙人作对？”
顾芷缘冷眼看他：“不与仙人作对？那如今仙人要你死，你干脆自尽算了。”
她的视线扫过众人，里面带着不屈，带着倔强，也带着坚定意志——
“仙人要我们死，但我们要生！”
“仙人也不是不可战胜，他们也会因为利益相斗，他们也不是真正的无所不能！”
“而如今，我便是要与这仙人想抗，除了我自己，谁都不能决定我的生死！”
她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你若是要杀我，那现在便杀了我！只要我活着，我就绝对不会认命！”
“除了我自己，谁都不能决定我的命运！”
“哪怕是你，太罗金仙，苍蕴！”
她手上握着一把笔直的剑，剑指九天，不可弯折。
可如今，这些化神修士们看着她，竟觉得她比那柄剑还要更加挺拔不可弯曲。
这便是墨缘。
这才是墨缘。
宣掌门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找到自己心中的道、修士的根骨，他缓缓行了一礼——
“我天机门掌门宣义，从今往后，再不质疑墨缘仙人，唯墨缘仙人马首是瞻，在如今这必死的棋盘之上，寻唯一的生机！”
天机门一向和长天门关系好，易寒轻的事情他们已经对不起长天门，对不起天下修士了，要是能够弥补，付出什么他们也在所不惜。
宣掌门一弯腰，天机门其他化神修士也立刻弯下腰——
“唯墨缘仙人马首是瞻，再不质疑！”
紫茵门掌门微微红了眼睛，她挥开搀扶着自己的穆霜，红着眼睛弯腰——
“紫茵门掌门王菀，自此以后，唯墨缘仙人马首是瞻，全听吩咐，再不质疑，再不诋毁，只为如墨缘仙人一般，绝对认命！”
等死吗？
不！
他们都不愿意！
哪怕刚刚知道了一切，哪怕刚刚受到了冲击，他们也是修士，也要如同墨缘仙人一般，死神的闸刀没有斩下之前，他们都不能认命！
一个又一个修士弯下腰。
这一次弯腰，就再也不能质疑，也再也不能怀疑。
矛坤是最后一个弯腰的，他想了很多，一开始他是怨恨顾芷缘的，哪怕是她告诉了他们真相，万年前的战斗到底太久远，他心中依旧质疑顾芷缘。
可其他修士都突然从惶恐的心境当中摆脱，相信墨缘，他到底不能与众人做不一样的选择，就干脆和他们一样，看看以后墨缘会做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不想死。
墨缘既然能够长生不死，到了最后的时刻，她总归会不一样，他们到时候也总能再想办法逼问。
而如今，除了她之外，确实再无人有任何办法。
想到这儿，矛坤也弯下了腰。
这些上门来挑衅的修士门，他们不仅不找她麻烦，还都在她面前弯下腰了，但顾芷缘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管是看不看得上，顾芷缘并不想要他们的真心归顺。
只要不添麻烦，不在如今这个档口再给她制造困难就够了。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突然阴云密布。
认命吗？
绝不！
-
修真界的风向再一次变了，关于对墨缘的态度，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灵气每天都在下降，身边不断有修士死亡，总感觉明天醒来，就轮到自己死亡了。
因此，他们的情绪暴躁，易怒，易被教唆。
他们正在咒骂墨缘导致三足金乌死亡，又在咒骂收到仙令的魔头羿弑，唯有仙人，他们并不敢骂。
可这个时候，三门五派的风向变了。
他们开始积极寻找纯金属性修士，他们开始唯墨缘仙人马首是瞻，他们甚至告诉自己门派的弟子——
我们的对手是仙人，仙人要我们死，但我们绝对不能认命！
三门五派修真界的主力，声音一变，咒骂声也开始停止。
真的应该骂墨缘仙人吗？
真正应该咒骂的人他们心里不知道吗？
其实他们知道的。
是九重天上的仙人！
他们抛弃我们这个世界，我们就该灭亡吗？
不！
不应该灭亡，也不应该死。
至少……不能什么都不做的等死。
这个时候，他们必须承认，其实与墨缘仙人无关，要破坏五行循环的是仙人，并非墨缘。
咒骂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们茫然无措地互相对视一眼。
事实上，外面骂不骂顾芷缘，她自己并不在意。
她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又有门派送来了之前藏着的典籍，又有金属性修士自动前来长天门，要看一看那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要与魔域沟通是否愿意将仙令借给他们，灵气今日比昨日又下降了一些，又因此有无数修士死亡……
很长一段时间顾芷缘都太忙了，忙到仿佛真的忘记羿弑这个人。
这时候，熟悉的气息传来，熟悉的声音响起——
“芷缘。”
顾芷缘眼睛一亮，猛地抬头看过去，眼中满是激动。
“扶桑！”
扶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