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蘅一愣。
他模样粗狂, 虽然修为高，但一直记得自己是尊主救下的，也一直对尊主极为推崇。
此刻, 羿弑的刀对着他, 让他害怕的同时, 还有些伤心。
他看着羿弑，声音有些着急：“尊主, 我没有说假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
羿弑刀一压，黑血喷出。
诓蘅忍着痛，着急道：“尊主, 你听我说, 你不知道魔域如今成什么样子了，魔气陡然间变得极为稀薄，好些魔修直接消散, 便是现在还好好的魔修, 修炼也很是困难了！长此以往，我们魔域就全都毁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墨缘啊！”
若不是魔修如今艰难，而他又联系不上尊主，也不会直接找墨缘。
“一派胡言！”羿弑大怒。
刀口再次下压，血不断涌出，诓蘅不敢动，颜色变得苍白了起来。
羿弑非常生气, 若不是还要问清楚, 此刻他就已经下杀手了。
小丫头什么样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这几年他们朝夕相处，她做过什么事情, 说过什么话，他全都一清二楚。
有时候，她也不会瞒着他，万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也能知道。
小丫头……根本不是导致天地间灵气、魔气下降的原因。
是苍蕴！
是这些人崇敬的，九天之上的神！
羿弑眼神变得冰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诓蘅，声音冰冷：“诓蘅，你是不是也和浊束一样，全都背叛了我？浊束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所有背叛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怀疑。
为什么左右护法都背叛他呢？
浊束背叛他是因为贪恋，因为想要取而代之，可浊束的行为又非常奇怪。
羿弑还记得当初刚刚知道浊束干涉人族是因为江淮，浊束想要将江淮变成魔龙。之后再次见到，他在天机门找人，手上提着的是虚无方……
是什么导致浊束有这些行为？
当初浊束元神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为什么被抹杀？
又与仙界有关？
羿弑抿紧唇，脸色难看。
诓蘅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带着痛苦：“尊主！我从未背叛过您，我怎么会背叛您呢？您在墨缘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杀她吗？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喃喃了出来。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家尊主对墨缘的态度早就已经变了！
这是对待对手的态度吗？
那分明是……分明是对待喜爱之人的态度！
“这不是你该管的，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羿弑看着他，眼神冰冷。
诓蘅长出一口气，看着他——
“仙令。”
羿弑错愕。
-
天亮时分羿弑才回来，他走的很匆忙，脚步有些凌乱。
——显然，这是心乱了。
“小墨。”
羿弑停住脚，抬头看过去。
虚无方站在前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虚无方才轻声道：“小墨，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出神，竟然连我站在这儿都没有发现？”
羿弑神识非常强大，又从来都非常敏感，虚无方站在前方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今天他竟然没有发现，显然是心里藏着事情，而且还是可以让他心神不宁的事情。
“没什么……”羿弑开口，声音沙哑。
虚无方看着他，抿唇，“小墨，不，也许应该叫你羿弑，魔尊羿弑。”
话音落地，魔刀架在了他的脖颈旁边。
羿弑眼中满是杀气。
虚无方一向胆小，可今天他并没有动，仿佛那把威压阵阵的魔刀不存在一般，他只是看着羿弑，眼神复杂难辨。
羿弑也没有动，显然，他在纠结要不要杀了他。
“你变了很多，我第一次看出你很危险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杀我？诓蘅杀我并不是巧合，是你指使的吧？”虚无方淡淡道。
他此刻非常平静，平静到原本那张除了一双眼睛，并不出彩的脸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我也是才想明白的，开天眼的时候，我就看出你身体的不对了，那般奇怪的身体，大概只有传说中的魔神之体才有了。”虚无方看着他，声音笃定，“而魔神之体，只有羿弑有可能继承了。”
“你在找死。”羿弑眼中杀气更甚，手上微微用力。
“但是你变了，之前毫不犹豫决定杀了我，哪怕我只是有可能看出你的问题。而如今，哪怕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也没有杀我。”虚无方歪歪头，好似脖颈处的刀并不存在一般。
“我现在就要杀了你。”这一瞬间，羿弑是动了杀心的。
虚无方知道了他的身份，小丫头也终会知道的。
“你不会杀我，你杀了我才会更加让芷缘怀疑，芷缘如果怀疑你，你所有的图谋都做不到了！”虚无方相当有恃无恐。
羿弑抿唇，没动。
——他说中了。
杀了虚无方是小事，但芷缘会怀疑。
至于图谋……
他有什么图谋？若是世界太平，他可以不回魔域，永远在顾芷缘身边做需要隐藏自己的小墨。
这就是他所有的图谋。
他愿意做小墨，他也很喜欢小墨这个名字。
虚无方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我也不想芷缘不高兴，所以我可以不拆穿你，但你是魔头，就不能再留在芷缘身边！也不能再做对不起芷缘的事情！”
羿弑没说话，看着他。
看着他这个样子，虚无方突然就有了一个怀疑——
“你是魔尊，魔修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都是你指使的？！”
“不是……”
“那是谁做的？！”虚无方继续问，声音犀利。
羿弑突然沉默下来。
他收回刀，站在那儿，眼中是沉痛和复杂。
一看他这样子，虚无方更加笃定就是他指使的！
他原本不相信是小墨做的，毕竟小墨真的已经变了很多，又很在意芷缘，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是他竟然默认了！
竟真是他做的！
虚无方上前，揪住羿弑的衣领，声音愤怒：“你待在芷缘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冤枉她？我们这一路上，芷缘什么情况你还能不清楚吗？你为什么要冤枉她？！”
他看他的眼神带着谴责和愤怒，若非实力不济，此刻，虚无方是要杀了羿弑。
羿弑还是没说话。
是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小丫头是个什么性子吗？
她看似潇洒，其实将整个人族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将天下苍生都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羿弑想，他曾经也不对。
他一直觉得正道都是伪君子，都是披着皮自私自利的小人。
可如今，他想说——
她不是。
她是真正的君子。
正道是什么样子，便是她这个样子。
若是她的命可以换天下苍生的命，她一定会义无反顾。
可羿弑怎么能允许？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虚无方，只是道：“我不会伤害她的。”
说完，他迈开脚，快步离开。
虚无方站在后面，视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手握成拳。
-
顾芷缘约魔修见面，她要亲自问清楚一切。
原本一直嚷嚷着要见墨缘的魔修突然就改了，他们不仅拒绝了邀约，还全都回了魔域，离开了人族！
原本并不怎么听诓蘅话的其他化神魔修，也全都乖乖回去了。
修士们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们害怕墨缘仙人了？”
“我就说他们是冤枉墨缘仙人，现在墨缘一回来，他们立刻就都跑了！”
“真是太过分了，竟然冤枉墨缘仙人！”
“他们凭什么想走就走？应该让他们给墨缘仙人和我们人族一个说法！”
“对！如今我们各门派的化神修士都出关了，并不需要怕他们魔修！”
……
几乎所有普通修士都觉得是他们心虚了，他们冤枉了墨缘仙人，现在墨缘回来了，他们就心虚地跑了。
毕竟墨缘仙人那般实力，当然能够震慑他们啊！
但顾芷缘不这么想。
此刻，长天门汇集了不少修士，都是三门五派的重要人物，八个门派的掌门全都到了，化神修士也基本上都到了。
“他们……就这么走了？”紫茵门掌门喃喃。
天机门宣掌门立刻道：“也不用对峙了，他们这一跑还不能证明墨缘仙人清白？灵气和魔气下降一直都存在，怎么可能与墨缘仙人有关？！”
话音落地，顿时好些化神修士点了点头。
泰阳派掌门却顿了顿，又道：“但墨缘仙人为何长生不死，却又不能使用法力，还是需要一个解释……”
长生不死。
这四个字太有诱惑力。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微不可见地将视线移动到上首的女子身上。
虽然如今他们不如当初那么害怕她，但因为她的警告，他们还是有些不敢得罪她，态度上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差别。
——可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沉默着。
掌门和自己门派的长老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却没有说话。
矛坤有些想说话，但旁边的长老制止了他。
——他们都在等别人先动。
诡异的沉默和僵持着。
这时候，真道派一个化神修士还是说话了——
“墨缘仙人，这魔修来得突然，又走的突然，实在是太过于奇怪。我是相信您清白的，只是若是能够向天下苍生解释一二，便是最好。”
不管话语多么委婉，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这位化神修士年龄颇大，坐化也没多少年了，对于顾芷缘为何长生不死，他是非常执着的。
哪怕旁边真道派掌门一直在暗示他，他全都不理会，只看着顾芷缘，眼中隐隐带着几分疯狂。
她看起来多年轻。
从骨到皮，全都是年轻的状态，哪怕是他们看她，也只觉得她不到二十，怎么也看不出来万岁的年纪。
长生不死，多大的诱惑。
顾芷缘一直没有说话，她甚至闭着眼睛，只手指敲在椅子上，透露出她并没有睡着。
安静了一刻钟。
就在真道派化神修士要愤怒追问的时候，匆匆脚步声响起，徐长老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严肃，刚刚踏入大殿门口，顾芷缘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她问。
徐长老沉着脸，回道：“是魔尊羿弑下令所有魔修回返！”
“什么？！”大殿上所有人都震惊了。
只顾芷缘一脸“果然如此”。
还没等她开口，这些一直绷着的化神修士也维持不了自己的冷静，他们失态地站起来，嗡的一声议论开——
“怎么可能？！”
“魔头羿弑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下令？！”
“不可能的！一定又是魔族的阴谋！”
“对，一定是阴谋，魔头早就已经死了，是我们一起围剿而死的！”
……
他们满脸地不可置信，魔头羿弑还活着，这简直像是一个惊天大雷，瞬间朝着他们轰了下来。
顾芷缘面无表情，长天门的修士也渐渐露出了然。
——当初，他们太上长老就笃定地告诉他们过，羿弑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或许是重伤疗伤去了，也或许毫发无伤，正在密谋其他。
只是没有想到……
竟然才几年，才几年他便又出现了！
其他门派吵吵闹闹，顾芷缘抬手轻轻压了压，声音暗哑中带着嘲讽：“怎么，很吃惊吗？当初我便说过，你们不可能杀了他的，他若是那么好杀，这万年还能一直好好在魔域待着？”
“可是我们亲手将他——”
顾芷缘打断：“你们亲手将他杀了？挫骨扬灰？还是将他元神逮住，神魂俱灭？”
她这话也依旧带着嘲讽，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可能逮住他的元神呢？
便是羿弑的尸体他们都没能得到！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没敢再开口，眼中是惊疑不定。
顾芷缘坐直了身体，问道：“说说吧，你们当时围剿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
-
有了羿弑的消息，哪怕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们也都将当初的情况描述给了顾芷缘。
他们当初围剿羿弑是做了周密计划的，确实挑中了一个他最虚弱的时候。
然而也是他们和他过招的时候才发现——哪怕是羿弑最虚弱的时候，他们都不能轻松赢了。
后来打得非常激烈，他们死了人，又都开始受伤，魔神传承的继承也不知是成功还是中断导致失败。
羿弑在他们重重一击的时候，突然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四分五裂，消失在空气中。
至于元神……
他们是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他们当中也有人怀疑，是不是羿弑已经逃走了？
其实有不少人认同这个说法，但他们这么多人出来围剿羿弑，死了两个，剩下的全部重伤，竟还让他跑了？
天下修士会如何看他们？
他们不想承认这个结果。
另一部分人觉得是他在身体被撕裂的时候，同时元神也被绞杀，毕竟中断了继承魔神传承，正是羿弑最最脆弱的时候。
而这个时候，又遭受他们所有化神修士联合一击，定然是已经神魂俱灭。
不相信的也让自己压住怀疑，承认了这个说法。
于是，他们便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了。
可如今……
羿弑当真还活着？
这可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一下子抽在了他们的脸上！
顾芷缘闻言有些沉默，喃喃一般：“恐怕已经是魔神之体了，魔神之体……”
她反复喃喃最后四个字。
“墨缘仙人，您看他当真还活着？”天机门的化神修士易寒轻问道。
如果羿弑还活着，那他们这些当初围剿他的人，肯定是会遭到报复的！
这让他们忍不住有些害怕。
顾芷缘看着他们，嘲讽一般扯了扯嘴角：“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让你们不要去，你们可曾听过我的话？”
她站起来，一甩衣袖离开，只留下两句——
“你们最近莫要再惦记我了，我说过的，我确实不能出手，但杀了你们很容易，别逼我动手。”
“都回去镇守自己的门派，多事之秋，别光顾着自己。”
说完，顾芷缘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掌门和化神修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凝重。
宣掌门站起来，行了一礼：“诸位，墨缘仙人定然是被魔修们冤枉的，魔修的话怎么可能作数？我天机门便不留在长天门了，魔修作乱，我得回宗门顾着那些修为低的小弟子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商量的，我们天机门一定会尽快赶到。”
说完，他带着天机门的人走了。
紫茵门迟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告辞离开。
顾芷缘这边他们逼不了，打起来只是给了魔修可乘之机，魔头羿弑的事情更是还需要调查，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了。
关于墨缘仙人的事情……还是只能从长计议。
于是，一个个门派终于都缓缓离开。
泰阳派有些不情不愿，他们其实是想要所有修士联合起来，逼迫顾芷缘，但没有成功，又只剩下他们一个门派，也没什么作用。
于是，原本想要逼迫顾芷缘的众人们，又都离开了。
-
白敏子叹口气：“不管魔头羿弑是真是假，他的出现倒是阴差阳错解了长天门和太上长老您的困局。”
其他门派联合起来确实是拿顾芷缘也没办法，但不要顾芷缘出手，他们也镇压不下这些人，被所有门派联合排斥，对于一个大宗门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这些人离开，重心放在羿弑那边，白敏子长长松了口气。
顾芷缘皱着眉：“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魔修一直以来的行为……竟然像是与仙界有所牵扯。
不管是要杀可以组成五行循环的人，还是要抓天机子，都不像是在魔域万年，不参与人族事情的魔修会做出来的。
“我会继续探查，太上长老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今魔头可能归来，其他门派的化神修士对您又不太友好，您要是再出去，一定会遇到危险！”白敏子告诫。
顾芷缘点点头，答应了他。
白敏子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告辞，匆匆离开。
身为掌门，他现在的事情也非常多，并没有在无名峰久待。
顾芷缘手握着棋子，视线看着棋盘，陷入思考。
旁边，羿弑端着做好的食物过来，放在她的面前，眼中带着笑意地看着她。
顾芷缘回视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一个笑容，好像心头装着的烦恼全都消失不见。
两人皆是如此。
-
顾芷缘发现小墨和虚无方都有些异常，两人都像是心里装着事，小墨格外沉默，还总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而虚无方则看着小墨，眼中像是……威胁和警告？
他那点武力值，竟然还想去威胁、警告小墨吗？
显然是有些问题。
然而她问，他们又都不说。
“我准备去魔域看看。”顾芷缘突然说。
“不行！”几乎是所有人异口同声。
虚无方有些着急：“顾美人，芷缘，你不能去！魔域危险，魔修对你心怀恶念，而且还有其他化神修士虎视眈眈，你不能离开长天门！”
銮汲点头：“对，我也不支持你离开，你的安全最重要。”
江淮等都点点头。
顾芷缘看向羿弑，问他：“小墨，你觉得呢？”
羿弑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你若是想出去，也可，等我闭关修炼几天，我陪你去。”
“你要闭关？”顾芷缘有些诧异。
羿弑点点头，“对，我想闭关几天。”
“唔，那也行吧。”顾芷缘同意了。
旁边，虚无方强烈反对，甚至瞪了羿弑一眼：“芷缘，你不能离开长天门，谁知道魔头如今打什么算盘，你一旦离开长天门，就是危险环绕！”
他们都很反对，顾芷缘有些无奈，她眨了眨眼睛，只说：“小墨先闭关吧，等几天再说，也再多收集一些魔域的消息。”
她这么说，虚无方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沉默下来。
林羽卿也是反对的，他和虚无方对视一眼，想着几天后再拦住顾芷缘吧。
于是，小墨开始闭关。
在闭关之前，他深深看了顾芷缘一眼，像是要看进心里。
只是分别几天而已，顾芷缘没有放在心上。
三天后，夜里。
林羽卿明灯突然一闪，而后迅速熄灭。
顾芷缘脸色大变，猛地跑出去。
外面，对生命感知强烈的扶桑也冲进了林羽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