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御书房中。
嬴煜刚处理完政务,便见他半个月前派出去的心腹赵逊回来了。
听得通报,那男人的眸光一变, 心潮有些澎湃,立时沉声请了人。
他心绪为何有了拨动?
正是因为这赵逊前段日子被他派去了兖州,同苏定远谈判。
说是谈判也不尽然,探探口风而已。
不时, 赵逊便进了来,朝着御座之上的帝王躬身行了大礼。
“臣赵逊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嬴煜立时便叫人起了身, 竟是有些紧张, 问道:“如何?”
“陛下........”
然正满心期盼,却见那赵逊面色不大对。
“臣无能。”
“嗯?”
嬴煜剑眉当即一蹙,心更是忐忑了起来, 冷声道:“怎么?”
赵逊微微停顿, 眼神有异,躬身朝着君主,并未直接回答。
嬴煜自是看出了反常,沉声道:“但说无妨。”
有了帝王这话, 赵逊也便安了心,直白地禀了这一去的实情。
原来, 数日前嬴煜派了心腹赵逊去了兖州。
他虽有心放过苏定远, 但贵为九五之尊, 怎么可能向那苏定远低头。是以他此次派人前去苏定远处, 其实并非以他之名,而是让赵逊以其自己之名,意欲探一探苏定远的心思, 让其公开与裴玄承划分界限,归降大周。
此,不过是他给那苏定远一个台阶,一个机会,也是能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然岂料,赵逊去了后,那苏定远根本没见他,根本没听他说话,言语之间提起了蒋卓,却是分明把他当成了蒋卓的说客。
蒋卓昔日给苏定远出了主意,让他以他之名钓裴玄承上钩。苏定远断然不从,因此也就拒而不见那赵逊。
是以赵逊此去并没见到苏定远,但,却发现了此事。
此事皇上不知,那平阳侯对皇上有所隐瞒,否则皇上又如何会派他去做类似之事。
平阳侯是何意?意欲帮苏家开罪?可还有其他用心?此事不小,关系重大,是以赵逊连夜便赶了回来。
赢煜听罢,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自然是万万没想到。
他手掌稳稳地一握,神色极其肃然,那股天威不可触犯之势让人望而生畏,压迫感十足,当即冷颜下令!
“即刻把蒋卓给朕绑来!”
**************************
皇上的人一到蒋府,亮了令牌,蒋卓便猜到了缘由。
饶是身经百战,骁勇无敌,打了半辈子的仗没怕过,此时蒋卓也苍白了脸,心颤了。
不为别的,他可以战死沙场,为嬴煜而死,但不能担了那心怀不轨之罪。
他的人方才知道了消息,前脚刚来与他说完,皇上的人便来了。
蒋卓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给那苏定远出主意,帮他将功补过的事儿会让皇上知晓,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皇上有一天会暗中派人去兖州,企图说服那苏定远。
眼下,无疑,他对君主有所隐瞒,存着帮着苏家之念,可谓居心叵测,这都是大罪!
蒋卓一身冷汗。
这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比发生在他蒋卓的身上好解释。
因为那苏家三小姐苏蓁蓁是他送入宫中的,此番他送人在先,后续又意欲帮苏家,大有媚君之嫌!
蒋卓背脊一层冷汗。
平阳侯被带走,此事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快便传入了夏婼耳中。
赢煜也丝毫没给那平阳侯面子,明晃晃地押走了人。
街道两旁士兵林立,百姓被分出一条路来,一片肃然。
夏婼便在其中,眼睁睁看着那拉着那男人的马车飞驰而去。
风吹得那车帘子一动一动的,经过之时,人群之中拥堵异常,但蒋卓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美娇娘。
一瞬之间,俩人隔着飘动的纱帘,眸光对了上。
一个依旧冷沉,一个眼圈微红,明显悸动难安。
俩人的目光顷刻错过。
*********************************
御书房
蒋卓被带进来,便听见了“哗”的一声杯子碎裂之声。
他浑身冷汗淋漓,头都没敢抬,“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嬴煜高高在上,离他颇远,脸色冷然,声音更是冷沉无比。
“为何帮苏家?朕只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是,陛下。”
此时,蒋卓还能瞒什么?
他抬眸,脸色苍白,心微颤,张口道的全是实话。
“两个月前,臣奉旨去了兖州办事,确是特意去见了苏定远。”
私见苏定远不是罪,罪在于见而未报,在于他与人说了什么,更在于他对苏定远心存包庇!
这些,蒋卓都一清二楚。
事实上他本也没打算不与嬴煜禀报,只因为......
蒋卓背脊全是冷汗,接着道:“臣见了苏定远,给他出了主意,意欲让他与朝廷合作,以己为诱饵,钓那裴玄承上钩,如此他苏家也可将功补过......”
他话到此处都没有问题,便算是灵机一动生出的计谋,先办后奏,完全可行,但他错便错在了事后未报,丝毫未说!
蒋卓心知肚明。
“臣本想着此事要是成了,回京即刻便与陛下禀明,但奈何事情没成,臣便斗胆隐瞒了此事。”
“为何?”
嬴煜声音极其冷沉骇人。
蒋卓一脑袋汗,不敢看人。
事到如今,他来的路上便想明白了,眼下他只能实话实说,也唯有实话实说这一条路.......
“因为那苏定远还向着裴玄承,事到如今,他到现在仍不肯做对那裴玄承不仁不义之事,臣怕把此事禀明陛下后,陛下更怒,更不给苏家机会了......”
这句“怕陛下更不给苏家机会”说的张忠连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宦官直冒冷汗,一个劲儿擦额头,替蒋卓捏汗!
那话无疑是承认了他在暗中帮苏家,希望苏家复兴,希望给苏家洗罪啊!
这这这!这平阳侯是疯了么?
嬴煜当即便一声笑,但那笑转眼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颜,抄起桌上的一本奏折,抬手便朝殿下的蒋卓打了去!
那蒋卓自然是没躲,嬴煜想打人也不会打不准。
那奏折便直直地打在了蒋卓的头上。
蒋卓甘愿被打,毫无怨言。
嬴煜已经几近是咬牙切齿了。
“为何?”
蒋卓还是很虔诚,亦是很直白。
他心口狂跳,说了出来。
“因为臣,臣看上了苏定远的小姨子,想娶她为妻,所以臣希望苏家能被洗白。”
嬴煜一听,顿时一声笑。
“好,好啊!”
蒋卓无疑更慌,他心跳的更快,浑身上下可谓一会儿冷汗一会儿热汗,此时人也抬了头,显然更是紧张了。
“陛下,臣对陛下绝无二心,事情纯属阴差阳错,纯属意外。臣断不敢算计陛下,断不敢妄图用那苏家三小姐行媚君之事。臣是送苏家三小姐入宫在先,认识那苏定远的小姨子在后。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
平阳侯越说越激动,人朝着君主的方向微动了两下,可谓句句真言,接着又道:“臣自十五岁追随太-祖皇帝,为今二十三年。臣甘愿为陛下死,断不会算计,背叛陛下。那苏定远要是罪大恶极,臣不论如何也不会心存着为苏家洗白之心。苏定远其人确实是高傲张扬,盛气凌人,且油盐不进,极不讨喜,但他为人正直,光明磊落,曾七平南蛮外族,保家卫国,更是前朝第一个敢站出来反对文德帝昏庸统治之人。他要的,只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天下,如今,臣愿拿性命担保,他绝无反叛之心,更是早有归降陛下之意,只是没机会,陛下!”
那平阳侯几近是一口气说完,倒是句句发自肺腑。
他看着那九五至尊冷沉着脸,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皇上就是皇上。
臣子就是臣子。
他虽战功无数,也可谓皇上身边儿的红人,但眼下有所隐瞒,有罪便是有罪。适才打的那一下子,不可能消了那帝王心中的气焰,果不其然,嬴煜开了口。
“朕看你是胆大包天!活腻了!朕凭什么信你是先送了那苏蓁蓁,后看上了苏定远的妻妹!朕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你这美人计用的妙啊,朕服了!来人,把蒋卓押入天牢!”
他一声令下,顿时便有护卫进来带走了那蒋卓。
蒋卓倒是一声冤都未喊,始终虔诚诚恳。
嬴煜当然气坏了,气那蒋卓也气那苏定远!
他此番派人去探那苏定远,打的主意其实也和那蒋卓所差无几,让苏定远公开和裴玄承划分界限不过是给那苏定远一个台阶。
可这老不死的当初竟然拒绝了蒋卓的提议!
他就那么喜欢裴玄承?!
公开和裴玄承一拍两散就那么难?!
嬴煜生气,脸色极沉。
“传令,秘密带回苏定远!”
“是!”
那奉命之人即刻便飞鸽传书去了兖州。
兖州处得令,快马加鞭十多天便把人秘密押回了帝京,带入了宫中,见了嬴煜。
************************************
大殿之上,靖国公被带了进来。
他的腿已几近复原,可脱离了拐杖,只是还略微有些不利索。但苏定远其人出身高贵,又大权在握半生,傲了一世,可谓从没在人面前失过面子,是个宁死不屈的硬性子,是以即便他此时有些跛脚,从他身上散发的也是那股融入了骨子里的贵气和傲气。
他进来停的很远,参拜了那御座之上的君主,不卑不亢,没有半分谄媚奉承之态。
苏定远自是看清了嬴煜。
那君主年轻的很,二十二三岁而已,生的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可谓是这世间难寻的美男,但身上带着一股子野性和侵略之感,瞧着的确如传言一样,狠辣无情,不近人意,给人一种很野的感觉。
嬴煜居高临下,很是悠闲地倚靠在龙椅之上,眯着那苏定远,瞧着并不十分重视。但见他人来了,他也便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苏定远,朕知道你心中想着朕押你回来的目的是要逼你出卖裴玄承,钓他现身。朕也知道你不愿意。本如此法子不过是给你,给你苏家一个台阶,给天下人一个理由,一个交待。但既然你不愿,便算了,朕也不喜欢勉强于人。眼下南蛮外族近两年来欲渐猖狂,阳奉阴违,居心叵测。你既然彼时曾七胜南蛮,令南蛮人闻风丧胆,此事朕便交于你,交于你领兵七万,七日后出征。”
“陛下......!!”
苏定远万万没想到,瞬时听傻了。
不错,他是以为嬴煜此次直接把他押回,是因为两次派人说服他无果,没了耐心,要逼迫于他,但万万没想到,适才嬴煜竟然说......
“陛下.......”
苏定远顿时脑中可谓“轰”地一声,不敢相信。
新朝建立,皇帝是武将出身,这天下是马上打来的。
江东旧臣之中骁勇善战之人不再少数,区区南蛮作祟不足为惧,可谓有的是人行,有的是人可,然,嬴煜却偏偏要他领兵围剿,其真实意思.......
苏定远不敢相信,情绪骤然受触,有些激动。
这是明晃晃地要给他记功,要与他冰释前嫌,要帮他!
且对方前头关于前太子的话........
苏定远心潮汹涌彭拜,瞬时竟是眼中有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便说不出来,嬴煜也没等他说什么,开口便很是无所谓地道:“你不用感激朕,朕不是为了你,朕为的是你的女儿,只凭你和朕往日的关系,你死了才好,朕根本不会管你苏家的死活,苏定远.......”
嬴煜话说到此,这时站起了身,负手在后,居高临下,缓缓朝下走来。
“朕不管你有多喜欢他,又到底有多厌恶朕,朕现在是这天下之主,这天下唯一的主。起先朕怎么对你女儿,是看你,往后,朕怎么对你女儿还是看你。纵使朕如何喜欢你女儿,也断不会让他有一个心存谋逆之心的爹。”
苏定远是聪明人,嬴煜的话更非常清楚,他没什么不明白。
嬴煜把机会送到了他眼前,他拒绝。
然后他便又送了一次。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何德何能?这天下之间,哪个女人皇上得不到,他女儿又何德何能?
苏定远心中波涛汹涌,顿时老泪纵横。
他缓缓地叩拜了下去。
“陛下放心,臣定万死不辞。
嬴煜听着瞧着,唇角微动,这时悄然露了笑。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那苏定远身旁,看到苏定远眼中滚动的泪水,说道:“传言靖国公重情义,瞧着倒是确实如此。”
他说着微微直了直身子,背手而立,看向了别处,也便缓和了语气。
“行了,国公爷沿途奔波劳苦,家还未回,夫人也尚且未见,今日便就这样,早些退下吧。”
“是。”
靖国公躬下了身子,谢了隆恩,心绪当然久久难以抚平。
人走了,那太监张忠连终是擦了把汗,不紧张了。
嬴煜瞧着苏定远的背影,唇角微扬,自是心情大好。
但不一会儿,他想起他喜欢裴玄承,再想起他女儿苏蓁蓁也喜欢裴玄承,进而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看到的那藏在苏蓁蓁香包之中那裴玄承的小像......心情突然又没那么好了,一种发自肺腑的妒忌。
人人都道裴玄承生的好。
那小妖精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脸?
嬴煜没见过裴玄承本人,但画像倒是见过不少。
他怎么知道男人长得好不好看?
大家都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他就那么好看,那么迷人,迷得父女俩都喜欢他?
思及此,嬴煜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立着候着伺候的太监张忠连,沉声问道:“朕长得好看么?”
“......?”
太监吓了一跳,当然没料到皇上竟然会问这样一句,只微一停顿一下,便见那九五之尊蹙起了眉头,不耐了。
“说呀!”
“好看。”
张忠连立时答道,发自肺腑之言。
“皇上生的当然好看,先不说皇上的威武雄姿,便就是皇上的这张脸,那也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嬴煜听完了什么反映都没有,瞟那太监一眼,接着却是又开了口,问道:“那裴玄承长的好看么?
“......!”
张忠连一听,顿时一脑袋汗,且不知陛下今儿是怎么了?怎地还问上这好不好看的事儿了,而且前太子......
前太子裴玄承好不好看,还用说么?
那是往昔前朝公认的第一美男。
张忠连此时倒是为难了。
但他当然不能违心说前太子不好看,那一听便是撒谎,如何能取悦皇上,但也知道皇上多少吃了那前太子的醋。
想到此,张忠连笑,而后就想轻描淡写地便过了。
“世人都说前太子生的也好.......”
然岂料还没完,接着那帝王便问了那最难的问题。
“那你说,朕与他比,谁好看?”
张忠连顿时头上又出了一层的汗,大叫不妙,暗道:这.......是怎么了?但面上无异,笑吟吟地,很是小心地回道:“陛下与裴玄承自是各有千秋,但陛下乃真龙天子,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潇洒英俊,器宇不凡,那岂是常人能比的,裴玄承自然是略逊一筹........”
嬴煜听罢回了目光,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