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后, 但见那男人缓缓地蹙起了眉头,唇角微动,不紧不慢地重复道:“我-是-他-”
他手持茶壶, 慢慢地倒了一杯茶,笑了,而后那深邃的眼眸抬起,落到了林瑶的脸上。
“小姑娘, 他是谁?”
林瑶声音软糯娇柔,但却斩钉截铁,极其肯定, 缓缓地出了口。
“前朝太子, 裴玄承。
这七个字如泰山一般重,是此时大周朝最大的忌讳。
空气再度冷凝。
俩人眸光相对,一个柔弱, 一个冷漠, 半晌,屋中鸦雀无声。
而后,只见那男人笑了。
他端起了适才倒满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送入口旁, 轻轻抿了一下,抬眸不可思议地笑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我没有。”
“呵......”
那男人展颜摇头又笑了, 而后看向了她。
“没有?小姑娘, 这个故事是不是荒谬了些?大街小巷都贴着他的画像, 你说我是他?你看我哪里像他?嗯?”
“眼神.......”
林瑶虚虚停顿, 但见那男人的眸光几不可见地微变,慢慢地微扬起了头。
接着,她说了下去。
“殿下的样子, 身份,甚至性子的的确确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殿下藏的很好,很深,没有任何瑕疵,但,怕是殿下自己也没想到,是殿下的眼神出卖了殿下,确切的说,是殿下看蓁蓁的眼神......昨日宴席之上,其实殿下只看了蓁蓁一眼,但一眼足够了,足够让我认出殿下。或是连殿下自己都未曾发觉,殿下对别人,从没用过那种眼神,唯独对蓁蓁,那目光撒不了谎,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
林瑶缓缓地说着。
她望着那男人,眼眸清澈,很虔诚。
俩人再度眸光相对,彼此对彼此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
柔弱虔诚与淡然冷漠。
良久,顾晟尧又笑了,不以为然的笑,仿若听到了一个天真的笑话。
林瑶知道他不会承认,但也知道,他又不得不承认,接着,她又说起了别的——
“宫中赵美人之案,其实是殿下的作笔,殿下在宫中安插了殿下的人,若没料错,这个人是个秀女......我说的对么?”
她这话一说,顾晟尧脸上的笑意顿时渐渐地散去,男人转眸缓缓地瞧向了她,一言未发。
林瑶如故,还是那双虔诚的眼睛,继而说了下去。
“........杀害赵美人,陷害武德侯之女,其实,是殿下事先早就计划好的。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按照殿下想要的模样结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武德侯之女孟茹儿。虽然案件还有诸如那死去的赵美人为何不让丫鬟陪同而深夜独自出门去了案发地这一蹊跷;也有没拿到明面上,但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的怪事,比如她沐浴过后,又画了精致的妆容,穿了最喜爱的衣裳.......
“但这些细节,在对凶手孟茹儿强有力的指正——案发现场发现她的鞋印和她宫中所搜出赃物相比,都可忽略不计了。试问凶手已经动机十足,人赃并获,百口莫辩了,还有谁会再查下去?但事实上,那只是表面的真相........一个殿下想呈现给人的真相......”
顾晟尧薄唇轻抿,一言未发,这时却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坐到了桌前,缓缓喝茶。
只听那少女软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再度响起.....
“真正的真相是,那赵千茉赵美人,其实深爱殿下......且是一直在为殿下的生死忧心,一直在寻觅殿下......所以殿下利用了她的这份心思。殿下早在她入宫的前几日,众秀女在路上时,便让细作暗暗地给了她几分有关殿下踪迹的消息........所以那夜,赵美人根本就不是去揭发孟茹儿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孟茹儿也被殿下的细作设计,被约到了那废宫。她,是去见殿下的.......”
顾晟尧侧身对她,听到此处,将那杯中之茶一饮而尽,但依旧没有半丝表情。
林瑶看着他的侧颜,缓缓继续——
“.......所以她未带一人,不许任何人跟着,梳妆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还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这些看起来不合理的事情,其实都不是巧合,因为她是要去见殿下,她当然会精心打扮,也当然不会让任何人跟着......但,她没见到殿下,见到的是凶手......”
顾晟尧微微眯了眯眼,依旧一言未发,听那小姑娘接着道:“那孟美人的事便简单多了。她带了媚-香入宫,但其实东西在宫外便被殿下的细作盗走了。那媚-香是由孟美人的荷包所盛,所以,她落了把柄,只能任人宰割,人叫她去哪,她便得去哪,所以有了两人同去了废宫之事。至于那个脚印......殿下的细作是个高手吧,她既然都能把叶杜若事先为蓁蓁准备的赃物悄无声息的换掉,盗一双鞋子又有何难?
“殿下设计这场赵美人之死,实则与赵美人和孟美人本身都没关系,殿下为的是,离间江东武将武德侯和原前朝的京城高官吏部侍郎赵谡,为它日所谋埋下根基,对么?
裴玄承自是没答。
瑶瑶注视着他,缓缓地又道:“.......殿下杀了顾晟尧,顶替了顾晟尧;接近了嘉宁公主;又留了细作在宫中,殿下到底要做什么?又到底为了什么?”
裴玄承一直也没说话,那节骨分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缓缓轻点,这般点着点着,不知何时一把银色的小刀不知不觉地便落入了他的掌心,但只有一瞬,那东西一闪而过,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而后,那男人起了身。
林瑶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那抹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风流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不是那张脸,但此时,他周身上下所散发的气质与神态都是她心心念着的那个温润如玉,高贵无比,宛若神祗一般的男子。
他朝她靠近。
林瑶心跳漏了半拍,即便早已确定,有了心里准备,还是浑身颤了起来。
但她的颤抖,被那男人一步步靠近,温热的手,温柔缓缓地压了下来。
裴玄承扶住了她的肩膀,垂头凝视着她。
俩人瞬时咫尺距离,林瑶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扬着小脸儿,清晰地嗅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香气。
小姑娘一怔,脸色瞬时潮红,越来越慌,唇瓣微颤,暗恋多年,遥望多年,一个少女之心此时立时摇飏无主.......
她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垂了头去,别开了他的视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眸。林瑶有些错乱,慌张地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只是......殿下本无错,但先帝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挽回,眼下大势已去,大局已定,国泰民安,我只是不想殿下以卵击石,不想殿下做傻事.......不想殿下回不了头.....不想殿下.......”
“瑶瑶.......”
男人轻轻地摸住了她的脸,哑声轻唤了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话,使得她的视线又落回到了他的脸上。
林瑶心口狂跳,但听那男人很温和地问她。
“为了活着行么?”
两人眸光相对,林瑶的心瞬时一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睛是那般的温柔,他是那般的美好,他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她,又是那般的爱他。
这般彼此说话,以前不是她的奢求么?
是,曾经,他能和她说一句话,她都要心悦激动好几日。
这般近的距离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爱他,但从未对他有过半丝奢望。
她甚至也从未想过得到他。
她心中非常清楚,他是蓁蓁的未婚夫。
他非常爱蓁蓁。
她不会夺人所爱,她也夺不来。
她只会把对他的那份情义埋在心里,永远尘封。
不知过了多久,她与他如此对望,不知过了多久,而后,那男人低身朝她亲了下来。
林瑶顿时意乱情迷,但别过了脸去,然躲了一次,却没能躲过第二次.......
裴玄承箍住了她的腰肢,将人抱到了床榻之上。
秋雨习习,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细雨绵绵,金柳摇风树树。
屋中的动静持续了良久。
完事之后,那男人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理着衣服,侧头朝那床上的少女瞧去。
她身子微颤,小脸儿汗湿而潮红,青丝已乱,鬓边两缕秀发贴在了脸上,那样子瞧着柔弱又脆弱。
裴玄承的视线落到了床单上的那抹艳红之上,而后抬眼缓缓地朝着那小姑娘靠去,语声温和,“瑶瑶,我弄疼你了么?”
林瑶红着脸,并不敢看他,听他问起这个,更是羞赧,连摇了两次头,语声软柔,答着,“没有。”
裴玄承抬起手来,轻轻地为她掖了掖鬓边的头发,应了一声。
林瑶穿好了衣服,看到他那雪白的床单上的一点红梅,顿时慌乱不已。
他素来爱干净,衣裳无痕,白玉无瑕。
林瑶从未见过他对此有过含糊的时候。
“我,我马上去洗掉.......”
她说着便急着要下去,却被裴玄承轻轻地拦住。
“瑶瑶,不用了。”
男人语声还是那般的温和。而后,他竟是捡起了地上她的鞋子,握起了她的玉足,为她穿了起来。
林瑶更惊,脸色更是烧红。
“殿.......我自己来,我自己便可以。”
裴玄承未依,温和地摁下了她的手,朝她微微笑笑,而后,还是为她一只一只地穿了上。
将近黄昏,外头的雨终于渐渐地小了,出门之前。裴玄承为她披上了他的衣服,很细心地给她系着,撑伞出去之时,也几乎把伞都给了她.......
一路上,瑶瑶被护的很好,半丝都没淋到。
离别之际,他为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子,眸光深邃,瞧着她的小脸儿,一贯的温和。
“瑶瑶,回去记得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