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宫(三)

正月初八,距离蓁蓁入宫还有最后一天。

她前一日在寺庙中猛然悟透了那破劫所在,当天夜里几近是一宿没睡。

她喜于有了对策,愁于那对策让她发抖......

蓁蓁梦中虽没见过嬴煜,但嬴煜在她心中是有样子的。

是一个肤色古铜,凶神恶煞,长着獠牙,吃人肉,喝人血,拿着刀,到处杀人的野人样子。

她讨好他能成么?

就算成了,俩人......的时候,他会不会弄死她?会不会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或者她没伺候得他满意,他又会不会一刀杀了她......

那她不是反而提前死翘翘了。

太,太可怕了。

这日早上,直到巳时蓁蓁也没起来。

起先孙嬷嬷与丫鬟们都未在意,过来看过两次,隔着纱幔,见小姐一动不动,都以为她正睡得香甜,也便没忍心叫她。

但眼见着巳时都过了,小姐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孙嬷嬷有些担心,便又过了来。

她小心地拉开纱帐,生怕吓到小姐,但这一见,她没吓到小姐,倒是小姐把她吓到了。

床上,只见那小人儿缩在被窝中,脸都埋了进去,浑身哆嗦乱颤,抖得跟筛糠似的。

“小姐!”

孙嬷嬷吓坏了。

“小姐,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啊?”

她过去拉开蓁蓁的被子,扶起了人,见小姐额上身上皆是一层的汗,亵-衣都湿了一半了,孙嬷嬷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乐云,去找大夫,鹊喜,去告诉夫人,快些!”

乐云与鹊喜也皆是乱了方寸,急着应声,匆匆忙忙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要跑,但这时却听小姐软声软语地开了口。

“不用,乐云鹊喜,不必,我没事。”

“小姐?”

孙嬷嬷眼中的泪已然落下,但这时见小姐自己起了来。

“我,我挺好的,没事。”

虽然声音有些小,但瞧着人确实还算精神,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抖了。

孙嬷嬷真是被吓坏了。

她握住小姐柔荑,哑声问道: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虽口上相问,但孙嬷嬷心中也并非什么都猜不到。

蓁蓁唇瓣颤颤,好似想要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声音微微,可怜兮兮柔柔弱弱的叫她不要告诉夫人。

孙嬷嬷暗自叹息一声。

蓁蓁也不知自己适才是怎么了,就是如何也控制不住,一直发抖,一直发抖,后来缓了好久,方才恢复了正常。

临近中午,长姐苏妧回来了。在她之后,姨母夏婼和她十岁的女儿一路跋山涉水也大老远地从扬州赶了过来。

几人相见,又高兴,心中又都堵得慌。

当晚姐姐苏妧住在了娘家,一直陪伴在蓁蓁左右。姐妹俩同衾而眠,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儿。

许是太温馨,也许是前一天一宿未睡的缘故,出乎意料,这最后一个晚上,蓁蓁竟睡得倒是还不错。

......

第二日,天还未亮,靖国公府门前便已士兵林立。

谢晋早早地来了。

献靖国公小女入宫,原是平阳侯蒋卓的事儿,他来不来毫无干系,但谢晋为蒋卓鞍前马后,已经巴结人到家,就差没跪下来给蒋卓擦鞋了。如此重要之时,他岂会不露脸。

深冬清早,他在车中等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在太阳升起之际,听见了“嘚嘚”马蹄声。

谢晋闻得动静登时从车上下来,远远地一看,只见视线所及的前方雪雾飞扬,为首那人威风凛凛,一身深色官服,四十多岁,驰马而来,英姿飒爽,瞧着便让人生畏,人正是那平阳侯蒋卓。

谢晋心一哆嗦,忙不迭地向前迎了几步。

这平阳侯是嬴煜的江东旧将,追随嬴煜多年,是和嬴煜一起打这大周天下的众将之一。

江东的那些将领大都如此威风。谢晋一看到他们便觉得心口突突,不由地便能回想起三个多月前嬴煜带兵入京时的肃杀气息,那感觉让人几近要窒息,至今想来仍不寒而栗。

转眼蒋卓勒住了缰绳,烈马一声长嘶。

谢晋满面堆笑地急忙迎上,接过平阳侯手中的马鞭递给旁人,而后单膝跪地,庄重地参拜行礼。

“下官谢晋,拜见侯爷!”

“免礼。”

蒋卓声音粗犷低沉,随意一答,眸光似电,下了马后便抬头瞅向了靖国公府的大门,而后冷声,简捷随意,但却凛然生威。

“叩门。”

“是。”

谢晋登时领命,接着便亲去叫了门。

“咣咣咣”几下之后,苏府大门被人打开。

谢晋绷着脸,清了清嗓子,抬声催促道:“时辰到了,去通报你们家夫人!”

那门阍点头答应。

谢晋眯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来复又朝向那平阳侯时,便如同变脸一般,顿时堆出了谄媚的笑意。

“侯爷稍后,马上就来。”

“嗯。”

蒋卓负过手去,沉声应了,接着便再没要说话的意思。

谢晋微微弓腰,侯在一旁,一副关心之态,谄谀道:“天气如此严寒,侯爷怎地未乘马车来?”

“本侯习惯了。”

“是。”

谢晋赶紧笑着附和,继而接着奉承道:“侯爷威武强健,不似有些文官,好像一推便要倒了似的,呵呵呵......”

蒋卓什么也没说。

谢晋尬笑两声,而后朝那大门望去,瞧着还没动静,怕侯爷有所怀疑,赶紧让之宽心,顺便给自己邀功,于是张口又道:“侯爷放心,苏三小姐一根头发丝儿不会少,下官日夜派人监守,亦是日日派人进去查看,人好的很。”

“嗯,做的好。”

“多谢侯爷夸赞!”

谢晋听得他赞誉,跟打了鸡血一般,而后又没话找话,讨好地与人说了几句。

蒋卓时而答,时而不答。

这日的天儿格外的冷。

谢晋对那苏府大门望眼欲穿,不知看了多少眼,也不知叫人去催了多少次,可见那苏蓁蓁还是没出来,不禁心下大怒,但侯爷都没怒,他自是也不敢,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平阳侯眉头蹙起,显然不耐了。

“进去带人!”

“是!”

谢晋听得令下,登时站直了身子。

他心里本就有火,这下子仿佛有了倚仗一般,腰板挺得更直了,大步流星,上了前去,抬手就是极其不客气的......

岂料就在这时,那朱红大门正好开了,他一巴掌拍了个空不说,脚冻的发麻,底盘不稳,人险些向前张去出丑。

谢晋更为愤怒,但刚想厉声指责,心口却“砰”地一下。

瞬时,那门内,只见蓁蓁一袭淡黄色的镶裘披风,帽沿儿上雪白的绒毛衬着她一张巴掌大的水嫩小脸儿......身姿娇艳纤袅,容颜倾国,一双杏眸中如有珠光转动,眼尾泛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但这番样子,就更是叫人我见犹怜,尤其那双眼眸,便好似用了什么邪术一般,勾魂摄魄,让人看了眼睛便离不开!

谢晋瞬时楞在了那!

他有年头没见到这三小姐本人了,知她美的不可方物,却没想到竟是比记忆中还要惊艳!

谢晋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儿来,这时注意到不止是她,她身旁,她母亲夏嫆,长姐苏妧,还有一个瞧着二十八-九的小美妇,各个皆是仙姿神仪,就连那美妇手中牵着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娃都是粉嫩粉嫩的。

谢晋的话硬生生地被这一家女眷的美貌震慑住,咽了回去,便只是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这时回头,只见平阳侯也正好朝这边看着,眸子定了很久。

谢晋暗道:这侯爷怕是要后悔了。

他夫人过世十多年了,他多年行军打仗,跟着赢煜混,也没续个弦。谢晋好心送他个小嫩狐狸给他享受,他竟是送了别人。

原用女人换权利那到是也没什么,但这小嫩狐狸的模样,怕是要让侯爷难受了。

蒋卓是朝那大门口看了,但却不是在看那小的……

他喉结微动,从容地收回目光,而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冷声下令。

“走。”

护卫顿时上前来请蓁蓁。

夏嫆红着眼圈,一见几个男人过来,下意识上前护住女儿,心中不禁腹诽,这平阳侯武将出身,心便这般粗么?不管怎样,她女儿也即将是皇上的女人,他好歹带两个嬷嬷来。

“我们自己会走。”

夏嫆哽咽,但也决绝。过来的那两个侍卫便停在了一旁没动,回头看了一眼侯爷,见侯爷不仅什么都没说,还脸转向了别处,瞧着像是默许,他们也便没动。

苏家人将蓁蓁的衣物搬上了马车。

分别在即,几人红着眼睛,一一告别,忍着忍着,但还是没忍住,又都哭了出来。

“行了。”

但没哭几声,那平阳侯冷声再度开了口。

几人只好咽下了泪水。

蓁蓁和孙嬷嬷,以及乐云鹊喜上了车去。

而后,小姑娘掀开车帘,哭着一直看着母亲长姐等人良久良久。直到马车使动,渐行渐远,什么也看不到了,蓁蓁方才收回了视线。

她抬手轻轻擦了下泪,梨花带雨地还在微微抽噎,而后柔柔弱弱地朝着车窗外的平阳侯小心地唤了一声。

“侯爷......”

蒋卓没想到她会唤自己,更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骑着马离着蓁蓁颇远,听见了也没过来,只回头询问了一声。

“何事?”

蓁蓁唇瓣颤颤,眼中溢满着泪,可怜的不得了。

见那男人应了声,她声音微颤,语声带着乞求,小心翼翼地道:“可不可以告诉马夫不要赶车太快,我怕快,怕颠簸,以前每次出门,我爹爹都会告诉马夫不要赶的太快......”

蒋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