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清把小二叫上来了, 用筷子把碗里的东西扒拉了一遍,“你们这是火锅面吗,面不弹不筋道, 都煮烂了,你看看这几根都坨在一起了。
肉呢,还有土豆片都煮碎了, 萝卜一点都不脆。
这个炸鸡,炸的都老了, 你要五十文钱一份,委实贵了点……”
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玩意根本不值钱啊。
“这沈家食肆的东西咋这样了……”说到一半,宋昭清猛地抬起头, “这是沈家食肆吗?”
小二讪笑道:“客官,我们是周家食肆。厨子新来的, 做的不好,您海涵……”
宋昭清把筷子放下, “我记着这原来是沈家食肆吧。”
小二抿了下唇,“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客官若是不满意, 这顿饭就不收钱了……”
宋昭清摆手打断他,“你当我是来吃霸王餐的啊, 你们开铺子,可向行会报备过?这种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骗钱,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不, 把你们东家叫来。”
店小二脸上一僵,宋昭清一脸油盐不进,出去四个多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给他吃这种东西。
到底为何沈家食肆变成了周家食肆,为何里面菜品菜单装潢都和原来差不多,宋昭清不清楚,但他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也有过来看热闹的食客,叹息着摇头,几句道清前因后果。
“租期到了,沈家食肆就搬走了。”
“新开的这间价钱便宜,也有人来吃,可我讲究不了,就天天过来看什么时候关门。”
宋昭清手指扣扣桌子,“把你们东家叫过来。”
店小二一脸为难,“客官要是不喜欢吃,不收你钱就是了,何故来这儿闹事儿,难不成是沈家食肆的人。”
店小二看宋昭清的眼神都变了,“铺子租期到了,不想租了就不租了。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为何苦苦相逼,食肆沈家开的,我们就开不得了?”
有不明真相的客人真觉沈家可恶,食肆谁开不得。
宋昭清被气笑了,他拍拍手掌,道:“好,那也就是说你们东家确实是铺子的主人了。”
店小二脸色一变。
宋昭清往桌上放了一角银子,“这顿饭宋某人记下了。”
宋昭清从食肆出去,吃了一肚子火气都气饱了,回到吏部他对上峰道:“皇上下令私下暗访,两日假我不休了,先干正事。”
宋昭清同沈羲和知会一声,然后派人暗地跟着周家食肆的人。
掌柜,厨子,跑堂,采买,打杂的。
六日后,终于查到一点端倪。
食肆掌柜去的不是周家,却是督察御史家,郑府。
督察御史,掌管都察院,朝中正二品官员,每月俸银六十一石米,折合白银六十六两,一年下来七百九十二两。
而盛京城的一间铺子要一万多两银子。
抓贼抓脏,宋昭清没打草惊蛇,而且慢慢查下去,并借沈羲和祝修远之手收集证据。
可督察御史郑昭为人清廉明杰,衣食住行简单朴素,嘉明帝数次褒奖他为清,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钱……
祝修远道:“郑大人的夫人姓周,郑夫人出身于鄱阳周家,周家做生意起家。”
“所以说有几间铺子很正常,不能因为郑夫人截了我家的生意就妄自揣测。”沈羲和轻轻叹了口气,那边铺子快装好了,食肆马上能开起来。
宋昭清:“还是不对,郑夫人嫁给郑昭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时郑昭无权无势,一介白衣,郑夫人是周家的庶女,并未带多少嫁妆。”
郑昭为人简朴,郑夫人很是低调,的确没什么可查的。
一间铺子,二十多年也攒下来了。
“如果只有几间铺子,那都说的过去,再查查,翻看卷宗,盛京城的铺子宅子,主人家有多少姓周的。”祝修远喝了一口茶,身居高位,若是郑昭表里如一,自然禁得住查,否则……
沈羲和点了点头,“还有平日郑夫人常来往的人。”
刑部吏部一齐出动,做事极快,还真查到一丝端倪。
盛京城有主的宅子铺子主人家姓周的不少,除去能对上姓名的,还有许多对不上的。
简而言之,查无此人。
再往上查,这些铺子都和郑夫人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熏香香料,许多赚钱的铺子。
细数之下竟有铺子十九间,庄子二十三座,宅子八间,折合白银五十三万两。
这还不算其他地处,只是盛京。
三个人彻彻底底愣住了。谁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多,这些钱,要么是周家给的,要么是郑昭贪得。
可周家为何给郑夫人钱,一个庶女,嫁的又是一个一穷二白的人。
求人办事,又或者,这些钱本就来路不正,所以才不敢过明面。
这些证据送到嘉明帝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眼中有隐忍的诧异。
“再查。”
沈羲和,宋昭清:“臣等领命。”
若不是食肆的事,他们是绝对想不到郑昭会贪污枉法,更想不到郑家家底如此之丰。
郑昭按时下职,他官服穿了许多年,衣袖那里已经磨坏了。
是他夫人给缝好的,郑夫人针线活好,人也温柔和善,缝的跟新的一样。
不少人劝郑昭,身居高位也要对自己好些。
听到这种话,郑昭就摇头,“每每思及百姓困于水火,便食不下咽,常恨不能以身替之。”
多少人为官之后就慢慢变了,变得贪财好胜,两面三刀,朝廷上也就周牧之,郑昭一如既往。
吏部的人带着搜查令,敲开了郑家的大门。
管家一脸诧异,把人带了进去,郑夫人从屋里迎了出来。
她穿了一身素净,头发也是用银钗简单挽起,脸上上了点脂粉,她声音柔柔的,带着江南水乡温婉的气质,“几位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奉皇上之命搜查,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郑夫人低头浅笑,“不知要搜什么,可是我家老爷出什么事了。”
“我等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郑夫人顿了顿,却没让开,“既然我家老爷没出事,那为何要搜查。”
“我等奉命行事,还请夫人不要妨碍公务,搜。”
郑家是处老宅,三进三出的院子,并不大,搜起来也方便。
郑夫人脸色泛白,只是她一向如此,温婉柔弱,也无人在意。
吏部的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过去,因敬佩郑昭的为人,动作格外轻,也没弄乱东西。
柜子,床,桌椅,匣子……
柜子里放的是衣服,上面几层柔软布料,下面硬邦邦的,一摸,是半人高的金砖。
床铺的整齐,可掀开一看,下面铺了整整齐齐的银票。
别处再搜,除了金银,还有不少玉石宝石。
普普通通的宅子,还没侯府伯府的大,却藏着比侯府伯府更多的钱财。
宅子很快搜完,郑夫人的屋里还有个浅木色的匣子,上头落了锁,没拆开。
郑夫人摇摇欲坠,唇色发白,从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完了,那些钱财,全放在了明面上,一看就能看到。
郑夫人都快忘了为什么把银票铺在垫子下面了,好像是郑昭第一次带回来的钱,那么多,两人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给铺在床垫子下面了,睡了好几晚。
睡习惯了之后,以后郑昭再拿钱回来,还是铺在床下面。
郑夫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从前在周家,她受过很多苦,嫁给郑昭之后,也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
郑昭一年俸禄就那么多,各处打点,家里剩不下多少钱。
后来,郑昭往家里带了钱,夫妻二人默契地不提钱是怎么来的,就把银票压在床垫下面。
家里有郑夫人打理,在外,夫妻二人依旧简朴勤俭,郑昭衣服破了补一补,吃食上两个素菜一个荤菜,任谁看了都说郑大人是清官。
这么下来了十几年。
家里多了铺子庄子宅子,郑夫人心里踏实,外人看郑家,是百年难遇的好官,可到底什么样,谁知道呢。
皇上抓贪污的官员抓了好几年,郑昭都没出事,可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
郑夫人一时没站住,倒在了地上,贴身丫鬟赶紧去扶她,郑夫人把手拂开,“走开,滚……”
吏部的官员带着搜出来的赃物和搜查令离开,郑夫人心嘭嘭直跳,“你都察院叫老爷回来,快去,快……”
郑家出事好像一把火,这把火很快烧到了别人头上。
吏部户部暗自查探过,一抓一个准。
火星沾到谁身上,必是引火烧身。
而周家食肆的招旗,早早就掉在地上了,大门紧闭,上头贴了张封条。
来过的客人都知道,周家食肆出事了。
而沈家食肆,经过半个多月的装璜,终于开业了。
沈老爷子放了几挂鞭炮,等了半个多月的熟客蜂拥而入,菜单还是原来的菜单,只是里面加了新菜。
食客问道:“鸡爪煲是什么?”
沈二娃道:“这是食肆的新菜,软烂入味,微辣,一份鸡爪煲配一份米饭,十分下饭,客人要来一份吗?”
“行,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