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里随军的军嫂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梁素雅其实能说的上话的也就那几个，要调查哪家日子不好过的军嫂，说起来还有点难度。
最大的难度不是人不好找, 而是这个时候, 大家日子其实过得都挺紧巴巴的，哪怕是来自县城的军嫂, 谁家没有父母, 谁家没有孩子？有的还要照顾兄弟姐妹，更是不好过。
也就褚曦他们三个，男人挣的钱只要供他们小家庭就行了, 尤其孩子还不多,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事要是办的不好, 可能还得罪人。
到时候有人恐怕还跑到他们面前问为啥这好事不给她们？
那就有理说不清了。
但褚曦觉得还是要办, 能帮一个是一个。
她以前是不信鬼神那些东西, 哪怕现在她都不怎么信, 只是觉得还是要敬畏些，就当做好事给自己积福。
毕竟她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也做过不怎么光明的事。
梁素雅打听人的时候, 褚曦就在家歇着，安安心心照顾女儿和蔺宗麒。
这几天下大暴雪, 附近生产队都受到一些影响, 这还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有的人还住在山上，这边的山可不是什么小山，又高又陡, 几千米的都有，上山都要爬着上去，不仅窄还危险。
也不知道那些人住在上面干嘛？反正蔺宗麒他们要去救人，大雪封山，人下不来，也上不去，只有请军队帮忙，如果不救恐怕要饿死了。
救来的人安置在附近公社的学校里。
这就苦了蔺宗麒他们，来来回回的爬山下山，每次回来全身都是湿的，手上脚上冻得都烂了。
可能是这边本来就冷，也可能是这年代环境没污染的缘故，雪一直下个没停，才一两天的功夫，门口的雪已经到褚曦膝盖了，再下，就要到大腿了。
她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每天看蔺宗麒累死累活的，心疼的不行，蔺宗麒以前的战友有寄牛肉羊肉过来，褚曦就天天变着花样炖汤炖肉给他补。
蔺宗麒的战友就是他以前在西北当兵认识的，那人其实跟他们同省的，还留在那里，现在两人都忙，渐渐就变成褚曦和那战友媳妇联系，褚曦也不占她便宜，互相交换，他们在那边待久了，牛肉羊肉倒是容易买到，反倒是这边的家乡菜吃不到了，褚曦就给他们寄咸菜萝卜，蔺妈辣酱，还有部队这边特有的菌菇，晒干后能保存很长时间，下次吃的时候泡一泡就可以了，味道十分鲜美，褚曦还教她一些做吃的方子，比如酱牛肉，比如煲仔饭，比如现在天冷，她还寄了一点她自己做的糕点过去，虽然路上可能碰坏了，但自己吃也不讲究什么。
那位嫂子知道褚曦要毛线，还给她特意去工厂拿好货，那边条件艰苦，加上部队成立时间久，一些机制也就相对完善，部队里的军嫂还被安排进了附近工厂，挣不到什么钱，但勉强糊口，那位嫂子进的就是羊毛加工厂。
褚曦觉得这个挺不错的，帮助军嫂就业确实是很好的事，以后有空倒是可以好好谋划一下，帮助这边更多的军嫂。
蔺宗麒忙了近半个月，才终于忙完了，领导给他们放了三天假。
他们是救人的，人救完了，后面的工作由其他人接手。
他这几天因为忙，几乎都没怎么吃饭，早上天不亮就走了，晚上擦黑才回来，要不是这边没通电，她都怀疑他们要没日没夜的忙。
三天，褚曦没让他出去了，脚上手上冻得红肿一片，有的地方皮都裂开了。
褚曦用艾叶水给他泡，泡完再用自己的蛤蜊油给他擦。
她也不知道艾叶水有没有用，反正现在他们是泡脚洗澡用这个，有时候喝的水也是煮这个，反正在农村待久了，感觉艾叶是个无所不能的好东西。
蔺宗麒一开始还不愿意，“这是女人擦的，我用这个干嘛？”
语气十分嫌弃，觉得自己用了这个就变得娘们兮兮的。
褚曦没好气拿手拧他脸，“女人咋了，你还瞧不起女人？看看你的手，看看你的脚，你还抓，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
硬掰着他的手给他擦好。
“别蹭掉了，这么贵我都不舍得给你用，一毛钱呢。”
“行行行。”
给他擦好后，褚曦又去厨房给他端来一大碗羊肉汤，里面放了好几块羊肉。
羊肉独特的骚味加上新鲜的菌菇，味道一流，可能环境的缘故，西北寄过来的羊肉并不怎么腥臊，反而还带着一股奶味，而且因为地质特殊，羊肉自带碱性，都不用放多少佐料就味道可口，但蔺宗麒已经被褚曦养叼了嘴，最喜欢的还是她煮的羊肉汤。
放点酱料，放点花椒，除了味道鲜美，还有一点点麻辣。
喝一口，浑身都感觉暖和了。
两人在家里还时不时吃一顿火锅，反正别人怎么样不知道，蔺宗麒最近被褚曦养的非常好，脸色红润润的，精气神十足。
也就是这时候，梁素雅和马小红过来了，蔺宗麒刚好今天出去了，三个女人坐在凳子上烤火。
这三天，蔺宗麒抽空给她做了一个大木桶，火盆放进去能暖和一上午，比直接放在地上好多了，小丫头也爱待在这里面。
梁素雅道：“我查到了几个，家里都是农村的，一个是家里四个孩子，今年过来随军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在老家，爷爷奶奶重男轻女，要把两个女儿给别人，所以干脆一把带过来了。另一个是男人兄弟姐妹太多了，每个张口要钱，反倒是自己家里的钱都不够花，两个孩子连个棉袄都没有，大的七八岁了，还窝在床上呢，我儿子六岁就去上学了......”
反正林林总总都是来自乡下，家里日子很拮据。
“三个人品行还是不错的，我去的时候什么也没透露，就说想找她们聊聊天，她们都客客气气招待我，我打听了她们和其他军嫂相处咋样，都还可以，没有和那些乡下军嫂一起排斥城里军嫂，不是什么嘴巴不得闲的人。”
“那就好。”
“我也怕她们是搅事精，我这几天没来，你恐怕不知道，就前两天，有两个军嫂打起来了。”
说到这里，梁素雅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看了她一眼。
“真的假的？”褚曦一脸好奇。
没想到部队里还发生这种事。
梁素雅一脸得意，“千真万确。”
旁边马小红朝她认真点了点头，表示附和，“打得很凶，就在自留地菜园那里。”
不等褚曦问，梁素雅就道：“这几天不是下大雪吗？菜都被压了，哪家对哪家的都分不清，有两个军嫂气得打起来了，一个城里的，一个农村的，那农村的军嫂力气大，把人家城里的军嫂压在地上打呢，好家伙，都流血了呢，雪地都染红了。”
“你也知道，有些城里的军嫂瞧不起农村来的军嫂，有些农村军嫂也特别敌视城里军嫂，两人当时一前一后去扒拉菜园里的菜，当初去占地的时候就闹了点口角，那天城里军嫂觉得农村军嫂过线拔了她家的菜，农村军嫂又说没有，吵着吵着就动起手了。”
“那拔了没有？”
“拔了。”梁素雅无奈摇头，“那农村军嫂占小便宜，确实拔了，那城里军嫂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骂的话尖酸刻薄，现在你都不知道，两边的军嫂关系越来越差了，上面领导都头疼呢。
“还是闲的，要是给她们找点事干就好了。”褚曦一针见血。
梁素雅和马小红听了笑，觉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的时候去趟刘师长家里，把这事先跟刘师长夫人通通气。
担心被其他人看到，三人还准备偷偷摸摸从这边小路走。
蔺宗麒是晚上擦黑回来的，一身寒气，褚曦都习惯了，直接朝外道：“快去洗澡，衣服都给你烘热了。”
蔺宗麒很是自觉的去厨房那里打水，然后去小房间洗。
可能最近补得太好了，他也不怕冷，洗完澡直接光着身子来房间穿衣服。
褚曦坐在碳桶里没动，手将怀里的闺女捂得严严实实，扭过头来瞪他，“你能不能矜持点，流氓。”
蔺宗麒听了无辜，“自己家那么矜持干嘛？你又不是没看过。”
语气再理直气壮不过。
近身后，弯下腰去拿碳桶里早已经烘热的衣服穿，然后还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去遮自己下腹，“行了，我遮住了。”
“......”
褚曦朝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眼睛在他身上劲瘦结实的身材上扫过，朝他轻呸了一声，“下流。”
蔺宗麒穿衣服的动作一顿，哭笑不得的扭过头来看她。
然后暧昧问了一句，“你不喜欢？”
“......”
褚曦想起昨晚自己在他耳边哄得那些甜言蜜语，突然觉得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了。
......
晚上吃完饭洗漱好后，褚曦就把自己明天去刘师长家里的事给说了，上次没跟他说，还小气的不搭理她，怕他这次又闹别扭。
完了解释道：“本来很早就想说了，最近一直忙抽不出时间，供销点的东西太少了，尤其是女人用的，几乎没有，以前还好，现在下大雪的，天这么冷，谁还愿意往外跑？而且自留地的菜也不能存活，只能买菜。”
“和附近生产队合作，那是互惠互利的事，你都不知道，有些家里好几个孩子，军嫂又没收入，还要接济父母兄弟，确实比较困难。”
蔺宗麒将她抱在怀里，听了这话将她搂紧，还难得主动低头亲了亲她，“你想的很好，明天就去说，不行我再去讲，能帮一个是一个。”
有些战友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很清楚，有时候他甚至想，也幸好是过继了，蔺妈有些贪小便宜，但不会逼着他要所有的钱，今年三妮随军钱都在她手里拽着，他知道，她都没寄钱回去了，只偶尔寄点吃的用的东西回去，蔺妈他们也没说什么，要是换做大伯母家，恐怕他和三妮根本过不了安稳日子。
就像他现在这样的生活，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第二天一早，送走蔺宗麒没多久，褚曦就和梁素雅、马小红去了刘师长家里。
这次什么都没带，要是带了，那就是看轻刘师长夫人了。
刘师长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她们三个会过来，而且还这么早，忍不住问：“快进来坐，怎么好好过来了？”
热情的拉着她们三个进屋，还给她们拍拍身上的雪，“快去房间里，房间里暖和一点。”
褚曦看她要忙活，“不用忙，我们说个事，等会儿就走。”
“不忙，走什么走呀，留下中午吃个饭。”
人直接去了厨房。
褚曦三人没有直接进房间，而是在客厅互相拍拍身上的雪，等刘师长夫人出来才跟着她进了房。
“哎哟哟，快坐，脚湿了吧，烘火，来。”
褚曦三人也就不推迟了，坐下脱掉鞋子，把脚伸到碳桶里。
刘师长夫人还在忙，给她们一人倒一杯茶，还拿了碟子抓了一把瓜子花生。
热情招待着，“快吃，家里没什么好吃的。”
“您也坐，别忙了，我们就说个事，搞得都不好意思了。”
“行行行，我也坐。”
刘师长夫人坐下后就笑着道：“有什么事直说，跟我也不用见外。”
“那是，要是见外我们也不过来了。”梁素雅笑着打趣。
刘师长夫人听了笑。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由褚曦开口。
褚曦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她们三个今天过来的目的，然后一脸真诚道：“我男人就常说部队里都是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不瞒您说，我就是农村里出来的，冬天的时候很长时间不能出工，也就挣不了工分，每年分的粮食都不够吃，只能吃萝卜红薯，菜倒是够吃的，但不饱肚子。”
“这边我看了，还没我老家条件好，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就是想着，要是可以的话那就能帮到几个军嫂了，也能让生产队今年冬天过得舒服点。”
“我们了解了一下，发现有三个军嫂比较合适，这三个军嫂家境都是比较拮据的，孩子多，老家兄弟也多，刚好两个人负责早上运送菜，一个人负责卖。”
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出来，上面清晰明了写着安排计划，还有三个军嫂的情况。
刘师长夫人接过纸，一时间没说出话来，抬起眼睛看着褚曦她们三个，年纪其实都不大，尤其是褚曦，水灵灵的，看着跟小姑娘一样。
似乎因为她没说话，三人脸上都有些紧张，刘师长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她活了这么多年，跟着男人跑了不少地方，遇到不少人，还真没见过这么善良真诚的人，听到她们担心军嫂和生产队社员日子不好过，听到她们默默打听哪个军嫂真的拮据，今天还冒着大雪过来说这些话，心里忍不住柔软。
她忍不住想到上次部队吃水的事，当时她心里还想着，这三个孩子还真聪明，用这种法子给男人长脸，哪怕是她年轻那会儿也想不出来，这部队里可都是尖子，上面领导一直关注着，想要出头也就更难，反倒是她们三个此举，一下子就将她们男人顶出去了。
但现在来看，感觉这三个孩子可能还真是误打误撞，有些人就是心地纯良，尤其是刘师长夫人自觉自己看人准，她对褚曦印象很深刻，那么多军嫂来她家吃饭，也就她不怎么说话，只默默帮忙做事，长得比城里人还漂亮，却一点都不娇气摆架子。
想到最近军嫂间闹出来的事，突然觉得，人跟人真的没法比。
“你们说的这事很好，等你们刘师长回来，我就跟他说。”
褚曦三人听了脸上带起笑，“谢谢嫂子。”
刘师长夫人听了摆摆手，“谢啥？我都没出力，就是帮你们传个话而已。”
三人又笑了，但褚曦随即有些忧虑的看了刘师长夫人一眼，“那个......嫂子，我们有一点比较担心，就是怕到时候可能有人不服气这三人会被选上这事，要是闹起来就不好看了，当然，这三个人只是我们选出来的，并不具有参考意义，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助真正需要的军嫂，其实谁都可以，如果还有日子更不好过的，也能够替换掉这三人，但我们不希望最后闹得军嫂间矛盾更尖锐......”
褚曦的话给刘师长夫人提了个醒，反应过来所有军嫂中，有性子好的，也确实有性子不好的，就比如这次菜园打架的事。
但毕竟是刘师长夫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安慰道：“没事，这点事我就可以处理，保证让人家说不出错来。”
“好。”
三人松了口气。
刘师长夫人确实让人说不出错来，直接让田壮一个个上门调查家庭情况，这也是避免有的军嫂不会写字。
田壮上门的时候，褚曦心里就有数了，也没点破，按着程序说了家里几口人，每个月的收支情况。
也就是这周，刘师长夫人就定下了名单，除了褚曦说的那三个军嫂，又添加了七个人。
十个人轮流来，比如说今天这九个人运送菜，一个人卖菜，明天就换人，十天一个周期。
附近有好几个生产队，路都比较远，没有车，只能自己背，确实有些辛苦，但和挣钱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十个军嫂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有农村的，有城里的，城里少一点，就三个，她们也不怕吃苦，早上很早就出发了。
这些天下大雪，自留地菜园都毁了，只能买菜吃，光刘师长底下就五个团，一个团底下还分营，更别说部队里好几个师长，林林总总加起来真的不算少，每家买一点都有些不够吃。
刘师长夫人也没隐瞒褚曦她们三人的功劳，因为这，那十个军嫂还上门过来道谢，带了蔬菜。
褚曦忍不住道：“其实你们也可以适当和生产队里商量一下，除了这些蔬菜，也可以收购鸡蛋，鸭蛋，这边的特色咸菜，还有肉什么的，你们这个不算私营，是以部队的名义跟公社生产队合作，走了明路的。”
几个军嫂听了心思一动，脸上若有所思，然后看着褚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