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念从小就觉得‘爹爹’是个神奇的词语, 因为他总是以很多身份出现在娘亲的故事中,听多了之后,韩念就产生一种错觉,她爹也许根本就没有死!
带着这种怀疑, 她不断试探娘亲, 希望那不靠谱的娘亲有一天能够良心发现, 跟她说一说关于亲爹的实话!
等着等着, 韩念的亲爹就找上门来了。
这天韩念如往常那样坐在书舫里听老先生读书, 听得昏昏欲睡,忽然书舫门口逆光中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看着有点眼熟。
韩念在睡过去之前瞥了一眼, 然后整个人都精神了。
因为她认出了男人正是她那天在青鱼镇上遇见的那个,后来这个男人带着官兵找上船, 她娘吓得连包袱都不要了就带她走。
那时候韩念就问娘亲, 那个男人是谁, 但她娘素来喜欢胡扯, 根本问不出什么, 但从她那紧张到不能自已的神情来看, 韩念直觉娘亲和那个男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但她还没有机会问娘亲, 她和她娘就被师父从船上带回水云寨。
韩念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搞不清楚那个男人和娘亲的关系了,也再也不会见到他,可谁想这个男人却忽然出现在寨里的书舫里。
他说自己是新来的先生,站在讲台上给大伙儿讲了半个时辰, 神奇的是,韩念发现这半个时辰, 她居然听得聚精会神,一点都没有要打瞌睡的意思,虽然没听懂他到底讲了什么,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韩念就欢喜。
好不容易到了放课时间,平时这个点,韩念绝对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但是今天她没有,她慢慢的收拾,慢慢的走出。
那个男人跟在她身后出来,韩念故意停下脚步,对他灿然一笑,正要开口,就看见那个男人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将自己带到吊桥边上,却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直到韩念被他盯得有点无聊,说自己要走的时候,那个男人才开口,一开口就对韩念说了一句极其劲爆的话:
我是你爹。
要是别人突然跑过来对韩念说这么一句,她就算是跳起来,也一定要打他一拳的,但对这人,她选择了沉默。
接着那个男人就开始对韩念诉说自己的名字,还说了一些关于她娘亲的事情,关于娘亲,他说得每一样还都挺准确,有很多小秘密,韩念可以肯定若非亲近之人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于是她渐渐有点相信他,至少不排斥。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娘亲来接她放学堂,娘亲看见这个男人时的眼神一下子就让韩念在心中肯定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她跟他们回家,在他们把大寨主和她师父都打发走了以后,他们进房去说话,韩念被关在门外,她静静的坐在门边,听着娘亲和他说了很多叫人不怎么听得懂的话。
听着听着,房间里就忽然没声儿了。
韩念从门缝悄悄看进去,房里两人居然抱在一起……
很好,这下已经可以断定!
韩念很自觉的到外面去,没接着看他们,想起大寨主说让他们明天就走,韩念多少有点不舍得。
从自己房间拿了悄悄存的私房钱,去买了些果子和糖,脚程飞快的送到几个平日里与她一同玩耍的小伙伴家门口,没喊他们,只是用小石头远远砸了一下他们的门,躲起来看着他们把放在门口的东西拿进去,韩念才离开。
用她自己的方式跟小伙伴们告了别,回到家里看见她娘正在家周围找她。
先前抱在一起的俩人决定今天就走。
韩念十分怀疑他们今天能不能走出去,因为她师父知会过寨里的人,这段时间不能放她和娘亲离开,这个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他怎么能把她和娘亲直接带走呢?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韩念震惊不已。
把她抱在手臂中,一手牵着娘亲的男人确实不会武功,但他却非常厉害!
确切的说,是他的手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厉害。
这些水云寨的守卫是她师父亲自训练出来的,然而在这个男人的手下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他就这么把韩念娘儿俩,轻轻松松的带出了水云寨。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了自己一长串头衔……韩念听不太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意识到她这爹来头不小。
韩念觉得新奇极了。
跟爹爹相处的感觉和跟娘亲相处完全不一样。
娘亲更凶些,爹爹就很温柔,不管韩念要什么他就没有拒绝的。
这种感觉,韩念从小没有体验过,原来这就是爹爹。
**
爹爹和娘亲要重新成亲,成亲之前韩念跟着她娘进宫了一趟。
她陪着娘亲坐在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屋里说话,那老太太的孙媳妇见她无聊,便提出叫人带她去花园玩耍,还说要给她吃点心。
韩念对玩耍没什么兴趣,不过有点心吃还是很高兴的。
跟着两名很漂亮的姐姐来到一座很漂亮的花园,周围开了好多韩念看都没看到过得花,只觉得非常漂亮,可点心摆在花园的凉亭桌子上,韩念既想吃点心,又想逛花园,于是把桌上的点心全都扫进了她随身的果子袋里。
这样就可以一边吃一边逛了。
韩念不喜欢身后有人跟着,于是在一个转道的时候藏在路旁的灌木丛后,她身量小,灌木丛把她完全遮住。
跟着她的两个漂亮姐姐没发觉,小跑着往前追她去。
等她们走了,韩念才从灌木丛里爬出来。
可刚爬出来,还没站起身就看见一双精致的鞋子出现在她面前。
韩念维持着爬在地上的姿势往上看去,看见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小哥哥,小哥哥身上穿着十分华贵的衣裳,脸和手都白的发亮,比韩念以前见过的女孩儿还要漂亮干净。
“你是何人?”漂亮小哥哥问她。
韩念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见手心有点脏,就随手拍了拍,往自己身上擦了两下,然后对那漂亮小哥哥展开笑颜。
赵燊从未在宫里见过这么邋遢的女孩,竟会直接把脏了的手擦在自己衣服上,可她那张笑脸却又十分明媚灿烂。
跟他从小见的那些宫女、贵女都不一样,皮肤不算白,小麦色,那双黑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两颗大门牙只有一颗是完好的,另一颗看着像是还在长,饶是如此,却依旧掩盖不住她那一口好看的小白牙。
赵燊看到这样的她,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淳朴’两个字。
“别笑了,你究竟是何人?”赵燊问她。
“我叫韩念。”韩念说。
赵燊将‘韩念’这个名字放在脑中转了一圈,想不起来哪家贵女叫这个名字。
“哥哥叫什么?”韩念问。
赵燊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姑娘问名字呢,她竟不认识自己。
“你不认识我?”赵燊问。
韩念摇头。
赵燊又问:“那你是怎么进宫的?”
韩念想了想:“就……跟我娘进宫的啊。”
赵燊耐着性子:“那你娘又是谁呢?”
“林悠。我娘叫林悠。”韩念说。
赵燊身边的宫人见这女娃答非所问,不禁替主子又问一句:
“我家主子是想问你是谁家的,你爹是谁?”
韩念恍然大悟:“我爹啊。我爹叫韩霁。”
这下赵燊知道她是谁了,忽然笑了:“原来是你。”
就说这姑娘长得有点眼熟,但赵燊一时想不起来,听到她爹的名字时,赵燊总算知道她像谁了。
这眼睛不就跟韩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小哥哥,你认识我吗?你叫什么名字?”韩念还记得自己报了家门,但这漂亮小哥哥却还没说呢。
交朋友的第一步,就是要互相介绍自己。
赵燊身边的宫人见韩念没什么规矩,正要说道两句,被赵燊阻止,对韩念说:
“我叫赵燊,三火木那个燊。”
韩念用心记下这个名字,在手心比划,像是想写三个火一个木的样子。
但她没学过这个字,根本写不起来。
赵燊见她如此,叫她把手伸出来,顺着她的方向,将‘燊’字写给韩念看。
“记住了吗?”赵燊问韩念。
韩念似懂非懂的点头:“记住了……吧。”
那懵懂的样子,分明就是没记住,这姑娘到底是外面长大的,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跟京里那些从小就被训练得如木头桩子般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
“你刚在这里干什么?”赵燊问她。
韩念指了指先前那两个跟着她的宫女姐姐离开的方向:“我把跟着我的人甩了。”
赵燊:……
胆子也太大了。
“甩了她们,你想去哪儿?”赵燊问。
韩念摇头:“不知道。就是不想让人跟着。”
这理由说得还真冠冕堂皇,把赵燊都说乐了。
也不知怎么想的,赵燊忽然开口说:“这是宫里,没人跟着你会迷路的。要不我带你转转?”
韩念看了看四周,觉得确实地方很大,她虽然能记路,但万一走错了,回头定然又要被娘亲数落。
这漂亮小哥哥既然主动提出带路,韩念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于是点头应道:
“行吧。”
赵燊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动只换来‘行吧’两个字。
知道这小姑娘不喜欢人跟着,他便让身后的宫人远远的跟着,他亲自领着韩念在御花园里转悠,一边转还一边负责讲解花园里的一些奇珍异草。
韩念正蹲在一株蝴蝶兰前观望,赵燊也跟着蹲在一旁跟她讲怎么从兰花的瓣叶分辨兰花的品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赵燊,你鬼鬼祟祟趴那儿干什么呢?”
蹲在地上的赵燊和韩念统一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同样身着华服,却膀大腰圆的男孩往他们走来。
韩念不认识他是谁,却见身旁的漂亮小哥哥站起身来,嘴唇紧紧抿着,眉心微蹙,不高兴的样子。
来人是平王赵煦之子赵琥,赵燊他们这一辈小皇孙里的长孙,比赵燊大两岁,肥头大耳,有两个赵燊那么宽。
“大哥哥注意言辞。”
赵燊是太子之子,虽不是陛下长孙,却是嫡孙,但他们这一辈的太孙还未定下,因此赵琥不怕他,不仅不怕还时常招惹欺压。
就好比现在,宫里敢说赵燊鬼鬼祟祟的,除了他赵琥也没别人了。
赵琥见赵燊生气,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咣咣咣的往他们走来,直接伸手推了一把赵燊:
“我注意什么言辞?”
赵燊被推得倒退两步,他年纪没有赵琥大,身量也没有他高壮,每每动手都是他吃亏。
像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可当赵燊反抗,与他发生争执后,闹到大人面前,赵琥又开始装可怜,大人们没办法,只能两个一起罚,这么弄了几回,赵燊就算被欺负了,也不愿跟大人说,只暗暗注意避开他。
今天他要领这小姑娘逛御花园,宫人们离得远,一时没注意跟赵琥打了个照面。
赵燊揉了揉被推的地方,对韩念说:
“走吧。”
赵琥却不让他们走,拦在他们面前撒泼:“不许走!把话给我说清楚!”
赵燊不胜其烦,远远往朝着此处赶来的宫人看去,估算他们还要多久才过来。
赵琥也看见跑过来的宫人们,知道只要宫人们来了,他就不能再动手,于是他便想在赵燊的宫人们赶到之前,先把人再打一顿。
粗胖的手往赵燊抓去,赵燊眼看就要避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赵琥的手腕被一只竹竿儿般的纤细手指牢牢扣住。
韩念刚才就看着大胖子不顺眼了,好心给她带路的漂亮小哥哥差点被他推着摔倒,都没和他计较了,他居然还想再推第二回。
赵琥手腕被一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小丫头捏住了,用力抽了两回都没能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急的满头大汗,那小丫头的几根手指跟铁钳子似的。
“你,你大胆!敢动我,你不想活了!”赵琥大声指责起韩念。
韩念才不管他,手臂一用力,用了个旋转式就把赵琥的手臂反剪到他身后,赵琥哪受过这罪,当即大声哭喊起来:
“来人!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韩念觉得他太吵了,抬起一脚就踹在赵琥的屁股上,别看她腿细得跟柴火棒似的,腿上力气还真不小,赵琥那么大块头,居然被她踹得趴出去老远。
赵燊都看呆了,从来没见过这么虎的小姑娘,她这才七八岁的样子,要是再大些,岂不是更加彪悍?
赵琥被踢得趴出去之后,他身后的宫人们都吓坏了,七手八脚的围上去扶他,等他们把赵琥扶起来之后,赵燊的宫人们也赶到了。
赵琥坐在地上撒泼,指着踢人的韩念说道:
“那是个刺客,她想刺杀我!赶紧让御林军来把她抓起来!把她抓起来!”
赵琥身边的宫人看见自己主子手掌心都蹭破了皮,待会儿出了宫,王妃定要怪罪,得为他们自己保护不力找个理由才行。
竟真的往韩念扑去,韩念左闪右避,把赵琥的那些宫人耍的团团转,赵燊看得心惊胆战,不住叮嘱她:
“你小心些,别摔着自己。”
眼看有个宫人绕到韩念身后想要偷袭他,赵燊赶忙提醒:
“后面后面。”
韩念一个回旋踢,把那个想要偷袭她的宫人踢翻在地,赵燊暗自叫了声好,趁此机会,让自己身边的宫人赶紧上去抵挡。
两边打了起来,很快就吸引了巡逻御林军。
招呼看见御林军,立刻发号施令:“那个女的是刺客,快去把她给本殿抓过来!”
御林军纷纷往韩念看去,然后面面相觑,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是刺客,但这我小殿下是平王府的宝贝,又是长孙,御林军们可不敢得罪这小祖宗,正要上前抓人,赵燊拦在韩念身前:
“抓什么抓?大哥哥自己没看路摔倒了,还好意思怪别人!她是本殿的朋友,你们敢抓一个试试?”
御林军们左右为难。
赵琥见状,忽然大声威胁:
“你们要是不抓,我现在就去告诉皇爷你们玩忽职守!叫刺客混进宫来。”
赵燊对赵琥这种行径极其不耻,不想再与他多纠缠,说道:
“你们要抓她,也得先回去问问卫国公,他的亲孙女到底能不能抓。”
卫国公如今统领御林军,若是旁人御林军还真没在怕的,可统领的亲孙女……抓了以后在御林军还有好日子过吗?
一时间,御林军们纷纷告辞。
反正充其量就是两个小殿下起了冲突,如今两边宫人都安抚好了,他们这些巡逻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赵琥也愣住了,看着那豆芽菜般的小丫头,没想到她竟是卫国公府的。
如今这朝中,谁都知道,最不能惹的就是卫国公府。
赵琥愤恨的一咬牙,将身前挡路的宫人推到一边,怒气冲冲的走了。
赵燊暗自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韩念,她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想起先前她教训赵琥的样子,赵燊不禁笑了起来。
韩念见他笑了,也跟着发笑,过会儿后才问他:
“小哥哥,你笑什么呀?”
赵燊伸手轻抚韩念的头,说道:
“我爹说你们韩家是他命中的贵人,我从前不太相信,现在倒是有点信了。”
韩念不解:“什么意思?”
赵燊见她头发上沾了些草屑,伸手替她捏掉,说道:
“没什么,你爹是我爹的贵人,你也是我的贵人。”
赵燊虽为嫡孙,可在没有被封太孙之前,一切都不作数,他爹前几年的日子不太好过,近几年才好了些。
他时常听爹爹说自己这条命是卫国公世子夫妇救回来的,当年母亲怀着他赶路,半路要生,幸而在一座荒庙中遇见了卫国公世子夫妇,他是那世子夫人亲手接生出来的,若非他们,母亲和自己能不能活都是未知数。
而后来,卫国公世子一路高中状元,入仕为官,在他的辅佐下,父亲越来越受皇爷重视,这些年已经能独当一面,连赵燊都能感觉的出,朝中大臣们对他爹和他态度的转变。
所以,他爹一直在府里说,韩世子是他的贵人。
而今天他见着了韩世子的女儿,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竟然第一次见面就帮他教训了一顿赵琥。
平日里,赵燊没少吃赵琥的亏,因为他蛮横无理,又喜欢告状装可怜,耍一些小人行径,赵燊不想出一点事就追究个不停,时常避开他,可避开归避开,并不代表他心里好受,天知道,他梦里都想要好好的揍赵琥一顿。
碍于身份,他知道自己揍人的梦至少在他被封为太孙之前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可是,今天这小姑娘却代他实现了这个梦想,赵琥那狼狈的样子,赵燊看了真真畅快!
顿时把她引为知己贵人。
而韩念并不知道自己只不过像寻常那样路见不平了一回,就被这漂亮小哥哥记挂在了心中。
被那胖子一闹,花园是逛不成了。
正好被她摔倒的两个宫女姐姐也找了过来,韩念跟赵燊告别之后,跟着宫女姐姐回到太后宫中。
虽然她在御花园闹了一回,但看起来应该没惊动宫里其他人。
在出宫的路上,韩念和林悠坐在轿子里,韩念不时揭开窗帘向外看,林悠看着女儿后面乱糟糟的头发,用手指给她梳理起来。
“你这皮猴儿,一眼看不到你就疯的没边。以后你身份不一样了,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下去。”林悠一边给韩念梳头一边说。
韩念趴在窗口,随口问道:
“我身份有什么不一样?”
林悠说:“太后说要封你做县主,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县主有你这么皮的!也不知是福是祸。”
韩念根本没听身后娘亲的唠叨,她正瞧见一群大雁从天空经过,稀奇的看着。
至于什么县主不县主的,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韩念觉得来到京中的日子跟做梦一样。
在她爹和娘成亲前几天,她被封了县主,她不懂县主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跪着接了一卷纸,然后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欢天喜地,所有人都来恭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