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一年怎么了?”林悠问。
韩霁说:“明熙一年, 祖父封爵卫国公。”
“封卫国公怎么……”林悠问了一半,忽然停下,犹豫片刻后问:“你是说, 卫国公府封爵一事传来延陵,窦家老夫人怕姑母生了孩子就拿捏不住吗?”
韩霁沉默,但神情已然认可林悠说的。
林悠倒吸一口气, 如果猜测是真的话,那窦家老夫人这控制欲也太强了。
“可她就没想过窦家的未来吗?如果姑母生下孩子, 窦家跟韩家之间的桥梁就更稳固, 跟韩家关系弄好了,不是对窦家更好?”林悠说。
这就是她想不明白的, 如果窦老夫人真的是为了窦家着想, 儿媳娘家发达了,窦家也等同于得到一个攀上大树的机会,把韩氏哄好了, 韩氏回娘家说几句话, 对窦家绝对利大于弊, 她为什么不做呢。
林悠不竭力,但窦勤似乎能理解, 只听他说:
“那老贼婆才不在乎窦家的未来, 她只在乎府里的人听不听她话,有没有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敬着,让她迁就母亲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巴不得母亲跟韩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就没人帮着母亲挑战她在窦家的权威。”
“其实不仅仅是母亲,老贼婆希望所有嫁进窦家的儿媳从今往后都不要跟娘家有任何联系, 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她脚下伺候她就好。”
”若有那不服管教的媳妇儿,她通通以不守规矩为由日夜磋磨,若还不守规矩,就挑拨子侄休妻。”窦勤愤愤不平,反正已经开始说这个话题,不如就将他平日里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林悠算是开了眼界了。
韩霁问窦勤:“你说的那陈嬷嬷如今还在吗?”
窦勤点头:“还在。我是偷偷调查的,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她如今还在烟柳巷附近住着。”
林悠明白窦勤之所以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就是因为如今还有一个人证存活于世,他故意没打草惊蛇,把陈嬷嬷留着,就是为了等到有一日能作为证人来验证他的话。
韩霁盯着窦勤看了一会儿后,问他:
“你也是姓窦的,为什么不帮着窦家,你可知跟我们说这些的后果是什么?”
窦勤倒很坦荡:
“自然知道。可我若不这么做的话,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我父母去的早,叔伯婶子们霸占了我家租屋,族里没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我七八岁就被送到这府里来讨生活,就算姓窦,可这里没一个人把我当姓窦的,脏活儿累活儿全指使我干,饥一顿饱一顿,还日日受奴仆们欺辱,有一回母亲撞见了我被奴仆们欺辱,把我带到她院里,给我东西吃,帮我包伤口。”
“那时候窦家想要她过继个儿子在名下,给她挑了好些族里有出息的孩子,她一个都没要,她跟那些人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要过继也行,我只要窦勤这个孩子。当时那些人的嘴脸我也记得,个个都在劝母亲,说窦勤这孩子心眼儿多,年纪也大了,养不熟的,所有人都要母亲放弃我,是母亲坚持,说若不是我,她宁愿不认!”
“母亲把我从泥里拉出来,供我吃喝,教我读书,给我请先生,做学问,这才有了我如今的体面。母亲真心待我,我若明知她有难还视而不见,岂非连畜生都不如。”
“窦家如何我不在乎,若非母亲在这里,就窦家这样的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连姓窦都是屈辱。”
窦勤知道若不把事情说清楚,很难让韩霁相信,所幸他也不瞒了,韩家的人是母亲最后的救命浮木,他不管怎么样都要帮母亲把这浮木给抓住才行。
韩霁点头表示明白了。
当即唤来卢霆,让他安排人手跟窦勤去烟柳巷抓人。
如今事情的关键就落在那烟柳巷的陈嬷嬷身上,只要陈嬷嬷能证明当年窦家母子的所作所为,那韩家就有足够的理由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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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嬷嬷拿着个小烟袋从春香楼的后门出来,刚替一个怀孕的花娘做掉一胎,那花娘不配合,老鸨又心急,陈嬷嬷只得下狠手,沾上了满手血,现在就算洗过两遍,闻闻还是有股子血腥。
把烟袋取下来,春香楼看后门的婆子巴结着过来给她点了炮烟,问:
“掉了吗?”
陈嬷嬷呼出一口烟气:“我出手能有不掉的吗?那小贱蹄子敢跟老娘犯倔强,老娘让她一辈子断子绝孙!”
看门婆子咧开豁嘴的牙奉承:
“可不是,整条烟柳巷谁不知道,得罪谁也别得罪陈嬷嬷,您这一下手,这后半辈子差不多就等于断送了。真个不识好歹。”
陈嬷嬷一摇三晃的离开春香楼,见她走远后,看门婆子才对着她后背啐了口浓痰:
“呸!早晚遭报应。”
骂完之后,看门婆子‘砰’的把后门关上。
陈嬷嬷听见关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条烟柳巷后街竟空无一人,不过烟花柳巷本来早上就没什么人,便没在意。
将烟杆子在墙上重重敲了两下,把烟灰敲出来,一边把烟杆子系回腰上,一边回头继续走。
谁知刚回头,头顶就被一块从天而降的黑布给罩住,陈嬷嬷还没来得及发叫,就被人从外面揪住发髻往墙壁上狠狠的撞了一下,撞得太狠,陈嬷嬷立刻就晕死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被人捆着吊在一个废弃庭院中的水井上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陈嬷嬷顿时吓得弹动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两个蒙了面的人,看身形都是男的。
陈嬷嬷在水井上方扭动,喉咙里的呜呜声更甚,看那表情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破口大骂,总之讨厌的很。
只见其中一个男的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二话不说就照着陈嬷嬷的身上抽去,接连抽了四五下,陈嬷嬷才算老实,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没了声音,那人才把手里的棍子丢下,两人又继续到门边守着去了。
陈嬷嬷给吊了好一会儿,感觉手脚都麻得不是自己的了,可她不敢吵,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自己一出声再次遭到毒打。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日头越来越高,陈嬷嬷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在她失去意识前,终于看见守在门边的两个黑衣人站起身,将院门打开,迎进来几个华服男人。
陈嬷嬷眯着眼睛看着跟着破败院子格格不入的几个男人,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见过,然而她几乎要把肠子想颠过来,也想不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
心下明白,自己定是得罪了谁。
是春娘?打胎以后死了,据说她死前搭上了个员外郎……又或者是杏姑?巧芬?
陈嬷嬷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几个男人进来之后,又有人送进来一把椅子,让为首那个面貌冷峻,眉眼如刀的年轻男人坐下,其他人则冷面立于他身旁,显然坐下这位就是今天抓她来的正主。
先前拿棍子打她的黑衣人把棍子捡起来,站在一边,另一个黑衣人上前把陈嬷嬷嘴里的东西扯掉。
陈嬷嬷知道再怎么疼都不能叫唤。
韩霁坐在椅子上冷眼扫过陈嬷嬷,开口问道:
“知道我是谁吗?”
陈嬷嬷颤颤惊惊的摇头:“这位郎君,老,老身不曾见过您,您,您把老身放下来,老身这手这脚都快断了。”
见韩霁是年轻人,陈嬷嬷便想到用装可怜这种招数。
果然韩霁看了看她被捆缚的手脚,对旁边带刀的卢霆招手,在卢霆耳旁说了几句话。
陈嬷嬷心中大喜,就说年轻人心性不杂,苦肉计装可怜最好用了。
只见卢霆走到困住陈嬷嬷的绳索旁,对一旁的手下说道:
“世子说放她下去。”
陈嬷嬷连连点头:“是是是,把老身放下来,放下来什么都好说,放……
卢霆手下将绑着陈嬷嬷的绳索从井架上解开,然后缠绕到自己胳膊上,剩余的则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陈嬷嬷见他们只解井架上的绳索,不解她身上的绳索,心头产生一股不妙的感觉,可当她反应下来的时候,那人就猛然向前。
随着那人向前跑动,陈嬷嬷的身体不住下坠,她原本是被悬挂在井口上方,急速下坠后,身子就直接掉到了井下。
这院落虽然荒芜了,可这井却不是枯井,里面有水,还挺深,把陈嬷嬷整个人都泡了进去,井水吨吨吨的被灌进陈嬷嬷嘴里,她张嘴想呼吸,可越是张嘴吃进肚子里的水就越多。
感觉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陈嬷嬷快要窒息的时候,整个人又给拉了上去。
久违的空气钻进鼻腔和嘴里,她一边要贪婪的呼吸,一边又止不住把肺里的水咳出去,折腾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韩霁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妪在自己面前不断咳嗽,连半分同情都没有。
等到陈嬷嬷好不容易把气儿给顺过来后,韩霁才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道:
“还要下来吗?”
陈嬷嬷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下了不下了。”
乖乖,这要再下一回,她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陈嬷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个狠辣无情的年轻人,饶是她精明半生,此时此刻也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脱身。
“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韩霁将问题导向正轨,仿佛先前那个放人下水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嬷嬷摇头表示:“老身,真,真的不知。”
韩霁大发慈悲的点点头:“那我告诉你,我姓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