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和韩霁乘坐马车来到白县。
刚到村口, 林悠就看见坐在村口水渠旁采野花的老婆婆,‘咦’了一声,韩霁也认出那婆婆就是林悠之前画的那位。
林悠叫车夫停车, 她下车对那水渠旁的婆婆唤了声:
“婆婆, 您又从家里跑出来啦。”
采花的婆婆回头看了看林悠,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盯着林悠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的把手里采的花往自己嘴里塞。
塞进嘴里之后就开始嚼, 大约滋味很不好,嚼着嚼着老婆婆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悠见状赶紧制止, 将老婆婆继续往嘴里送花的动作按下, 急道:
“这花不能吃!快吐出来!”
见婆婆不懂, 林悠还模拟小孩儿吐口水的样子给老婆婆做示范:“呸呸呸, 吐出来。”
婆婆看着林悠,把自己嘴巴张开, 对林悠表示自己已经吃完了, 然后就冲着她咧嘴笑,牙齿和嘴巴上还沾着花茎汁水。
林悠暗叹一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让婆婆感觉很熟悉,只听婆婆忽然冲她喊了声:“囡囡。”
林悠笑着说:“我不是囡囡。囡囡是谁啊?”
婆婆不回答, 只是重复的说:“囡囡囡囡。”
林悠知道问不出什么, 便躬身将婆婆身上沾的灰和草屑拍干净, 觉得这婆婆比她上回来白县时又瘦弱了几分。
心道这婆婆的儿子究竟是有多忙,才会一天天的放任这样的母亲在外面晃荡,也不管她吃饭没吃饭, 或者在外面吃的什么。
村口有两个人探头探脑的看了会儿,好像认出了林悠,片刻后, 村长从村里跑出来,看到林悠赶忙招呼:
“哟,这不是林画师吗?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村?”问完,村长往她马车后面看了看,见只有一辆马车,问道:
“您是自己来的吗?没和彭大人他们一起?”
林悠回道:
“哦,我自己来的。之前在你们村采风,觉得风光甚好,今日休沐,我便带着我家相公来游玩一番的,村长可以不用管我,我和我相公在村里随意逛逛就行。”
村长与韩霁行了个礼,说道:“原来林画师已经成亲啦,相公这般出色人品,林画师好福气啊。”
林悠笑着看了一眼浅笑的韩霁,说:
“是啊,我的福气确实不错。”
村长见林悠不客气的承认,哈哈一笑:
“林画师请吧。”
林悠道了声谢后,便扶着那婆婆一起走,村长见状说道:
“林画师将这婆子交给我们村的人吧,她糊里糊涂的,也不怎么会说话,别脏了林画师的手。”
说着,村长就召来在村口纳鞋底的两个婶子,要她们把老婆婆带走。
林悠正要放手,胳膊就被老婆婆死死抓住,两个婶子好说歹说,老婆婆就是不放手,嘴里念念有词:
“囡囡囡囡。”
林悠见她神情痛苦,又对自己十分依恋,想来是把她错认成了亲人,不忍她伤心失望,便对村长说:
“没事,就让她跟着我好了,待会儿她认出我不是她亲人肯定就会放开我的。两位婶子有事自去忙吧,别管了。”
村长却不太放心:“可她是个疯婆子,怕她突然发疯,伤了林画师啊。”
韩霁从旁说道:
“无妨的,有我在呢。婆婆伤不了我家娘子。”
人家相公都这么说了,村长要是再坚持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也太刻意,于是便叮嘱林悠尽量离这婆子原点,还跟林悠说了一些往昔这婆子咬伤人,抓伤人的事件。
林悠只说自己知道,会当心的,而后便在村长的带领下进村。
这白村是太学画课的定点教学场所,因为这村庄四季景色宜人,每个季节都有这个季节该有的美景,就好比前阵子,林悠和太学生们前来时,看的是漫山桃花。
今天又比之前晚了一些,漫山梨花白灿灿的一片,如雪花覆盖枝头,美不胜收。
林悠进了太学学生专用的院落,给了隔壁大嫂一两银子,让她额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给老婆婆吃。
老婆婆开始跟着林悠进到这院落时还不肯松手,一直抓着林悠不放,生怕她忽然没了一样,但看见面条被端来了,诱人的香气让她自然而然的放开林悠,趴到面条前眼巴巴的看着。
林悠将筷子送到老婆婆手中,老婆婆伸手接过筷子,却一个手抖没抓稳,筷子掉在地上。
韩霁见状将筷子从地上捡起来擦了擦,重新送到老婆婆手中,并且抓着老婆婆的手,想帮她把筷子抓好,韩霁的目光落在老婆婆那漆黑的指甲上,不禁多看了几眼。
教了好一会儿,老婆婆也没有回忆起怎么抓筷子,但她实在太饿,将筷子直接握在掌心,像用棒子一般直接挑面条吃,入口太急,还被烫到了。
林悠和韩霁看着狼吞虎咽的婆婆,心里都不是滋味,林悠长叹一声,老无所依真的是不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叫唤:
“娘。娘。”
林悠和韩霁不解,林悠走出堂屋,来到院中,就看见篱笆外一个穿着普通农户衣裳,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看见林悠出来,那人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对林悠问:
“这位大人好,请问我娘是不是在里面?”
林悠这才知道可能是婆婆的儿子在找她,林悠说:
“哦,在呢。你进来吧。”
婆婆的儿子进来后,对林悠点头哈腰,甚至还蹩蹩脚脚的要对林悠行礼,林悠赶忙制止:“不必不必。令堂在里面呢。”
那儿子谢过林悠,在林悠的指示下进了堂屋,一眼看见正在吃面的老婆婆,脸色微变,正要过去,就看见坐在窗边捧着本书在看的韩霁,于是那儿子又马上对韩霁堆起笑脸。
韩霁锐利的眼睛扫过那人,微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那儿子来到婆婆身旁,放低了声音说:
“阿娘,别吃了,咱回去吧。回去我让翠娥也给你下面。”
婆婆充耳不闻,埋头吃面,那儿子见婆婆不理他,觉得有点尴尬,对韩霁和林悠笑了笑,在桌子下面用脚尖踢了踢那婆婆的脚提醒。
婆婆感觉有人在踢她,低头看了一眼,这才看见站在桌子旁的男子,那男子堆起笑容,和颜悦色的对她说:
“阿娘,您怎么又跑出去了。快跟我回去。”
那婆婆手里的筷子再次掉在地上,双手颤抖,嘴巴一开一合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被她儿子扶起来就要走,林悠把筷子捡起来说:
“这位大叔,要不让婆婆把面吃完吧。”
那大叔客气的谢过林悠:“不了不了,家里也煮了面,我带我娘回去吃,谢谢两位大人啊。”
林悠见那婆婆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抗,只能由着她儿子把她领回去,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韩霁说:
“他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婆婆身上那么脏,可见平日里并不怎么管。”
林悠说:“我觉得有问题。”
那婆婆自己在村口玩,吃泥巴吃花都没人管,反而被林悠带到这里吃面,她儿子倒是很快就跳了出来,就像有人特地去通风报信,不想让婆婆在林悠身边久待似的。
显然韩霁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后,隔壁的婶子来收面碗。
林悠又给了那婶子一两银子道谢,那婶子简直惊喜,没想到自己只是给做了一碗面,居然就收到这些贵人的两次赏银,欣喜谢过林悠后便要退下,被林悠叫住:
“婶子且慢。我有话想问问你。”
婶子一愣,这才知道原来林悠给赏银是有目的的,默默将赏银掏出来放在桌上,婶子说:
“两位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银子你们……”
‘收回去’三个字还没从婶子口中说完,就见林悠又从荷包中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锭子放在桌上。
婶子眼都看直了,二十两银子够家里开支一年,对她来说是巨款,但是……
她眼睛盯着银子,极其为难说:“我,不能收。我们村儿有规……吓!”
婶子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林悠又掏出了四锭,排排放在桌上。
足足一百两,让她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村子重新生活都够了。
婶子咽了下喉咙,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若是自己不要,这位大人会不会继续加钱,于是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唇:
“不,不能收。”
林悠将她表情看在眼中,闻言后便爽快道:“那行吧,我去问别人。”
说完就要把银子收起来,那婶子急了:“哎,别别,大人要问什么,我说便是了。”
林悠看了一眼外面,问她:“外头有人盯着吧?”
婶子点了点头,林悠说:
“你把银子藏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收了碗就出去。半个时辰后,在你家后门草垛子旁我有话问你。”
那婶子问林悠:“大人不怕我拿了银子去告状啊?”
林悠无所谓的摊手:
“你告又如何?我又不是你们白村的,顶多我就是不问了,但我走之前会跟他们说,你拿了我一千两银子,你觉得他们会放你走吗?”
婶子脸色一变,知悉利害,默默将银子扫进自己的围兜藏好:
“大人放心,半个时辰后,我肯定去。”
婶子藏了银子,收了面碗离开院子,出去以后,林悠果真听见她与人在说话,有人问她:
“你怎的进去那么久?”
“哎呀,周婆子吃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抹桌子擦地不要时间啊?去去去,别烦我!”
林悠和韩霁在门口听得分明,果然外面有人看守着。
这白村果然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