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将一根竹签扎入童嬷嬷的手腕后, 便不再动手,淡定自若的坐到一旁。
童嬷嬷熬过了那会子的疼,见韩霁不再继续, 暗自发笑,还以为是个狠角儿, 可到底还是年轻,才扎了一下就下不去手了, 这样还想学人家严刑逼供,真当她是纸糊的吗?
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童嬷嬷身子越来越冷才察觉出问题所在。
原来先前被韩霁对穿的手腕处一直有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不知那小子的竹签扎在她哪根血脉上。
血流不止的后果童嬷嬷当然知道, 随着身子越来越冷,思考越来越慢,童嬷嬷看向坐在刑具台前研究刑具的年轻人。
他无论在哪种乌糟环境下, 都仿佛像自带圣洁的光芒,尘世间的污秽侵蚀不了他。
看他那淡定自若的样子, 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个人失血过多, 也许就要在他身边死去。
最是这种漠视的从容淡定,才越叫童嬷嬷心惊胆寒,因为韩霁向她明确的传递出一个信号——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韩霁淡定, 童嬷嬷可就不能淡定了。
在意识彻底涣散前,说出一句自救的话:
“大人饶命,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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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在大堂里焦急等待,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后,韩霁回来了,还有一个全身上下看起来没什么伤口, 却脸色苍白得可怕的童嬷嬷。
“怎么样?”林悠问韩霁:“她是不是已经……”
先前她坐在那里等韩霁的时候想了很多,这教坊司恶事做尽,对那种听话的姑娘尚且不留情面,更遑论是那种不听话的了,说不定那天抓回来之后,就已经把她……
如果是那样,林悠将后悔一辈子。
因为那是在她眼前消失的生命,她当时若是坚定一点……
“她没死。”韩霁见林悠担心,赶忙说道:“几天前,她被教坊司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林悠随即问:“送去哪里?”
韩霁却摇头:
“不知道。她说前几天有人拿着教坊司的提令,点名要了几个女子,让交到一处暗巷中就离开,他们也不知道那些姑娘最后究竟被带去了哪里。那些姑娘里,就有一个来自白县,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
林悠愤愤不平:“这教坊司和人贩子有何区别?”
比人贩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要在□□,这就是特大拐卖人口控制卖|淫案,然而在这里,他们利用本朝法律的漏洞,用看似合法的手段做着不合法的事情,仗着有人撑腰,草菅人命。
他们的罪该如何判刑林悠不知道,她现在只想知道,几天前那些姑娘被送去了什么地方。
韩霁命人将教坊司中的女子一一核对身份,发现教坊司中一共七百多名女子,其中三百多名为确实罪眷,其中包括一百多个因年老色衰,在教坊司中被分配到粗使活计的罪眷,这些罪眷大多是汴京及汴京附近的落马官员之女,在京中有不少人识得,做不得假。
除去这些,剩下的四百多名女子皆为冒名,这些人顶替的罪眷原身大多都是从外地运送至汴京,家乡山高路远,京中无人识得,而这些顶替罪眷的普通女子,有的是从其他青楼买来的卖断后半生的普通妓子,有的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
谁能想到教坊司竟然成了汴京周围人贩子们销赃的地点,也是讽刺。
这些女子,三百多名确实罪眷,暂且押送开封府大牢,等候宣判,而那冒名顶替的四百多名则被收容于最近的一处尼姑庵,等待开封府将此案审理清楚后,再决定如何安置。
韩霁有好些事情要处理,林悠还了五城兵马的盔甲,换回自己的衣裳,心情落寞的回家去。
教坊司的案子在朝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教坊司竟然包藏祸心至此,做出这样骇人听闻之事。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牵出了很多道貌岸然之辈,光是侯爷就有三位,伯爵七八,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长兴侯,据传是在与女子颠|鸾|倒|凤时中了马上风,当场死去。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大事,居然是刚领受开封府尹一职不久的太子殿下破获的,这让刚开始不看好太子,认为他做开封府尹也就是挂个名的人们,这些都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太子殿下的办事能力了。
而这样的事情竟然堂而皇之的发生在由开封府管辖之内,足见开封府原来的代府尹,代少尹是蒙着眼睛吃干饭的。
在韩霁的建议下,太子雷厉风行的将开封府之前的代府尹,代少尹及追随众官差通通免职,空出来的职位,由太子认命一些他认为合适的人接手。
至此太子殿下才算真正的接过开封府尹的权柄,这一场事件可谓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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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负责审案和判刑,少尹负责调查案情,呈送案情。
本案自从长兴侯当场死亡之后,走向基本就已经定了,那些在别院中被抓回来的人有志一同的将所有罪责都推在了长兴侯身上,从组织到安排,全都是长兴侯一人所为,他们只是被长兴侯引诱,犯下大错云云。
太子将教坊司众人与长兴侯别院众人审理过后,案件陷入了胶着。
长兴侯上面肯定还有人,但没有线索,没有证据,便是太子也无可奈何。
林悠心中惦念那名白县女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去一趟白县。
她叫阿乔准备车马,谁知她刚到门外,就看见韩霁骑马归来。
“你怎么回来了?”林悠问。
韩霁看了一眼坐在车夫位置上的阿乔问:“你去哪儿?”
林悠怕他不允自己出城,遂道:“去……买点颜料。”
韩霁将马缰抛给门房的人,一跃上了马车,掀开车窗对林悠招呼:“走,我陪你去,上车。”
林悠:……
上车时,阿乔要去扶她,被林悠一掌拍开,顺带附赠了他一记白眼,阿乔揉着手,对林悠露|出一口白牙,为自己通风报信的事情赔笑。
林悠上了马车,韩霁主动将身旁位置给她让出来:
“过来坐啊。”
待林悠坐下之后,韩霁又拍拍车壁,对车外说:“走吧。”
马车颠动得有些快,林悠受惯性影响往韩霁身上撞了撞,韩霁不仅不避开,反而将林悠搂住,问:
“娘子想去哪家店铺买颜料啊?”
林悠见他明知故问,气的踩了他脚一下。
韩霁不怒反笑:
“你骗我,我还没生气,怎的你反倒生气了?”
林悠斜斜看他:“没想到阿乔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会叛变。”
正在赶车的阿乔:……
韩霁笑着捏了捏林悠不悦的脸颊,说:
“别怪阿乔,我吩咐他的。”
林悠拍开韩霁的手问:“你怎知我要出城?”
韩霁说:
“因为我俩想到一处去了啊。”
林悠问:
“你也觉得白县有问题?”
韩霁调整了个坐姿,点头说道:
“没错。我把教坊司的人员名单统计了一遍,发现他们并不喜欢用汴京周围的人,教坊司中七百多女子,除了本地的那些罪眷,剩余四百多女子被拐女子中竟然只有五个本地的。”
“他们一般不怎么接受本地的女子,除了那种三代绝户,无亲无友的,那个白县女子算是他们破例拐来的本地人。这就很奇怪,到底那白县女子身上有什么能让他们破例的地方呢?”
林悠明白韩霁的意思,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
问道:“你有没有针对这个问过童嬷嬷和教坊司的人。”
韩霁脸色一沉:“童嬷嬷和另外两个主事嬷嬷在被押入开封府大牢的第一个晚上就被毒死了。”
“什么?”林悠震惊。
“一如长兴侯,背后之人定然担心那几个嬷嬷泄露秘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一了百了。”韩霁说。
林悠还有问题,谁知马车忽然停了,韩霁说:
“走,下去买颜料。”
林悠一愣:“买什么颜料,我们不是去白县吗?”
韩霁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牵着林悠的手下了马车,然后林悠就发现,他们确实来到了一家颜料店。
不知道韩霁有什么具体用意,林悠跟着他进店,韩霁问了店主一些关于颜料的问题后,店主便请他们去后堂选。
韩霁带着林悠从这家颜料点的后门出去,发现竟然早就有一辆马车等候在外,韩霁带林悠飞速上了那辆马车。
而此时,两个与韩霁和林悠穿着同样衣裳的人手拿买得的颜料上了阿乔的马车。
等阿乔驾驶马车从颜料店铺离去之后,暗巷之中探出两个身影,继续跟踪阿乔的马车。
“教坊司一案,如今正是风口浪尖,背后之人现在定然害怕牵扯出他,从三天前,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了。”韩霁说。
林悠这才明白韩霁这一通作为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还去白县吗?”林悠问。
“去!他们越是跟着我,就越说明有问题,若不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我心难安。”韩霁目光中透出无比坚定。
林悠最喜欢看他这无比正义的样子,忍不住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两下,说道:
“韩相公,你伸张正义的样子太好看了。”
韩霁忍着笑:“是吗?”
“是啊。像个得道的高僧,全身都是圣洁的光芒。”林悠吹起了特色彩虹屁。
韩霁眉头微蹙,表示疑惑:“高僧?”
疑惑完,便用手指抵在林悠的眉心,把靠在他肩头的林悠推离,说道:
“既如此,女施主请自重。”
林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