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韩霁和林悠两人离开东宫的时候天已微微亮, 整个皇宫弥散着令人三日不想进食的气味,往来宫人络绎不绝,有提水的,有拿花篮的, 更多的是捧熏香片的。

经过这么一夜, 也不知内务府的熏香片预备的够不够。

像这般各宫同时出动的场景, 倒是让平日里死气沉沉静悄悄的皇城鲜活了一些。

闹了一夜, 昨夜参加宫宴的大臣们这时才被放出宫去,通往宫外的宫道上不乏看见穿着隆重官服的大人和命妇们,有的独行,有的三两成行,几乎都掩着口鼻, 宫里到处都是拿着除味草、熏香炉的宫女太监。

所有出宫的人都要先到外宫, 韩霁正好可以先把林悠送回画院, 远远就看见站在画院外的卫国公韩凤平和冯院正。

“爹。”韩霁上前唤了声。

韩凤平回过身,目光在两人身上巡了巡,长长叹了声, 问:

“官家呢?”

“回福宁殿了。”韩霁说。

韩凤平指着韩霁,半晌吐出一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冯如劝他:“国公息怒。今夜多亏有小郎君在, 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韩凤平在半空周围指了指,意思:都臭了整个皇城了,这乱子闹的还不够大?

冯如理解半天后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策划之人早有此心,有没有小郎君她都会这么做。”

韩凤平脸色稍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本王一路走来听说卫国公府出了个能辨鬼神的郎君,莫不是这位?”

语调阴阳怪气,听得人不舒坦。

众人回头看了一眼, 冯如立刻上前行礼问安:“参见平王爷。”

平王赵煦走过来,身上仍穿着祭典时的华贵礼服,除夕夜太子禁足,原本应该由储君出席的典礼皆有平王代之。

卫国公与之拱手做礼,平王对他回了一礼,将目光落在了与他行礼的韩霁和林悠身上。

手微抬:“都免礼吧。”

赵煦目光扫过韩霁,停留在林悠巴掌大的俏脸上,问:

“这位便是画出福宁殿中那幅神虎图的女画师,没想到竟这般年轻美貌,怎的不再等等,这么快许了人家,可惜啊可惜。”

林悠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在疑惑:

她这是被当众调|戏了吗?

原本是不想抬头的,但自己竟然被调|戏了,实在忍不住抬头看去一眼。

平王赵煦算是书里的男配之一,爱慕女主长平郡主,屡屡伸出咸猪手,最后被韩霁整得流放苦寒之地的王爷。

平王见林悠抬眼看他,故作优雅的对她点了点头,勾引之意明目张胆,林悠震惊,韩霁和韩凤平则皆是眉峰一蹙,林悠赶忙收回目光,佯做吓到的样子,迅速躲到韩霁身后。

“平王殿下这是要出宫吗?”韩凤平问。

赵煦这才懒懒收回目光:“是啊。宫里出了这么大事,父皇正在气头上,谁敢凑上去?”

“倒是卫国公府昨夜帮了太子兄长那么大个忙,兄长今后定有重谢,本王先恭喜国公啦。”平王说。

韩凤平宠辱不惊的与之打机锋:

“王爷说的哪里话,太子殿下洪福齐天,何须人帮忙。”

平王故作言笑:“国公果然对太子兄长更为看重,本王好生嫉妒。”

韩凤平见招拆招:“哎,臣不敢臣不敢。王爷折煞吾也。”

平王二十出头,对上韩凤平这老狐狸并不能占到什么上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走了。

林悠略感意外,因为书里韩霁是太子一党,而韩凤平是平王一党,但从今天韩凤平的表现来看,现阶段他应该还没开始站队,那后来又是什么契机,让韩凤平选了平王呢?

平王走后,冯如长呼一口气,从紧张中缓过神来。

韩凤平对他问:

“冯院正,她今日还要继续留下来画画吗?”

指的自然是林悠了,韩凤平大约是在帮林悠请假,林悠期待的看着冯如,谁料冯如却说:

“哟,这下官做不了主,陛下是吩咐要尽快赶出来的。”

林悠遗憾,韩霁捏了捏她的手,林悠便抱住了韩霁,韩霁愣了愣也回抱了她。

“你在家好好等我,我很快就回去。”林悠埋在韩霁心口说道。

“好。”韩霁应声。

韩凤平没有强人所难,看了一眼旁若无人依依惜别的两人,周围不少眼睛都看着,韩凤平干咳一声提醒:

“可以了,走吧。”

林悠不得不放开韩霁,分开之时韩霁自然而然俯下身在林悠唇上亲了一下,见林悠发愣,复又亲两下。

这突如其来的狗粮让冯如和韩凤平瞪大了狗眼,冯如很快反应过来,非礼勿视的转过头去,还不忘悄悄对韩凤平竖了个大拇指,意思大约是:你儿子不愧是你儿子。

然而这份夸奖韩凤平并不稀罕,白了冯如一眼后催促道:

“走了。”

韩霁轻声道别:“我在家等你。”

林悠不舍的点头,跟着韩霁身后走了好几步才停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父子俩往宫门去,直到看不见他们背影林悠才无奈回身。

回身就见冯如一脸同情看着自己,林悠不解问:

“院正,您在看什么?”

冯如啧啧两声:“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

林悠迷茫:“啥意思?”

冯如解释:“意思就是,韩家的男人你也敢托付,小心你那一腔真情最终都打了水漂。”

林悠看着冯如,半晌后问:“您是不是从没谈过恋爱?”

“恋爱?”冯如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愤然斥道:“你这小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样的,到哪儿谈去?”

“我看好些……不都找了对食什么的,您都这么大了,连个对食都没找,显然没谈过。”

林悠见过韩霁之后,就像是充过电的手机,电力满满,虽然周围空气并不怎么好闻,但不妨碍她散发恋爱的香气。

冯如与之说理:“嘿!我好心提醒你,你倒消遣起我来了。”

林悠笑嘻嘻对冯如比了个‘请’的手势,冯如一边跨进画院,一边仍不忘继续对林悠数落:

“别看你现在笑得好,回头说不定就有哭的时候。你那公爹就是最好的榜样,说的夸张点,京城中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少妇他基本都招惹过,被他伤过的心堆积如山,为他哭泣的眼泪洒满了金水河畔,啧啧啧……”

冯如背后说韩凤平坏话一点都不觉得愧疚,然而并没有得到什么反馈,冯如觉得有些奇怪,遂回头去看,怕林悠没听进去,谁知一扭头就看见林悠疑惑的看着自己。

冯如不禁问: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林悠神神秘秘的靠近冯如,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冯如:

“院正,那些碎掉的心和金水河畔的泪,不会也有您的一份吧?”

毕竟刚才冯如那番言论听起来有点前任不得好死的意思。

冯如扭头和林悠对视良久,猛地发难,挥手打人,幸而林悠反应迅速,在被打到的前一秒跑开,独留冯如一人迎风叉腰。

**

除夕夜宫里‘闹鬼’的事情,在皇帝的铁令压制下,果然没人敢在台面上提起,这件事除了几个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对外俨然成了一个迷。

林悠的神虎图终于在韩霁会试之前画完,再呈现给陛下之前,首先要在画院中进行一番评估检查。

冯如自不必说,几乎日日都回来看上几眼,算是亲眼见证了一幅神画的诞生。

而几位在尚书房授画的画学正特意从尚书房赶回来,就为了看一眼林画师的神虎图。

以及与林悠同品级的艺学们早就对这位凭一幅画就获得陛下青睐的女画师好奇不已,只不过平日里有院正压着,不许人随意围观。

如今林悠画完了,他们总算能亲眼见证一番,毕竟如果画被挂上了泰和殿,他们这些人约莫这辈子都难再看见,于是乎一大早林悠的院子外就聚集了好些人,几乎整个画院都出动了。

这些人里面有的是看见过福宁殿神虎图的,有的则没赶上,一直引以为憾。

人气如此之高是林悠没想到的,冯如安排十人一组安静入内,一组可观赏半盏茶的时间,约莫五六分钟的样子。

就这么紧紧凑凑的安排,整个画院的人看完还用了一整天。

评估结果当然是全院通过了。

包括之前那些觉得林画师横空出世,凭着陛下赏识一来画院就是从四品艺学的女画师,心中不服、对林悠画技有疑问的人,在亲眼看过巨大神虎图之后,都再也说不出半句林画师不配的话。

画院中都是顶尖的画者,他们的眼光代表着最高水平,他们都没有意见,那这画就能呈送至圣驾面前了。

冯如第二天便去福宁殿请示,赵嵩这些日子以来心情都略显萎靡,愁云罩顶的感觉,正需要点什么来提提神,听说神虎图画好了,命冯如赶紧送来让他看看。

宫人们很快将神虎图从画院搬到了福宁殿外。

因为画架十分巨大,一路搬来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有的宫人在路上看见了,回到殿中告诉自家主子,后宫中也有那对画感兴趣的,便大着胆子来到福宁殿外求见。

赵嵩在收到好几个后妃请见的要求后,干脆命人去后宫里统一问了声,趁着今日这时机,让有兴趣来看看的娘娘们都可以过来。

于是乎,一时间宫里又热闹起来。

待画架在福宁殿外安置妥当,后妃们也差不多到场,贵妃元氏爱热闹,这种场合从不缺席,皇后却推说身体不适,未曾露面。

赵嵩放下手里奏折,来到廊下,被如花美眷的后妃们簇拥在中间,长臂一挥,下令揭幕。

两个宫人踩在□□上,将盖在画上的绒布同时揭开,后妃们大多见过福宁殿中神虎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吓到,但骤然见到更大幅的,皆不禁为之惊叹。

福宁殿中的神虎图是一般老虎的大小,但这巨幅神虎图却有三四个老虎那般大,俨然应了这幅画的名——神虎。

再加上林悠用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绘画技术,让画中虎吐出体现,巨幅看起来更加立体,更加逼真。

赵嵩对之相当满意,连声称赞:

“好!好!好啊!”

一连三声‘好’字出口,冯如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下,只听赵嵩忽而高呼:

“冯如何在?”

忽然被点名,冯如慌忙上前,还不忘扯着站在一旁无聊发呆的林悠一起过去。

“你们画院出了个人才啊。”赵嵩指着林悠夸道,冯如喜笑颜开:“是陛下的人才。”

赵嵩哈哈大笑,对林悠问:

“林画师,这幅画乃是你心血之作,朕有意将之悬于泰和殿之上,不能叫你白画,你有何想要的,可直接与朕说,朕无不应允!”

皇帝一句‘无不应允’的分量有多重,林悠看周围人的脸色就能明白一二。

不难想象,如果她今天真的提了什么过高的要求,明天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悠的回答,林悠想了想后说道:

“陛下,臣出身乡野,没读过什么书,文不成武不就,不能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只是会耍一耍笔杆子,承蒙陛下恩典,破格提升臣入画院为官,臣一介草民,才得以瞻仰圣颜与娘娘们的天人风采,已是臣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敢再要赏赐,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一通马|屁山响,拍得赵嵩及宫里娘娘们心情顺畅,赵嵩很是高兴,说道:

“行了,让你说就说,朕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之理,说吧,要什么?”

林悠便没再客气,说道:

“那臣就斗胆说了。托陛下的福,臣在画院有专门的画房,画房内外皆有暖台,所以即便寒冬亦不觉寒冷。但普通画学生的画室却是无暖台的,寒冬腊月绘画之时,手难免冻僵,画不出好画来,若说臣想请什么恩典,那便斗胆为我画院的画学生们求一方暖台,温心暖肺。”

林悠语气十分真诚,而这个要求听起来说大不大,左右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说小也不小,因为若是真要动工为画学生们建暖台的话,需要动用不少人力物力;

但总的来说,这个要求分寸适宜,既全了皇帝面子,又为她将来要留任的画院争取到了切实好处。

赵嵩当即明白林悠的意思,与一旁的贵妃元氏说道:“她这还是存了私心的。”

贵妃元氏莞尔赞道:“是个聪明的。官家便允了她又如何?”

赵嵩拍了拍元氏的手,回道:

“好,贵妃说允,朕便允了!冯如你自去内务府交涉,使工部测绘工事吧。”

冯如连声道谢:“臣代画院几百画学生谢陛下恩典,谢贵妃娘娘恩典。”